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梅开二度
第24章 梅开二度
夙寒声并不知晓将私下传音发到了听照壁上,优哉游哉地收拾好后便往床上一躺,伴生树伸来无数细枝,勾着乞伏昭的书让他看。
书上关于头颅的符阵极其古怪,夙寒声虽能看懂,可每次当尝试着用灵力在虚空画时,却根本画不出来完整的符阵。
上古符阵被天道抹去,留于世间的皆是残本。夙寒声仰躺枕上,翘着脚搭在枯枝上,手指凝出一点灵力,随意地尝试补全残阵。
残阵繁琐,夙寒声没抱太大希望,连着尝试几次后,误打误撞间却见那空中残留的灵力阵法候地红光大放,骤然在狭小床榻间炸开。
“轰——”
夙寒声一惊,下意识侧过头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刃似的灵力堪堪擦过脖颈,直直将软枕击出个大洞,甚至穿透床板击到地上。
夙寒声:
脖颈上一阵微弱疼痛,夙寒声茫然地伸手去碰,五指上沾得全是血。——若他反应再慢些,几乎要被割去头颅。
夙寒声呆怔半晌,从枯枝丛中接过书,呢喃道: “我……我是天纵之才啊。”上古残阵都能补全。
脖子上还有血缓缓往下流,夙寒声不怕疼却厌恶血味儿,从裕裤中拿出镜子正要上药,可擦干净脖子上的血,那伤口却不治自愈,连个伤疤都未留下。
夙寒声扭着脖子照了半天镜子也没找到伤口。伤口不用灵力也能瞬间痊愈,这就是筑基期吗那大乘期不得刀枪不入、毁天灭地!
夙寒声不敢再随意补全上古残阵,将书收起打算下次见到乞伏昭再问问他。
衣裳上沾了血,夙寒声一伸手任由伴生树为他将外袍脱下扔掉,又将床榻间的软枕和锦被换下,舒舒服服窝在锦被中睡午觉。
夙寒声一直以为自己是怨恨前世崇珏的,可重生后的梦境几乎皆是磨骨棋、从拂戾族将自己解救之事,搅和得本就不通情感的夙寒声陷入深深自我怀疑。
好在这个短暂午觉让他重拾信心。
梦境中,无间狱地火始终灼灼燃烧。
凤凰骨火气势汹汹发作一回,夙寒声恹恹躺在榻上高烧不退,崇珏端来不知用什么熬成的苦药,坐在床边哄他。
"将药喝了。"
夙寒声不理他,病歪歪
盯着随风而舞的床幔发呆。崇珏晃着药碗,淡淡道: “夙萧萧,别后悔。”
夙寒声正在幻想他是不是要动怒将自己杀了挂在外面枯枝上了,却感觉一只大手朝他脖颈伸来,粗暴地扣住他的后颈逼迫他半仰起头来。
"唔……"
夙寒声还未反应过来,滚烫的碗强行凑到唇边,不知后颈的手按了哪个穴位,紧闭的唇不受控制张开一条细缝。
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药直接灌了进去。夙寒声: "……"
夙寒声猝不及防被灌了满嘴,下意识喉结滚动艰难吞咽几口,当即咳得撕心裂肺,暗红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洒了满身。
"不……咳咳,不要,呜!"
