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迁往海岸
就在海民们往排屋上连完长绳的当天傍晚, 房圈周围的海面很明显不对劲起来。
一波波的海浪越发声势浩大，那翻涌程度并不是海上暴风雪席卷海面所能产生，更像是从海底传来的猛烈波动。
知晓海啸消息后的一个多月以来, 北部聚集地的海民们一路从靠近深海的近海海区迁往如今的浅海海区, 未曾想还是没有逃离开海啸发生时所波及到的区域。
位于深海的地震源历经多日终于酝酿成熟, 无数波浪碰撞形成高大的海涛，汹涌澎湃沿着近浅海线向海岸边缘冲袭。
海啸间歇不停，越发加剧, 而处于中间地段的分族首当其冲。
这一夜，所有的海排房都颠沛动荡, 顷刻间在水波里翻来覆去，人待在里头好似如坐过山车般刺激，无数次面临颠翻覆灭的危险。
好在每间排屋都牢牢连系了绳索，几十间分散开去的屋舍连同深入海底的重锚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偌大体系，轻易掀翻不得。
纵使如此，性格娇怯的陶粟还是被吓得不轻, 惊惶未定地窝在顾川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一整夜小脸都是白的。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海面上的滔天巨浪暂且平稳下来, 屋外波涛的怒吼声也逐渐平息, 顾家排屋里东倒西歪, 已成一片狼藉。
幸而之前办陶粟与顾川宴菜的时候, 大部分物件都挪去了其他排房, 不然这一晚只怕五人身上要多出许多淤青撞伤。
顾家阿妈面色苍白欲呕，陡然又想起存放在几间屋里的家当, 顿时坐不住了。
她一把推开一旁彻夜护着自己的顾父, 着急地想出去看看。
“阿妈！”缩坐在角落里的顾洋忙起身搀扶起她。
顾父同样寸步不离地跟上, 三人刚一开门，方才惊觉外头已然大变了模样。
分族里的积雪与冰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消融，恢复了原本的房屋颜色，唯有海面上急速刮袭的暴风怒雪依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冻得人好一阵哆嗦。
寒流与冬风顺势灌进没有烧鱼油取暖的潮湿大屋，身娇肉嫩的陶粟被吹得打起喷嚏来，像是朵被打焉的娇花。
昨夜的海啸突如其来，她与顾川避进了顾家海排房，同顾阿妈三人一起呆着，彼此之间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只是没曾想带来的被褥被溢进屋内的海水打湿，不能再用来保暖，只好硬生生扛了一夜。
当下，顾川脱下了身上暖和的大袄披在陶粟身上，温声道：“我去咱们屋子看看，给你再拿件衣服过来。”
陶粟恹恹地抬起眼眸，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了顾洋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哥，你快来看看！这些排屋……”
顾川闻言面色一凛，与陶粟对视一眼后，立刻快步出去查看。
陶粟也心慌意乱，分外纳闷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挪去门口观望。
只见原本应该错落有致的房区变得松散不少，小半数连接其中的藤绳都在海水的猛烈冲击下被打断掉。
更为要命的是，整片的海排房随海浪律动的方向往前无根飘摇，很显然分族已经不再停留于之前的海区，正在径直往陌生的海域漂行。
这是底下连接的重锚出了问题！
重锚是排屋固定在海面上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了锚和长绳，排屋就如同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倾翻的可能。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民也发现了这一严重问题，余族里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的面上满是焦头烂额之色，顾不得拾掇自家的屋舍，趁着再一波海啸余威到来前，纷纷来寻顾川商讨解决的办法。
“要不还是跟以前迁徙时一样，分成两拨，拉着屋圈先走……”
“也不知道哪里能安全点，咱们……”
“现在海里哪还能下得去脚？走不了多远，就给你脚趾头冻没了！”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陶粟从门后探出脸来。
见站在排道上的顾川神色凝重，她有心想跟他透露今早空间里新开启的物品，一台燃油马达机。
马达机的功率不小，里面本身自带了一部分柴油，拿出来就可以直接发动使用，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就会暴露出什么。
陶粟拿捏不定，踌躇着想问问顾川的看法。
这时只听站在顾阿妈身边的顾父皱起眉，忽然开了口：“我倒是有一条船……”
顾父这趟独自过来，开来了他的一条油船，船体并不大，甚至只是单层的，如同现代运河里来来往往的那种长条货船缩小版。
坐是坐不了几个人，可胜在马力很足，完全可以将分族里的几十间海排房拖动。
“这里很危险，海岸那边更安全，我可以把你们带到海岸……”顾父还是没有放弃他的游说，或者说是交易。
他出船送分族海民离开，以此来让海民们去到海岸边驻扎。
现在这明显是最稳妥的办法了，大家都有些意动，却也带着莫名的不安，生怕这个渔民身份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顾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沉声替众人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海岸？”
