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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山飞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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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青田县的风水,姚俞忠早就烂熟于心。

    他其实是个极为自负的人。

    若非实在找不到山飞猿埋哪,根本不会选我合作。

    我先拿罗盘看了看,选了几处明堂开阔,有风有水的地穴。山飞猿作为同行,他死后墓葬选址应该不会太差。

    姚俞忠不满意,摇摇头,示意我点的几个地方,他早让徒弟试过。

    别说田野里。

    方圆五十里,到处是他下的探洞,就是没找到山飞猿埋哪!

    谢小雨道:“会不会并没有埋在这?”

    “不可能。”

    姚俞忠道:“我仔细查阅了当地县志,还有宗族家谱。山飞猿是让土匪的子弹打死的,尸体掉下悬崖,可谓面目全非。以前信奉落叶归根,没入乡土就是孤魂野鬼。其实倒斗的最迷信,哪怕衣冠冢,山飞猿肯定要埋在青田县内。”

    谢小雨也试着找了几处地方。

    当地能看见几座晚清的花坟,却并不符合山飞猿的情况。

    “你查过山飞猿的生平事迹了?”我问姚俞忠。

    姚俞忠道:“嗯,他早先踏三峡,做过水匪,跟五个‘水刀子’干过蹚行。后来天下混战,军阀割据,他归附‘川中五行’,干了几年行伍才死于非命,死后督军亲自拨款,要在他家乡修坟,表彰其功。”

    姚俞忠的话里,冒出好几个黑词。

    这是川中地区,尤其靠江吃江特有的叫法,我得说一说,不然谢小雨听不懂。

    水刀子,又叫“浪里盖”,相当于洪泽湖的水匪,但又不完全是水匪。一般由五个亡命徒,搓土为香,歃血为盟,组成“堂会”,占据一段水路。

    原来,川中多古绣之地,为隐士所居。

    古代能当隐士的,家境不会太差。无心仕途,这些人研制古法,调丹砂服玉屑,企图益寿延年,修炼得道。

    故而三峡之地,岷江之所,多悬棺,多洞府,多奇山怪石,寒流红叶。

    自古号称“天下第一之风光”。元宝小说

    尤其夔门一带,雄踞巴东,横绝三峡。

    十块钱后面印的,就是山峡夔门一段。江水在那最凶险,礁石密布,往来船只莫不以命相搏。

    夔门一代,闹“水刀子”最凶,民国前后尤为猖獗,甚至上了外国报纸!

    盖因山峡风景自古名胜,出入川中巴渝,坐船比公路快捷。江上船来船往,水运发达。有外地旅客、返乡务工的农人、大姑娘等,坐黑船游山峡,容易被水刀子觊觎。

    一般五个人,以异乡兄弟相称。

    老大在船上下蒙汗药,神不知鬼不觉,将旅客割喉放血。

    老二把旅客的衣服扒了,拿到省城买给当铺。

    老三翻找旅客行李,模仿被害人手迹,给被害人家里写书信索要钱财。

    老四将被害人尸体扣下,待苦主花重金赎回。

    老五负责放风,若遇官船抓捕,则放竹筏载着赃物和兄弟顺江而下。竹筏吃水轻,在夔门借风顺水,一夜之间能行二百里,官家鞭长莫及。

    五个人合起来,就是一个占江霸水,杀人害命的“堂会”!

    四川的浑水袍哥,也干过这类营生。

    统称为“水刀子”。

    分工明确,敲骨吸髓,不把被害人乃至其家属害个倾家荡产,不算罢休。

    建国以后,夔门附近的水刀子才销声匿迹,听说枪毙了不少。

    山飞猿年轻时候,跟人在夔门做过“水刀子”。

    因干这行太缺德了,山飞猿悄悄逃走,盯上三峡两岸的悬棺,干起倒斗买卖。因他盗悬棺手艺最佳,曾受“川中五行”重用,被授予军阶。

    四川这个地方,摊开了说,太复杂了。

    尤其北洋到民国,四川善内斗,就没消停。提到内斗,不得不说“川中五行”。

    这是五个人的绰号。

    五个人为异姓兄弟,沾亲带故。

    又同时为军阀,割裂疆土,占山为王。

    本地人因而把五人抟起来,叫做“川中五行”。

    水晶猴子,邓锡侯。

    妻妾成群,林中老树,杨森。

    巴壁虎,黑烟鬼,刘湘。

    多宝道人,刘文辉。

    王灵官,王陵基。

    五个人的名字,各用“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偏旁,川中五行就是这么来的。

    北洋到民国,年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军阀之间互相残杀,人脑子能打出狗脑子,动辄抄家灭族。

