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6 章 意大利-第十一日·奥古斯特VS安吉洛结束
大比分1:1平
安吉洛·比安奇拿下了第二局。
这个结果让无数人恍惚屏息。
不,也不是说安吉洛对奥古斯特就不能赢,在过去的屡次交手里,虽然最终结果都是以世界第一先生的又一次胜利作为终结,但是奥古斯特赢得比赛的方式也从来不是一个又一个的4:0,而是以4:2的大比分居多。
也就是说,安吉洛赢了奥古斯特一局不奇怪,完全不奇怪。
……但是安吉洛开局不摸鱼+打到争球获胜就好像有点…?
球员和教练们都还算稳得住。
但是数量庞大球迷们就开始面面相觑了。
安吉洛·比安奇,安吉洛·比安奇……
安吉洛·比安奇真的是一个在乒坛里拥有极特殊地位的人。
你说这位世界第二先生真的赢过奥古斯特吗?
那还真没有。
但是这也就从侧面、或者说是从反面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
——尽管安吉洛·比安奇从来都没有从奥古斯特的手里拿下一场完整的比赛的胜利,但是,他对上奥古斯特就是绝不可能获胜的“稳败”吗?
从事实数据来看就是如此。
但是在某些人的眼里却并不尽然。
尽管不乏有人发自内心地坚信奥古斯特的实力和其他的任何球员之间都有着无法跨过的壁垒,但是也总有人、甚至是一小部分德国球迷,也时不时地会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安吉洛·比安奇的实力当真如此吗?
国际乒协ittf拥有自己的频道节目,旗下除了专业性极强的《乒乓全面复盘》外,还有完美融汇了温情与球员事迹的《天下乒乓》,以及深入球迷群众间的《倾听球迷之声》。
《倾听球迷之声》往往采用街头随机采访的方式作为本期节目的论点开头,去展现最最真实的球迷们的不同面貌。
而对于“安吉洛·比安奇的实力当真如此吗”的这个问题——
【当然了!我不是说意大利佬的实力也就这样,我是说无论他的实力究竟是怎样,奥古斯特也始终胜他一截!!】
【这个问题……请问可以麻烦马赛克掉我的脸吗?毕竟我是德国人——可以吗?好的,谢谢,我想说,我总感觉比安奇还有余力……原因?不,这只是一种猜想,但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真正的原因只有比安奇自己才知道了。】
【哦哦!其实我是橄榄球迷,不过我偶尔也会看一些乒乓球的赛事,毕竟安吉洛·比安奇跑去了那里——我想说!比安奇不可能、绝不可能只有这样!他可是那个安吉洛·比安奇!!】
【可笑的问题,你们的节目策划是被意大利人收买了吗?竞技体育只看实绩,事实就是比安奇从来没赢过沃尔夫!从来没有!!不要用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想在意大利佬的脸上贴金!这种可笑的问题你们怎么好意思问出来?!】
【哦这个问题……相信我,伙计,不是因为脸,真的不是因为他的脸,可是,就,怎么说呢,让我们正经点,这个问题从诞生到现在已经很久了……几乎从比安奇坐稳世界第二后就一直存在吧?而支撑这个论点得以存在的最核心依据就是[安吉洛·比安奇是一个向来开局散漫]的球员,而这种开局散漫的做法,又和他在第二局或第三局时、便开始以一种堪称游刃有余的姿态赢下比赛的最终胜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想,即使是最最偏心的德国人,也无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安吉洛·比安奇曾全力以赴认认真真地和奥古斯特·沃尔夫较量过]这样的话吧?——因为从根本事实上来说这就是不存在的,好比比安奇在完整的比赛里赢过奥古斯特的情况至今为止也是不存在的。将这两个根本事实放在一起,我们可以得到显而易见的又一个事实:没有人知道开局不散漫的安吉洛·比安奇是怎样的。