崇珏哪怕做出这番粗鲁的动作,眉眼仍然带着温和的邪嵬,看着夙寒声狼狈地在他怀中挣扎,淡淡道: “后悔了”
夙寒声靠在他怀中撕心裂肺咳着,眼眶通红满脸泪痕,带出一股让人心生摧毁欲的孱弱。凤凰骨刚刚蛰伏,那药将他的嘴唇烫得发红。
"烫……咳咳烫的。"
崇珏松开他,一只手轻柔地将他挣扎间散落的发拂至耳后,笑着道: “怪谁呢,你若自己喝,第一口便知冷烫了。"
夙寒声咳得不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崇珏将剩下的半碗药凑到他唇边,柔声哄道: "烫就自己吹一吹。"夙寒声被苦味冲得往后躲。
崇珏不动,垂着眸冷淡注视着他。夙寒声不想再被逼着灌药,只能抹了抹眼泪,凑上去“呼”地吹了下汤药。
“还烫。”崇珏道, "再吹。"
夙寒声鼓着脸颊呼呼好几口,崇珏才将药递给他。这次夙寒声不敢再摔碗,含着泪呜咽将苦药一口一口喝了。
这下连个药底都没剩,崇珏低低笑着,手指将夙寒声唇角残留的药汁拂去,见他嘴唇通红,指腹微微一蹭,道: “疼”
夙寒声点头,
崇珏俯下身,微凉的唇轻轻在他双唇一碰。舌尖带着微凉的气息,安抚被烫得生疼的舌,夙寒声挣扎着想逃,却被崇珏再次扣住后颈。
直到两人分离,夙寒声已眼神涣散,
后知后觉双唇的烫意已消散。崇珏将他放在榻上,俯身去亲吻他的脖颈,随口问: "想回人间吗"
夙寒声攀着他宽阔的肩,迷茫地摇头: “回去有什么好”崇珏手倏地一顿。
夙寒声性情很古怪,随性洒脱,又带着点无人教导的不谙世事,放浪又坦诚,哪怕被崇珏掐着后颈按在地上,弄疼了也只是咬着手指喘息。
崇珏此人却宛如人类纯粹的五毒恶念凝成。
杀戮、□口、傲慢种种对他而言只是生存之本,本能追逐杀生苟合所带来的血脉债张,哪怕在法则缺失鱼龙混杂的无间狱,也是人人畏惧的天生恶种。
崇珏面上黑绸已取下,那双诡异白瞳直直盯着他。"若是我能带你回上界呢"
夙寒声怔然看他许久,猝不及防笑了。
崇珏见他似乎鲜活过来,也不生气: "笑什么"
"贪淫欲、说妄语、造杀孽……”夙寒声墨发铺了满床,呢喃道, "无间狱是赎罪之处,五欲六尘业障缠身,你如何回得了人间"
崇珏笑了:“你怎知我不能”
夙寒声勾着他的脖子,罕见地凑上前去亲他的雪瞳,轻声道:"对,你能。"
天道恩赐的凤凰骨……哪怕落在崇珏这天生恶种手中,仍旧能灭得了长明灯、打得开神佛镇压的无间狱界门。
缱绻旖旎的之下,不过只是没有真心的相互利用。
夙寒声梦中带着满满恨意,可恨完后总觉得梦境下半场情况有些不对劲,迷迷瞪瞪醒来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似乎…穿着那身白衣,做了场春梦。
就在夙寒声满脸呆滞之际,茫然一抬头,却见避光的帘帐垂曳下,狭小的昏暗中竟然有一双竖瞳直勾勾居高临下盯着他。
夙寒声:""
眼睛逐渐适应昏暗。
床榻四方柱上不知何时正盘着一条身长数丈的巨大黑蛇,它居高临下地将头从半空垂下,冰冷的竖瞳好似带着杀意,直直盯着夙寒声吐出蛇信。
夙寒声一怔。
黑蛇眸中闪现一抹期冀,等
待着这位娇皮嫩肉的小少君被吓得惨叫。只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想要的"惊惧"。
夙寒声歪了歪头,手指微微一动。充当床柱的伴生树瞬间化为密密麻麻的网,猝不及防将黑蛇偌大身躯困住,轰然拽到塌间。
黑蛇整条蛇都愣住了,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见小少君张开双臂将它冰凉的身体抱在怀中,还用脸蹭了蹭漆黑的鳞片。
元潜: ""
元潜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瞳。不、不不不不对啊!
三界十成有九的人全都厌恶蛇那种冷血动物,就算他人形幻化得再和善温柔,但凡知晓他原身是蛇的人皆对他退避三舍、心生厌恶。
元潜幼时还期盼着有人能接受他的蛇形,但遭受太多厌弃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入学十日他已靠着可怖冰冷的蛇形吓坏了一群新学子。
当然,刚入学的分也全被扣完了,所以今日他才会参加狩猎夺分。
可这小少君看着柔柔弱弱,此时见了他的原形竟然没有半分惊惧元潜却因这个拥抱而觉得惊恐了。
夙寒声极喜欢蛇鳞片的触感,操控伴生树将蛇困住后,道:“给我编个笼子,我要养蛇玩。”伴生树听令开始用枯枝编起笼子来。
元潜: "……"
元潜惊惧褪去后,第一次用蛇形被人拥抱住,近乎手足无措地挣扎着要跑。他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吓这位小少君,原来传闻中“身高八尺塞霸王!拳打人渣脚踢山长,背靠须弥山世尊、仗势欺人桀桀阴笑”的威猛竟是真的!
