第5章 第五章
夏季总是天黑得比较晚，当季丹心赶到天华山庄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太阳才刚开始落山。
夕阳西下，大地鎏金。天边红霞晕染，映出了一片壮观的火烧云。
因为膝盖旧伤复发的原因，季丹心的动作比以往更慢一点。他来时的路上一直在计划着如何偷偷潜入18号别墅将东西盗出来，针对不同情况制定了好几套计划方案，可当他来到庄园时却发现计划全部泡汤了——
他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定眼一看，别墅外的前院内乱作一团，居然有好几伙人在草坪上打了起来！
什么情况？？
季丹心连忙躲去了一片小树林后，远远地观察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越看越心惊。黑山组、乔家帮、秘盟、白虎会……九江区那些大小帮派几乎在这里聚齐了！
怪不得短信上说的是“你们”……委托人在搞什么？难道不知道这种任务不能“广撒网”吗？
否则那么多伙人去抢一个宝贝，就算把宝贝抢出来了，稍后也很可能因为分赃问题而大打出手，徒添麻烦。
季丹心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个匿名号码。有能力和财力聚齐这么多帮派的委托方也绝非善类，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正当季丹心揉着眉心思考对策时，一个熟悉而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定！定！定！”
季丹心循声望去，身子一僵——
是傅洪！？
傅洪每说一个“定”字，手中就有数道黄符飞出。符咒跟长了眼睛似的贴在了擅闯庄园的人身上，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小贼们不一会儿就都被定在了原地，保持着一种可笑的姿势，动弹不得。
干！！！季丹心在内心爆了句粗口，忙缩回脑袋藏回了树后。
傅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是负责看守宝物的人吗？那自己这次岂不是要从通灵者手上抢东西！？
“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谁？怎么闯进来的！？”傅洪身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跟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要么拿着法器，要么拿着黄符，看扮相居然都是通灵者！
季丹心瞳孔一缩，突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的任务目标绝非凡品，并且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隐约听到傅洪说：“都是凡人，院中那些法阵对他们没用，这才让他们闯了进来。真见鬼，为什么会有‘人’来抢东西？”
季丹心皱了皱眉，傅洪的重音放在了“人”字上，仿佛在他的预想中，会来抢宝贝的应该不是人。
“他们好像还不是一伙的，居然自己先打了起来。”
“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不清楚，一会儿抓几个进去问问。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的行动肯定已经暴露了，这个地方不安全了。”
“那我们要不要立刻撤离？这些人怎么办？”
傅洪挠了挠头：“普通人的事不归我们管，报警吧。君止呢？”
“君队正忙着加固那东西的封印呢。”
院中的通灵者们都进入了戒备状态，虽然眼前的虾兵蟹将不足为惧，但秘密行动被暴露这件事本身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季丹心躲在树后，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儿不对劲。
九江区这些人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委托人难道不知道？想让他们这帮乌合之众从一队通灵者手上抢东西，简直痴人说梦。他望着草坪上被定住的众人，觉得他们连来抢劫的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来送人头的。
还有，委托人又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要抢通灵者护送的东西？
季丹心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委托方难道……不是人？
为了防止自己也成为送人头大队中的一员，季丹心没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通灵者对着干，于是任务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夕阳沉入了地平线下，夜幕缓缓降临，别墅中亮起了灯。
黑暗中忽有一阵阴风吹过，炎炎夏日，季丹心只觉得身上一冷，差点儿以为是体内的寒毒蛊虫发作。
这风越吹越猛，越吹越冷，直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尘土飞扬。
紧接着，季丹心听到了一阵风铃声，是从18号别墅那边发出的。
“阴气铃响了！”
院内的通灵者警告声刚落，一团裹挟着灰色雾气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狠狠地撞向了18号别墅！
这团灰雾一出现，周围环境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季丹心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他耳边哭嚎咒骂。
但就在灰雾即将要撞到别墅的那一刹，别墅外凭空浮现起道道金光，金光交织成网，生生将它拦截在外！
只听灰雾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周围的雾气渐渐向内收缩，灰雾中的东西终于现出了原形。
惨白的脸色，血红的瞳仁，周身浮动着一股血腥气息——
是一只厉鬼。
季丹心身子一僵，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手脚也变得冰凉发麻。
九年前的那个中元节，可怕的记忆潮涌而来，时至今日，他仍然对于“鬼”这个物种充满恐惧。
这种恐惧体现在他甚至不能看鬼片，否则只要看到鬼的出现就会开始呼吸急促，心神不宁，冷汗直流。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是真正的厉鬼。
只听那厉鬼仰天长啸一声，刹那间狂风大作，一只又一只厉鬼裹挟着强大的阴气从四周冲了出来！
今日又逢中元节，阴气大盛，正是厉鬼们行动的好时候。
“好家伙，这可有些麻烦啊……”
眼见厉鬼接二连三地出现，傅洪脸色微变。这么多厉鬼原本就不好对付，偏偏这边上还有一群不能不管的累赘。他没好气地看了眼草坪上被定住的小贼们，简直怀疑对方派他们过来打头阵就是为了让他们关键时刻拖后腿的。
九江区的小混混儿们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腿脚发软。傅洪见状决定先不给他们解封了，免得这群小鬼到处乱窜，更容易被误伤。
空气中弥漫着血雾与腥气，厉鬼们齐声哀嚎，阴气顿时化形为箭，朝别墅射去！
“布九宫连环捉鬼阵！”
随着一声令下，院中的通灵者们也纷纷开始了动作。
一场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季丹心突然感到纹身处传来一阵刺痛，冻得他猛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裘老大在向他询问这次任务的进度。