而这样的比安奇偏偏又坐稳了世界第二的位置、他上去后就不曾下来过……哪怕他经常和菲克或者本轮流坐第二呢?这种听起来像是在抬高比安奇贬低奥古斯特的说法多半也不会这么的甚嚣尘上,所以,这个时候再来回看一下你的问题:安吉洛·比安奇的实力当真如此吗——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在[安吉洛·比安奇开局不散漫而是全力以赴]的这一天到来之前,他的真实水平和奥古斯特相比究竟是怎样的,这就是一只不知生死的猫,并且,让我们严谨一点,[开局不散漫全力以赴的一天]其实也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分别是[开局不散漫]与[全力以赴]——想想,我的朋友,开局不散漫不一定等于他就去全力以赴了不是吗?………哦,我是哪里人?从我直接称呼奥古斯特、菲克、本,却把世界第二先生称作为比安奇,你至少可以知道我的倾向好感不归属于意大利,但是这同样与我非常欣赏比安奇选手的颜值并且也对他的实力抱有疑问态度不相冲突……我好像说的多了点,希望我没有占据太多的采访时间。】
…
……
在当初的那一期节目播放之后,这个被节目组放到街头采访的最后、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发言的国籍不明的球迷引起了小范围内的议论。
并不是因为该球迷的这种论点有多么新鲜,纯属是很少会有人如此平静理智且有理有据地谈论这件事罢了。
对于这种说得好听点是【比安奇的实力可能不止如此】,说的难听点是【你奥古斯特之所以能坐稳世界第一纯属是因为比安奇一向开局散漫没认真】的说法,奥古斯特的球迷与德国方的球迷们大多是情绪激动地认为:这是污蔑!是臆想!是对奥古斯特的侮辱!是意大利人的自嗨!
而安吉洛……哦不,安吉洛·比安奇本人对此毫无回应,这样似乎在为自己的脸上贴金的说法本就不出自于他,应该说,吃到甜头的大多数意大利球迷与安吉洛的球迷们倒也没有得寸进尺,他们或微笑不语,或闭眼安详,总归是在心里留了一点模糊的念想。
至于其他国家的球迷们,就是或参与讨论或拱火吃瓜了。
而在这种猜测越传越广也越传越极端后,甚至还有凑热闹的博][彩公司直接开盘,赌的就是[安吉洛·比安奇会在哪一年(具体到上半年or下半年即可)开局不散漫]。
其实最初的开注是[开局不散漫全力以赴]。
但在众多球迷的抗议下,博][彩公司不得不去掉了全力以赴、只保留开局不散漫。
而这个赌局的最终结果在前几天便已经出来了——让安吉洛·比安奇首先开局不散漫的比赛是年终巡回总决赛的半决赛、而参与这场比赛的另一名球员则是西班牙籍的罗德里格斯·雷耶斯。
……而让世界第二先生开局好好打球的原因至今不明,有小道消息猜测是因为中国苏(?),还有人猜测这多半是出于情杀(??),比如罗德里格斯抢了安吉洛的女朋友(???)。
虽然这两人好像都没有女朋友。
总之,各种不靠谱的猜测甚嚣尘上。
但总归这个赌局可以闭盘了。
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下一个赌局,或者说是两个更进一步的赌局。
1:安吉洛·比安奇的第二次开局不散漫是什么时候呢?(请直接精准到赛事月份)
2:安吉洛·比安奇的“全力以赴”又会是对谁的哪一场比赛呢?(请直接精确到球员对手+赛事月份,可分开下注)
至于[安吉洛·比安奇是否在今后会一直开局不散漫]的赌局则因为太过轻松(?)而被摒弃了,虽然无数人都对此期待纷纷,但是真的到了需要加上真金白银的时候,又没有人相信安吉洛真的会“改邪归正”,所以也只是当做短期内球迷讨论的小范围热点罢了。
总之,不仅是体坛内的新闻媒体,博][彩公司也真的是爱死这个意大利人了。
有他的地方就有议论,有议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有流量与热度!