    唯独四川,堪称一大怪。

    混战几十年,其余各省都迎来了统一,唯独四川,就没统一过。

    提起那段历史,教科书只好用四个字概括,遍书的人自己都说不清,统称为“四川混战”。

    因为四川军阀打仗有个特点。

    彼此都是亲戚,不是一个妈就是一个叔,彼此不敢下死手。

    他们打仗,就像小孩子打架,纯粹打着玩。

    并非杜撰。早上还互相拿大炮轰,下午就能聚一起打麻将,一口一个“妈卖批格老子”,晚上还互相参与彼此的寿宴,一口一个“好兄弟想死老子”。

    本地人也不怕军阀打仗。

    两个军阀开战,老百姓就爬到树上看热闹,甚至当起拉拉队,给支持的一方敲锣打鼓。

    所以蜀中真是一块奇葩的土地。

    说民风淳朴也好,说非主流也罢。

    当地老百姓有个说法。

    川中五行互为兄弟,又是亲戚,带着金木水火土,本该占尽天时地利,一统天下。

    五人曾追剿夔门附近的“水刀子”,杀得这些悍匪抱头鼠窜。五人率领兵马,一直追到江心深处,这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两岸的僰人悬棺齐齐抖动,仿佛岩壁要合拢,把长江夹断。

    正此时,五人惊鸿一瞥,瞧见僰人天书出现在石头上。命悬一线,只顾得看了半眼。

    正因为看了半眼天书,他们能招兵买马,割据一方。

    也因为只看了半眼,五个谁都不服谁,没法问鼎天下,连四川都统一不了。

    以上属于民间杂谈了。

    北派至宝分土剑,确实是从那个时候,被川中五行捡到,又赏给了山飞猿。山飞猿感念五行的知遇之恩,曾在前期大力支援金银,供他们购买军械。

    山飞猿死后,五行嘉奖其功。

    按前清老礼,在山飞猿的家乡青田县,为他造了一个大大的花坟。

    虽是衣冠冢。

    用紫铜打造了山飞猿的身躯,表面淬以金箔下葬,还定期派人打扫祭祀。根据县志和当地传闻来看,山飞猿的坟墓应该很好找。

    偏偏难倒了姚俞忠!

    他三探青田县,不是挖到粽子就是挖到疑冢,始终不得其法,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在当地转了一圈,也是这种情况。

    老坟有几个,唯独没山飞猿。

    去的时候,黄昏吐灭,月上东山。村里正在搞堂会,唱大戏。

    川剧极有地方色彩,民俗浓厚。

    嗓门大,架子大,绝活多,乡土气息十足。戏班在演川剧代表剧目“五袍四柱”,戏台内外挤满了人。

    外地人也可以看,瓜子茶水管够,坐在那就听,没人问你哪来的。

    唱戏的卖力,听戏的认真,我也驻足听了片刻。姚俞忠在旁不耐烦,把我拉出人群,到戏台后面僻静的地方。

    “我让你小子来,不是请你当少爷游山玩水的,快点用遁甲开山,别忘了你兄弟还有性命之忧呢。”

    “姚把头,别着急啊。你瞧那戏这么热闹,城里想听还没这福气,你姚把头都找不到的坟地,我一个晚辈哪有那本事啊。”

    “你!”

    姚俞忠抬起手,想抽我。

    我后退几步:“姚把头,大家都是九年义务教育毕业的,文明人,注意风度啊。”

    “注你妹,还有几小时天快亮了,我可不想在这耽搁太久。”

    “别别别,别上火。”

    我不咸不淡劝了几句,姚俞忠看不惯我的懒散,追上来要抽我。我跟他跑起来,忽然撞见戏台后面有栋青瓦大梁的老房子。

    占地面积极大,像古代县衙。

    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可惜老旧得很,门前漆皮剥落,墙壳斑驳,连黑瓦都散落不少。房子在村中颇有地位,恰好位于戏台和宗祠之间。

    为了考虑风水。

    旁边一口清代龙井,水深而清澈。

    门前栽有银杏、橘树,遮阴又罩风。

    房子是好房子,地方也是好地方,偏偏没人住。房梁没涂漆,也没架电线,这在当时的农村很少见。

    倒斗讲究观察仔细。

    我看这房子非同寻常,便停在门口看。

    姚俞忠撞到我后背上,一巴掌呼我脑门。我拉住他手,服软道:“姚把头,咱们提正事,这房子你瞧瞧。”

    “咋了?别他妈告诉我,你想在这开发房地产!”

    “不不不,房子荒废很多年,仍然保留在村中,地段还这么好,四面八方都有人家,至少是个财主,你不觉得奇怪?”

    姚俞忠一顿,点了点头。

    那种砖瓦房,在农村绝对奢侈品,没有道理修好了不住人的。此处位于村里的繁华地段,就等于修好了一栋金融大厦,结果空着任其沾灰。

    我心中灵犀一动,有了想法:“咱们在村外转了几圈,始终找不到山飞猿的墓。作为倒斗老前辈,对方不愿意落得死后被侵扰的下场,他必然有防盗手段。会不会山飞猿反其道而行之,将墓修在了村里?”

    “唯有进去看看才知道。”

    姚俞忠快步迈上台阶,门前有铁链大锁,十分坚固。

    我暗道胡子在这就好了,他开锁不要一分钟。姚俞忠暴脾气,用刀将门环两侧撬开,破坏了铁链。

    彩线和他几个徒弟在外把风。

    我和姚俞忠进去,里面没点灯,凭借手机自带的电筒,空荡荡的房屋隆起阴影,犹如沉睡巨兽突兀出现。

    我和姚俞忠倒吸口凉气。

    好高明的防盗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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