夙寒声不喜欢打上自己烙印的所有物忤逆自己,当即不高兴地手脚并用紧紧抱住黑蛇,催促道:"快点!它要跑了!哦哦哦乖乖,我会对你好,等会就给你抓老鼠吃。"
元潜: "……
元潜漆黑的身体都要发红了,挣扎得更厉害。
夙寒声使出吃奶的劲儿要按住他,可金丹期的妖修哪是他能制得住的,一个失手黑蛇猛地窜下床榻,狼狈不堪地往窗户爬。
夙寒声干脆利落地翻身下榻,伴生树受他命令正要去追。“嗖”的一声。
一只带着灵力的箭破空而来,即将刺入夙寒声眉心时被伴生树强
行截住。
已日落西沉。
夙寒声没有险些被杀的惊惧,反而顺着蛇尾快步追上去,势必逮到他的新灵宠。
乌百里站在落梧斋中庭的梧桐树上,黑衣猎猎,面无表情看着远处元潜像是被狼撵了似的狂窜出来,身后还跟着个高高兴兴扛着木篓子的夙寒声。
乌百里: "……"不是去吓人了吗,怎么反过来了
元潜哪见过上赶着要追他蛇形的,一边无声让乌百里掩护他一边恨不得长十八条腿跑得飞快。乌百里接连射出三支箭,皆被伴生树拦下。
眼看着就要抓住黑蛇,元潜再也遭不住,猛地原地化为人形,一直眯着的双眸也瞪大了。"少君!少君停手!"
夙寒声本来满心欢喜地要逮蛇,乍一瞧见大变活人,整个人呆滞当场,反应过来当即怒气冲冲地将编好的篓子扣到元潜脑袋上。
"你给我变回来!"元潜: ""
元潜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目瞪口呆。
乌百里御风而下,一言难尽地看着夙寒声围着篓子东踢西踹,一向以捉弄人为乐的元潜反倒蹲在篓子里一声不吭。
半晌后。
夙寒声盘膝坐在地上,冷冷看着元潜,不知道的还以为元潜把少君的新灵宠给活吞了。元潜已恢复淡然,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赔罪道: "少君息怒,是我的过错。"夙寒声不想理他。
元潜干咳一声,抬手将几件学宫道袍拿出来递给他: "前段时日少君不在,四明堂送来的道袍我便替您收着了,现下给您,刚好用得上。"
夙寒声不懂什么叫“刚好用得上”,但还是臭着脸接过来。
“我和乌百里就住在落梧斋松舍和竹舍。”元潜蹭了下鼻子, "今日我们获得狩猎魁首,竹舍有庆功宴,少君要来一聚吗"
之前在寒山学宫,夙寒声几乎没和同龄人有过交流。乍一被邀请,他愣了下: "有很多人吗"
"嗯。”元潜是个自来熟,见夙寒声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相处,笑眯眯道, "上善学斋的新学子几乎都来了。"
夙
寒声很好哄,很快就忘了夺“宠”之恨,估摸着徐南衔还有会才回来,去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好。"
元潜笑了下: "少君请。"夙寒声将门掩上,跟着两人去了竹舍。
元潜好像一天十二时辰都带着和善的笑,乌百里走在他身侧,见他一直盯着夙寒声,突然道:"你今日……"
"闭嘴。”元潜保持着微笑,几乎从牙缝里飘出来一句话,好似淬着毒, "今日之事要是多一个人知道,我就宰了你。"
乌百里: "…
落梧斋的竹舍如其名,幽静小道两边皆是青竹,夏风习习吹拂竹叶蹇窣作响。夙寒声跟着两人走进竹舍,远远就见梧桐树下的亭台中,似乎有几个学子在论道。
几人坐在风中,宽袖发带翻飞,薄唇轻启,似乎在为修炼而争论,远远瞧过去只看那斐然的气度,便知定是卓荦不群的天纵奇才。
夙寒声心想不愧是第一学宫。……然后抬步走进,就见几人如此论道。
"三条。"
"小七对,自摸!胡了!""不可能!怎么把把都胡,你绝对出老千了!"