但是就算是最最老道的博][彩龙头也没料到,无论是问题一的[安吉洛·比安奇的第二次开局不散漫是什么时候呢]、还是问题二的[安吉洛·比安奇的“全力以赴”又会是对谁的哪一场比赛呢]——这个刚刚开了没几天的新赌盘,难道会闭盘的那么快吗…?
…
……
场中。
这同样也是数不清的球迷在短暂的一分钟休息时间里纷纷讨论的问题。
——毫无疑问,安吉洛·比安奇“变了”。
暂且压下寻根问底的“他为什么变了”,对于任何一个真心关注乒乓球的人来说,目前最核心的问题是:这种变化是一次性的吗?还是会变成间歇性的呢?甚至是可能就此彻底改变呢……
以及,“开局不散漫”这点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了,但是,这两局里的意大利人所展现出来的水平,是否就是那个“全力以赴了呢?
更甚至,由此延伸出来的一个更让人寒毛直竖的问题……
……这两局里的奥古斯特·沃尔夫,是否就是“全力以赴”了呢?
正如无数人都对安吉洛·比安奇的真实水平猜测纷纷。
在奥古斯特已经稳坐世界第一的大前提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德国人就是当之无愧的乒坛界的天花板,可是这个天花板究竟有多高呢?
在没有更高的天花板出现时,这同样也是一个薛定谔的天花板。
——没有人知道全力以赴的安吉洛·比安奇是怎样的。
——这其实可以约等同于没有人知道全力以赴的奥古斯特·沃尔夫是怎样的。
这是两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却有无数人在情绪激动地讨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哪怕他们根本就讨论不出什么。
于是人们只好把他们热切又期盼的目光继续望向了决赛——
而决赛——
看看1:1的大比分,再回味一下已经结束的两局交手……
……无数的心脏啊,这个象征着生命的器官,跳动得更加迅速了起来。
场中,隔离板内。
第二局与第三局之间的一分钟休息时间。
裁判桌前,奥古斯特站在裁判桌偏右的位置,安吉洛站在靠左的位置。
两局下来,两名球员的脸颊与脖颈处都有成珠的汗水缓缓滚落。
白色的毛巾在下一秒便覆了上去。
不远处的观众席间,被情绪彻底冲昏了头的球迷们声势浩荡,此起彼伏的呐喊嘶吼声让罗马中心体育场仿佛被架在沸腾的铁锅上。
而让如此多的球迷情绪激昂的那两个人——
安吉洛·比安奇用毛巾草草地擦拭着汗水,隐隐约约的,距离他最近的奥古斯特与裁判还能听到一些不成曲的小调。
而奥古斯特则在擦汗的过程中吸气、吐气、闭眼、再呼吸……
在那双闭起的蓝色眼眸里,没有人能看到这位世界第一先生正逐渐外露的情绪。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兴奋、快乐、跃跃欲试、隐隐战栗、乃至是有点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
哦,是的,就是无法相信,奥古斯特,你看看你,被这个肆意妄为的意大利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奥古斯特不是一个住在巨木树屋里的人,他关注且爱着乒乓球,但是他没有把自己锁在名为乒乓球的屋子里,虽然不至于去刻意地打听与关注,但是他一直都很清楚外界对于乒坛各类人与事的舆论风向是怎样的。
哪怕他没有千里耳,他也很清楚,此时此刻的观众席,多半在讨论两个问题。
——安吉洛·比安奇终于认真了吗?意大利人的真实实力是这样吗?
——奥古斯特·沃尔夫终于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了吗?德国人的真实实力我们要见到了吗?