季丹心一咬牙，简单回复了几个字后，也顾不得其他了。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放手搏一把。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有些发软的腿，强迫自己站起来。趁着院内混战，悄悄从林间小路绕去了别墅背面。
望着高高的围栏，季丹心屏息凝神，像一只身姿轻盈的猫儿一样，手脚并用地翻过了高墙，纵身跃入了院内。
“嘶……”落地的瞬间，原本就已经肿了一圈的膝关节狠狠一疼。季丹心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几乎扯掉了一小块肉。
打斗声一下子变得很近，血腥气也更加浓重。季丹心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踉跄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庄园内随处遍布着黄符。然而就像傅洪说的，这些符咒不是针对人的，所以对他也没有什么效果。
“砰！砰！砰！”空中传来声声巨响，是厉鬼们撞击守护阵的声音。
听到那鬼吼声，季丹心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在心里默念着什么金刚经静心咒，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当年止戈剑划破夜空的画面。
他摸了摸自己的星星耳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先是人，再是鬼，这别墅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值得各方来抢？还有，那些鬼也是委托人找来的吗？还是只是听到了风声来抢宝贝了？
眼见战斗愈发激烈，季丹心也没空思考太多，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正面战场，翻窗进入了别墅内部。
别墅内灯火通明，头顶的光亮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适感。季丹心谨慎地贴墙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别墅内好像没什么人，众人都出去布阵捉鬼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可问题来了，委托人要的“宝物”在哪里呢？别墅占地大概有上千平，上下两层，房间众多，他难道还要一间间去搜？
季丹心正发着愁，忽然，心脏没来由地一跳。
一道若隐若现的声音透过窗外的杂乱喧嚣传入了他的耳朵，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听不清那是什么，甚至分不清那是幻是真。
但他知道，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一道异样的光从季丹心眼中一闪而过，他调转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往别墅深处走去……
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踏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少年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眼神直勾勾地往前走……
突然，右腿一麻，差点儿跌了跟头。
季丹心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自己怎么大摇大摆地走上二楼了？
难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被鬼吓得魔怔了……
少年甩了甩脑袋，又敲了敲自己刚刚发麻的右腿。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裤子右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那只绣着木兰花的小锦囊。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墙壁裂开了一道缝，像是有一头巨兽直接撞上了别墅，直撞得整幢楼都颤抖起来。
一时间哗啦声此起彼伏，玻璃瓷器碎了满地，留下一片狼藉。
季丹心眼疾手快地躲去了桌子底下，直到余震结束，周遭安静下来，才又探出了头。
尘灰碎石仍断断续续地从天花板上落下，下一刻，别墅内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断电了。
季丹心摸索着来到窗边，想看一下外面什么情况。
金光消失了，厉鬼哭嚎声也停止了。路灯纷纷倒地，窗外一片黑暗，乌云遮住了月亮，什么都看不清。
季丹心皱了皱眉头，转身刚要离开，可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吹来了一阵妖风，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声音响起。
“嘶……嘶……”
季丹心身子一僵，慢慢回过头——
黑夜中，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的竖瞳！
足有窗口那么大！
“艹！！！”这是什么鬼东西！？季丹心瞬间汗毛都立起来了。他也顾不得膝盖处的伤痛了，拼尽全力拔腿就跑！
身后的怪物一头撞开了墙壁，追了上来。
地面剧烈地颤抖着，头顶不停有东西掉落。季丹心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碎块绊住，跌倒在地。紧接着前方一块巨石落下，彻底挡死了他的退路。
狂风吹散了乌云，洒下了月光。那怪物的样貌渐渐清晰起来，鳞片在月下泛着墨绿色的光。
——原来是一条巨蟒。或者说，是蛇妖。
金色的竖瞳微微一眯，蛇妖张开血盆大口，向季丹心冲去！
季丹心无路可退，下意识地抱住了头，闭上了眼。
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局吗？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少年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
可预想中的致命一击迟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蛇妖尖锐的惨叫。
季丹心一愣，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中散落的点点星光，犹若银河天降，在他周围安静而温柔地流淌。
少年呆呆地翻身坐起，眼睛一点点张大……
星河闪耀，遍地流光，这样的场景他似曾相识。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梦，是被他印刻在记忆深处永不熄灭的光。
回忆与现实在此刻交叠，季丹心猛然抬起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前，大地色的衣摆随风而动。
银色的月光顺着破碎的洞口洒下，照在来人身上。男人逆着光，手持一柄通体碧绿的宝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黑夜中，剑芒如同流星般闪耀，与皓月相映生辉。
——九年之后，又一个中元节。他再次被止戈剑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