夙寒声: "………"
这道论的,他有点听不懂。
元潜像是有读心术似的,笑着道:"少君没打过麻将"夙寒声摇头。
元潜唇角笑容更加幽深: “那今日可得好好玩一玩了。”
三人路过亭台,走向热热闹闹的斋舍中。夙寒声刚一进去,便被一股浓烈的酒味逼得往后一仰,眉头紧皱。
斋舍中坐了十几个人,正在三五成群地闲侃,长长的桌案上放置一堆茶壶,可满屋子却嗅不到丝毫茶味,反而带着一股辛辣的酒香。
听到脚步声,众人一抬头,等看清元潜身后的人,皆是一愣。伴生树、浮云遮…是那个刚入学便名扬学宫的夙少君
少年们这辈子还未见过仙君,此时瞧见半个“仙君”当即振奋地起身,叽叽喳喳将夙寒声拥着坐在主位。
"少君晚好!"
"久仰少君大名,您喝酒……呸,您喝茶。""少君,明日要一起去坊市买衣裳吗,我知道有一家做得法袍极其划算。"
夙寒声从未被这么多同龄人拥簇过,迷茫地坐在主位上,手中被自来熟的学子塞了一个白瓷茶杯。
他嗅了嗅,被酒味冲得鼻子一酸。
元潜大马金刀坐在夙寒声对面,宛如蓄势待发的蛇,他眯着的眼眸微微露出一条缝隙,闪着古怪森寒的幽光。
他伸手握住桌案上一个倒扣的茶盅模样的东西,手腕上一串骰子串成的珠串微微一晃。"少君,赌一局吗"
夙寒声拿着筷子蘸了滴酒,正含着筷子咂摸酒味,疑惑看他:"什么赌"
元潜一晃骰盅,笑眯眯道: "小赌怡情,赌一杯酒好了。"
世间人气运皆不相同,大气运者得天道眷顾,或可得道飞升;气运微薄者,籍籍无名、穷困潦倒。
元潜很想知道,这位小少君这么会投胎,是不是大气运之人夙寒声叼着筷子,疑惑道: "可是学宫宫规,不让喝酒、赌博。"
元潜羞愧不已: “是我错了。”夙寒声点头。自从上次揍了赵与辞后,徐南衔和他说了一堆宫规禁令,省得他再迷迷糊糊被扣分。
元潜道: "……我们就是猜个数字,谁猜错了就喝一杯茶润润嗓子,不是赌博喝酒。"
夙寒声: "……"
挺会钻空子。
夙寒声从没喝过酒,用筷子尝试下觉得味道奇特,索性便用筷子蘸着酒舔,他歪了歪头,道:“要是被抓到怎么办”
元潜笑道: "不会,今日放旬假,副使去别年年坊市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夙寒声点头:"行啊。"前世从未碰过这些玩意儿,现在尝试着玩玩倒也不错。
戌时,落梧斋竹舍灯火通明。在亭台中搓麻将的四个人已走了一个,三人搓了两顿总觉得不太得劲,正想随便拉个人来充数。
一旁小径慢悠悠走过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昏暗中三人没怎么看清,抬手招呼道: “哎,道友,来一起搓麻将吗,三缺一。"
>黑衣男人此时已走至灯下,微微偏头,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眼尾一滴泪痣宛如要滴血。
三人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惩戒堂……副副副使不是有线报,此人还在别年年坊市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人赶忙就要对斋舍内的人示警,却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黑衣副使淡淡地拿着鞭子往旁边一抽,一排竹子拦腰折断,竹叶簌簌相撞。
众人:“
众人吞了吞口水,眼睁睁看着身形高挑的副使走上台阶,一脚踹开斋舍的门。“惩戒堂查寝!“
四周安静—瞬,接着传来阵阵惊叫。
元潜看着骤然出现的副使,唇角微微—僵。情报骗他!
在他对面,夙寒声盘膝而坐,咬着筷子满眼醉醺醺,素白的脸上贴了一堆纸条,此时正在呼呼吹着,看着纸条飞起又落下。
副使握着鞭子将所有要逃走的人全都抽了回来,一一扫过桌子上的牌九、骰子、酒坛,冷笑一声。
“所有人,把你们尊长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