奥古斯特完全理解这些人的兴奋与好奇。
但是他只能很遗憾地在心里对所有人说——
不,以他的评判标准来看,第一局与第二局其实并没有球迷反馈出来的那么……高端与精彩。
——比如某个意大利人虽然没有那么开局散漫了,但是这绝对不是他的最高水准。
——比如某个并不吝啬于用“颇有心思”来形容自己的德国人也是如此,这同样也不是他的最高水准。
是的,是的,安吉洛的真实水平绝不止步于此。
……可是这份开局不散漫的、相较于以往的“巨大进步”,已经让奥古斯特感到了真切的满意与满足。
……唔,他是不是太容易被满足了点?
这样不好。
所以——
这份满意与满足同样也绝对不会就此止步。
在周围都是摄像机——现在还是比赛进行中的大前提下,奥古斯特不至于对安吉洛说出什么“谢谢”,尽管他真的很想对站在他身边的这个意大利人说一声“谢谢”。
“嗨安吉洛,你——”在休息时间过去了三十余秒后,奥古斯特放下水瓶,带着情真意切的善意侧头出声。
然后他就被仿佛早有所料的意大利人打断了。
“——我现在的心情不错,”安吉洛自顾自地垂头喝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过去,发音略有含糊,“奥古,安静点,别让你的声音吵到我。”
哦,这可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顿时,屏幕前的无数德国球迷爆发出了巨大的嘘声,现场球迷的嘘声亦是紧随其后。
但是,管他的,意大利的球迷们接着就气势十足地嘘了回去,他们笑得欢快,嘘得更欢快,甚至还有个别球迷哼哼哈哈地朝着那片德国国旗飘扬的方阵竖起了中指——
你们嘘吧,嘘吧,疯狂的嘘吧,安吉洛·比安奇怎么可能会在乎!他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
意大利的球迷们几乎从来没有这么的激动过,他们曾无数次地极力赞扬过安吉洛、奋力辱骂过安吉洛,直到变成了现在的以极为佛系的态度对待安吉洛,可谁还能在一个于年终总决赛里对上世界第一先生却开局不散漫的安吉洛·比安奇的面前保持佛系呢?
没有!没有!没有!!不可能有!!!没有人还能保持冷静!没有人还能冷静地不抱有任何期盼与希冀!
这不是一种妄想,此时、此刻、于此地,他们情真意切地看到了胜利女神——冠军女神就在不远的前方对他们微笑招手!
意大利的球迷们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自信过——
——他们有可能会赢!
——他们不是不可能赢!!
——他们可以、他们或许真的可以赢!!!
自豪、荣耀、求胜欲、对冠军的渴慕之心……
激昂的正面情绪交织成一曲无比盛大的赞歌嘶吼!
明明现场观众席的德意两方的球迷人数相差不多,这一瞬间,意大利球迷的方阵却爆发出了足以彻底碾压德国一方的巨大声势。
声势化为了浪潮,一迭又一迭,将整个罗马中心体育场充斥至不留一丝缝隙。
就连有着一定隔音效果的解说室里,都被这突然响起了毁天灭地般的怒吼声吓了一跳。
因不甘而怒吼。
因希望而咆哮。
“这……”苏舟望向翻滚着绿红白色的三色旗、同时还翻滚起意大利队球衣的深蓝色的球迷观众席。
……苏舟说不清他突然滚动的喉结代表着什么。
就是有一股气突然出现在了那里,然后卡在了那里。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左右两边。
德国解说弗雷德里克冷着脸保持镇定。
意大利解说安东尼已经狂笑着与球迷们一起放飞自我,这时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拉起话筒就是一阵“嗷嗷嗷嗷嗷呜啦啦啦——”的疯狂输出。
开麦权被情绪激动的意大利解说彻底占据了。
德国解说明摆着对此有些意见,正皱眉紧捏着话筒,随时准备打断插入。
苏舟倒是对此毫无意见,正好忙里偷闲,复盘一下刚刚结束第二局。
——数字一模一样、结果完全相反的第二局。
这么一复盘……
……苏舟不仅没有放松释然,反而眉头越皱越紧,第二局的奥古斯特和安吉洛都很出色,不过,好像,大概,还是和他差了一点点(…),如果让全盛时期的他来和第二局里的两人分别交手,大体上依旧是过程不会很容易、结果依旧大欢喜的一种情况。
粥:“…………”
苏舟突然开口:“我觉得这两人应该都还有余力……”
从友好语言的交口转向声音洪亮的比较的两位解说一起猛然转头。
德国解说:“我就说奥古斯特还……”
意大利解说:“比安奇肯定还没……”
然而粥并不想被卷入战火,他抢先跨了一大步,让其他人无路可走:“没有理由,没有依据,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直觉,你们也可以理解为作为一个观战的球迷,我当然希望场中的两名球员可以让我见识一场更加高水准的精彩比赛。”
而作为一个肯定会站在这两人对面的球员……
沉默片刻后,苏舟说:“……天花板不应该有上限。”
场中,隔离板内。
距离一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还有十三秒。
大多数人都觉得,场中的两位top级先生一定在思考下一局该怎么打。
但实际上。
没有读心术的世界第一先生当然不知道安吉洛在想什么,不过他在想的事情可以说是和这场比赛本身毫无关系。
——他在“复盘”。
“复盘”的内容不是已经结束的前两局比赛,而是[是什么“改变”了安吉洛]、[为什么]、[怎么了]。
于奥古斯特而言,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其重要程度甚至要高于这场比赛的寻根探索。
毕竟,只有一场比赛的“开局不散漫”是不够的。
如果能让“仅有一场比赛”变为时机不定的多场比赛、从时机不定的多场比赛变为时机确定的多场比赛、由时机确定的多场比赛变为彻彻底底的常态……
这样的幻想难道不是很好吗?
这样的幻想是否可以渐渐步入现实呢?
即使很清楚“变为常态”的可能性简直低到离谱,可比起仅仅一场比赛的新鲜果实,奥古斯特所想所求的当然要更多更多。
他从不否认他是一个贪婪的男人,他想要的总是很多,只是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很好地克制。
因此,从vs罗德里格斯的半决赛、到vs他自己的总决赛,基于小罗德的前车之鉴,尽管奥古斯特并不确定不听人话的某意大利人是否会在不久后变得再次散漫,但是……
……至少,在前两局里的这一份[不散漫]、或者说[起码没有那么敷衍]是真实的。
而奥古斯特希望可以把这份真实尽可能地延续下去。
他的这份想要找出原因的[为什么]的心情,可能远比在场的任何一个记者都来的要更为的真切与热烈。
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世界第一先生是个满脑子稻草的蠢货。
所以当奥古斯特开始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后,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首先,他当然不是什么想要蹭一蹭中国苏热点的小报记者,安吉洛的变化与苏舟百分百相关?
这是不现实的。
但是和苏舟间接有关……
……这还是可能性极高的。
所以这个[间接]是什么呢?
奥古斯特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正在扯下汗巾的意大利朋友,又将目光望向了遥远的观众席……
观众席……
……不久的、比赛开始之前。
【……罗马中心体育场的天花板被字面意义上地震动了!】
【……这些等候已久的人们啊,他们就像是想给归来的中国人一个热情的拥抱,一个热烈的亲吻,一个盛大的欢迎归来的仪式……】
【掌声、欢呼、合奏,无数张横幅与图画如被烈风骤然吹起,迎风招展般鼓动成浪……】
【印有半身像的大面积海报、鲜艳大红的中国国旗、乃至是与乒乓球毫不相关的帝都安国足球队的队旗与队徽……】
【…】
【……】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的意大利朋友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四面八方的观众席……然后他的眉眼舒扬了一些,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点评道:“的确,我在笑不是吗?赛前的这出好戏确实让人心情愉快。”】
…
……
回忆至此捕捉细节的奥古斯特:“…………”
好吧,其实他在比赛开始前就意识到这一点了——这可是经由安吉洛本人认可的“赛前的这出好戏确实让人心情愉快”。
但……
……这就让他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他过去的尝试是不是错了?
让安吉洛“稍微认真点”的前置条件,不是激起对方的情绪、让对方不耐恼怒,而是让安吉洛·比安奇保持心情愉快吗…?
划重点,不是那种犹如蒲公英般一吹就散的愉快,而是那种发自心底的被愉悦到的愉快。
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放下水瓶的动作忽然顿住了,这让一直在专心工作的摄像师心生不解。
摄像师略一思考,改为把镜头微微向上,从奥古斯特突然悬在半空停住的手,转向了奥古斯特的正面轮廓。
于是,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世界第一先生的表情正处于一种不自然的凝固状态。
此时此刻的奥古斯特确实心情凝固。
如果真的是这样——让安吉洛突然兴起手感发热的前置条件是让他心情愉快——那么,过去的他不仅错了,而且还是朝着反方向昂首阔步。
意识到这一点后:“…………”
就算是奥古斯特都不免呼吸停滞了三秒。
这时。
“——一分钟时间到,请两位选手返回赛场。”
裁判掐表下令,安吉洛率先转身折返回台,他在临走前还给了奥古斯特一个微微诧异的挑眉,看来敏锐如世界第二先生也想不到奥古斯特的举止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而奥古斯特也在缓缓吐气后放下了水瓶与汗巾,他扫了扫额前的碎发,对裁判微微点头,然后他一边朝球台快步走去,一边在心中琢磨了起来。
——[让安吉洛心情愉快]的这个猜测的可行性是有的,今后可以逐步试验一下。
但是这个猜测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
……怎么才能让安吉洛·比安奇的心情愉快呢?
奥古斯特:“…………”
……这似乎比惹火对方还要困难的样子。
奥古斯特的心情更沉重了。
然而在这个沉重的问题之前,还有另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
——第三局该怎么打呢?
这个问题的前置背景则是——
前两局中,他、奥古斯特·沃尔夫,就真的彻底放开打了吗?
无数人可以对此做出无数个猜测。
身为当事人的奥古斯特只有一个回答
那就是“并没有”。
是的,当然没有。
前两局里的水准大概是百分之七十左右吧。
而没有彻底放开打的原因当然不是由于他在有意放水摆烂、和安吉洛一起默契地打什么表演赛……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当然了,更不可能会是什么听起来就很凡尔赛的“真遗憾,但我也不知道我的全力彻底发挥到底是怎样的”。
让奥古斯特自己来总结一下的话,他对自己在前两局里的表现,总体来说是“认真了、没放水、但是也没尽全力、是[有意]没让自己彻底尽全力”的一种状态。
是的,在发现安吉洛的态度好得出奇后,奥古斯特也在有意的[克制]自己,或者说是随着安吉洛的发挥而逐渐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奥古斯特很清楚,这的确有些对不起德国队,不过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局里,安吉洛的发挥还是这个水准,他还是可以把冠军的桂冠献给自己的祖国与教练。
所以前两局里的有意调整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毕竟,从球迷们的反应来看,没有人会觉得奥古斯特在有意地调整自己的发挥。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纯属是对于一个一直期待着能有所不同的乒乓球运动员(他自己)来说,今天的安吉洛·比安奇真的给他来了一些不同。
所以奥古斯特的心就像是被轻飘飘的落叶轻挠拂过。
——他想知道这个[不同]究竟有多么的[不同]。
——他想知道[这个不同]的上限又是怎样的。
——他想知道[这个不同]就是安吉洛·比安奇的真实了吗。
——他还想知道……
…
……
至此——
奥古斯特可以无比坦然地说,前两局里的他并不是火力全开的他。
然后在前两局结束的现在,他也可以遗憾又不满地说,前两局里的安吉洛·比安奇的确有所变化,但是这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全力以赴的安吉洛。
哦,这不是奥古斯特充满主观感情色彩的臆想——当然有人非要这么坚持也不是不行——这是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右臂、他的双腿在每一板的交手与律动中带给他的充满鲜活的回应。
——这是不一样的安吉洛·比安奇。
——不过不是我想要的安吉洛·比安奇。
——这也确实不是火力全开的安吉洛·比安奇。
这让奥古斯特遗憾且失望。
这让奥古斯特期盼且思考。
——既然安吉洛·比安奇的这份[不同]已经开始了,不趁热打个铁、更进一步地去尝试一下,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大概没人能想到妥帖稳重的世界第一先生在想着这样的事情,但不为人所知的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问题就又来了。
他需要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能让这个[不同]在第三局里变得更进一步、起码是要[保持住]呢?
奥古斯特想过,他是否应该从[摸索]的阶段,变为更进一步的[放开]的阶段——也就是说,在第三局里,他应该把那些有意加给自己的限制逐一解开。
他也向大逆不道的反方向进行了短暂的思索,比如,是不是应该趁着安吉洛的心情不错,进一步地维持住所谓的“限制”更甚至是加强限制,以让安吉洛继续打下一局——这是否能让自我到让人叹服又让人厌恶的大天使先生越打越有手感呢?
奥古斯特很清楚这样的想法是极端不好的,于世人而言是绝对错误的,要是世界上的人都拥有读心术,无论这场比赛的胜负输赢,第二天的头版头条多半都会是对他这位世界第一先生兼德国队队长的大力批评。
说什么滚出乒坛界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奥古斯特也会为自己“辩驳”——这并不是他想输球、在演戏在放水,这只是为了收获一场更加畅汗淋漓的比赛的可接受投资。
直到比赛正式开始前的那一秒,奥古斯特其实也还在为了第三局到底该怎么打而举棋不定,这对他来说真是太少见了,可谁叫对面的球员是那个安吉洛·比安奇呢?
……但是等到他真的站在第三局的球场上后,这一切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毕竟乒乓球是两个人的运动。
因为乒乓球是两个人的运动。
因为站在球台对面的人是那个安吉洛·比安奇。
毕竟是那个安吉洛·比安奇。
所以——
当大比分从1:1变成了2:1,又在并不算漫长的时间后上升到了4:2时——
面对着响彻在德国球迷一侧的纵情呐喊与疯狂欢呼,奥古斯特沉默着,仿佛他才是输了比赛的那个人。
而刚刚真正输掉比赛的意大利人已经走去和裁判握手了。
奥古斯特落后了几步。
他注视着前方的那抹深蓝色的背影,他不得不下意识地想,是他做了什么让安吉洛手感消退兴致下降的事情吗?
……没有吧。
不,这么说未免也太自大了,谁能真正地影响到这位大天使先生的决定呢?
他可不觉得他有这份影响的能量。
奥古斯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已经定格的记分牌上。
4:2。
他得四局,安吉洛得两局。
继1:1的大比分后,他先下一局,把大比分改写为2:1。
之后安吉洛再下一局,将大比分又改写为2:2平。
说实话,第四局里的安吉洛的水平比前几局的他还要好上一些,这一局的最终小比分是11:7。
输掉第四局的奥古斯特在比赛结束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第四局与第五局之间,他在一分钟的休息时间里都垂眸阖上了眼。
他仿佛很冷静。
可是他很清楚,他的心脏与右手都隐隐地燃烧了起来。
奥古斯特想,七局四胜的比赛,第五局已经到了很后期了吧?今天说不定真的有可能会成为被永远铭记的一天,谁知道今天的安吉洛·比安奇吃错了什么药呢?
奥古斯特想从第五局开始彻底地放开自己,他决定要喂自己吃一颗美味的糖果。
然而局面就是从第五局开始急转直下。
——第五局,11:5。
——第六局,11:4。
得到十一分的都是他。
得到五分与四分的理所当然是安吉洛。
与相差甚大的小比分等同的,是耗时极短的比赛时间。
奥古斯特并不是会在比赛进行时关注场外观众席的那一类人,可是当第六局的小比分来到9:4时——他得九分,安吉洛得四分——在某一个捡球的瞬间,奥古斯特忽然意识到,整个体育场安静的可怕。
……甚至,奥古斯特还隐隐听到了一些嘘声。
然而嘘声传来的方向并不属于德国球迷所在的方阵。
……那是意大利球迷落座的位置。
…
……
然后时间线就来到了现在。
比赛结束。
第六局的小比分定格在11:4,最终的大比分定格在4:2。
整个体育场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奥古斯特不确定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多久。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胜利者。
德国球迷开始了纵情的欢呼。
在安吉洛率先一步去和裁判握手时,奥古斯特向意大利球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奥古斯特不由停顿了一会……不止一会,然后才再次迈开脚步,走向裁判桌与裁判握手道别。
在和裁判握手完毕后,在摄像机的注视之下,在众目睽睽的隔离板之中,奥古斯特找上了安吉洛。
安吉洛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自在样子。
本来想说的话被奥古斯特又放回了心底。
他看着他的意大利友人,注视了有一会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奥古斯特无法否认他此刻的低落与失望,也无法否认再次于心中升起的不解与叹服。
“我的朋友……”奥古斯特摇着头实话实说,“你肯定知道这场比赛与以往比赛的不同……从这一秒、不,从几分钟前开始,对你的各类批判声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安吉洛“唔”了一声,却似乎并不觉得奥古斯特的话有什么重要,他颇为嫌弃地把半湿的汗巾搭在脖颈后,选择用手背擦去自脸颊滚落的汗珠。
奥古斯特的心情不可避免的有些复杂。
他伸出手。
安吉洛抹了抹汗津津的脸,很给面子地把手也伸了出来。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流程化的上下摇晃。
晃了一会,停住,剧烈运动后气息不稳的声音融汇进奥古斯特的叹气声里:“我的朋友,我知道我总是能在你的身上淘到取之不竭的惊喜,你就像是一个有着无数宝藏的宝库,可是你也总会让我感到很挫败……在乒乓球的领域里,真的非常挫败,尽管你的排名在我之后,我很想说你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吗,但是以你的一贯作风,我知道你多半会说你凭什么要满足我的需求。”
奥古斯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凑得极近的收声器依旧把这段话同步转播到了世界各地。
现场观众席,处于死寂沉默中的意大利球迷们似乎终于醒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做了一个好梦,还是做了一个噩梦,究竟是一直在做噩梦比较好,还是在误以为自己终于做了个好梦时,梦醒来后却依旧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中梦。
依旧是一场噩梦。
他们茫然着,张望着,啜泣着,哽咽着,看向了正投放出高清近镜头的垂吊大荧幕。
大荧幕里,面对着奥古斯特的话,他们的大天使先生只是以鼻音轻嗤了声,然后松开了那只交握的手。
……这就像是一瞬间打破了什么。
顿时,怒吼声、哭声、嘘声、敲打铁栏杆的声音、将瓶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极度的疯狂与悲痛彻底席卷了那片属于意大利的蓝色。
就连狂欢呐喊中的德国球迷都一时间有些欢庆不出口。
场中,隔离板内,面对着少有的、属于意大利的球迷席间爆发出的嘘声与嚎哭,这个让无数人激动又让无数人失望的球员还是该死的依然如故。
只见他对依旧是世界第一的德国人摆了摆手:“好了奥古斯特,比赛结束了,这场比赛我打得还算愉快,至于正不愉快的那些人……”
安吉洛遥遥地看了一眼球迷席,又转头看了一眼同样脸色发黑正在做深呼吸的教练、以及烦恼遗憾与尴尬之情交加的萨缪尔。
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安吉洛收回视线,稍稍收敛起不合时宜的轻快的笑容,勉为其难地说。
“——那我为他们的不愉快而深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