顾父闻言微皱的眉头一松，看向顾阿妈笑了起来：“第一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他为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左不过是想将发妻儿子带回身边，过上齐家团圆的日子，而重要的第二点则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第二就是希望日后海岸渔民能和海民两方结契，后代互连姻亲……作为回报，你们可以驻扎在渔村的海区，这是村里人都同意的事。”顾父看着顾川，等待他的回应。
这个想法其实很早以前就被顾父在渔村中提出，毕竟四处去换女人总归并不妥当，只是一直没有合适可信的海民聚集地可以合作，便只好作罢。
而今发现顾川是他的亲生儿子，又刚好领着一个现成的分族部落，尽管规模太小，但相信在他的扶持下，早晚可以吸收散民成倍扩大。
以后渔民与海民通婚互助，共同抵御外敌，形成有益的共生关系，也可以凭此化两家的干戈为玉帛。
所以先前顾父回去渔村后，同村里做主的老村长及其他一些管事商议劝服了许久，这才得来他们的勉强同意。
场面嘈嘈喳喳，顾川声音低沉继续反问道：“后代？确定是从下一代开始？而不是我们一过去，就把我们的女人抢了？”
“放心，自然不会，我们收回了之前换给那个海民聚集地的冬季停靠权，这相当于没有做交易。”顾父摇着头。
他又意味深长道：“再说，村里对白得来的那几个女海民很满意。”
顾川没因听到这番话就放下心：“姻亲自主吗？”
“自然。”顾父的眉头彻底松开，露出温和的笑。
几番对话看似长，实则没费多少时间功夫，围观的海民们脸上满是焦急惶恐的神色，但对顾父的提议并未持明确反对意见。
海啸的危机近在咫尺，他们都在等顾川拿主意。
无论去不去浅海海岸，这都是两难的结局，顾川最后转头看了陶粟一眼。
陶粟向他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顾川只得同意顾父开船带分族海民们前往海岸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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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迁移又即将匆忙开始，顾父前往系在顾家排屋后边的油船上准备开船，顾川和顾洋则带领其他海民们一齐将所有排屋全部收紧绑绳，减小房圈的体积。
等陶粟跟着顾阿妈去到顾父的小船舱里坐下后没多久，只听油机轰然发动，载着后方硕大一个房区向着远处的海岸海峡行进。
窄小的船舱里又黑又冷，为了防止路上发生意外，里面并没有点燃鱼油取暖。
陶粟忐忑不安地缩坐了一会儿，乍然只听到顾阿妈沉重又病弱地叹起了气。
“怎么了？”她害怕对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连忙伸出手去扶。
结果这一扶就伸进了一双冰凉沧桑的掌心里，是顾阿妈抓住了她。
“唉……”顾家阿妈握着陶粟柔嫩的小手也没放开，又长叹出声道：“那一筐蛋全碎了！”
那筐蛋自然说的是顾父拿来做礼物的鸡鸭鹅蛋，数量不少，足有小几十枚，除了当晚被敲开两颗做了蛋羹尝鲜外，其他的都被顾家阿妈好生放着，本是打算一家人慢慢吃的，可惜现在全没了。
陶粟听罢哭笑不得，内心的紧张感渐渐褪去。
她反握住顾阿妈的手，娇声安慰道：“渔村里有好多鸡鸭鹅，顾川他…阿爸应该也有不少只，到了那边还不是您想摸多少蛋就能摸多少？”
顾家阿妈一辈子没有去过余陆，听到这话难免起了兴趣，陶粟不得不绞尽脑汁跟她叙述自己知道的一些农家禽物。
薄板搭出来的船舱一点都不隔音，在前边小隔屋里开船的顾父听得清清楚楚，他眼角的笑纹越发加深。
没过一会儿，顾川顺着几条连接的尼龙绳，身姿矫健地从房圈那头跃到了平船上，顾洋紧跟其后。
离得近了，顾川同样听到陶粟与顾阿妈的聊天声，他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父子俩的神态乍看之下，竟一模一样。
唯有后跟来的顾洋，眨也不眨地盯着顾父开船的动作，眼中满是新奇想学……
油船的行驶速度受房圈拖累，慢得像是蜗牛散步，直到新一波滚滚波涛又开始向海岸线涌袭起来，这才加快了不少。
整条船震荡不已，像是行驶在一片碎石道中，无数海水扑上甲板，叫人心慌得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坐在船舱里的陶粟与顾阿妈感受到海面的不太平，也意识到不妙，开始不再讲话。
又一道充作先锋的巨浪拍起，重重砸在后边的房圈顶上，直将各个海排房往海面下压了半间，吓得里头的海民叫喊起来。
就在这般追逐逃亡的凶险时刻，顾父不再吝啬珍贵稀有的柴油，径直向不远处隐隐出现的黑色海崖冲行。
他开船的技巧高超，又对地势了然于心，只见一个漂亮的甩尾，顿时连平船带房圈一起冲上了长坝旁的碎石滩涂。
后头紧追不舍的高丈浪涛怒然拍砸在了海崖上，再被那天然的角礁拐角卸下力道，竟无法对占据地理优势的海岸渔村产生一点影响。
顾父搀着顾阿妈从船上下来，又招呼吊脚楼里的渔民们帮忙搬船，以及安顿海民们的排房。
余族里的海排屋共有四五十来间左右，刚巧能将长坝左右两边的碎石滩涂摆满。
而顾家的五间屋子出于上岸时的位置顺序刚好是在第一排，离某栋碎礁吊脚楼也最近。
陶粟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冰冷渔村，不免心生起怯意，偏偏顾川还得跟随顾父去同老村长等人见面。
“咱们刚来，得去打声招呼才行。”顾川将陶粟送回小租屋，抱着她安抚了一番，“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开门，谁敲也别开。”
陶粟听话地点点头，不用他说，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
顾川看她娇软，心头实在怜爱，忍不住低下头去，将那粉白的樱唇亲了又亲，半晌后才不舍地抽身离去。
小租屋的门又关上了，陶粟独自待在潮湿散乱的被褥桌椅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整理。
排屋外边还传来不少男性海民们的懊恼抱怨声，他们将排屋底下连接重锚的藤绳收了上来，结果发现绳子是从中间断的。
那些锚沉在了海底，很难再重新找回，或许可能永远也寻不回了。
陶粟听了一阵，开始收拾起杂乱无章的小屋来，她有一种预感，怕是要跟顾川在这片属于渔村的滩涂上生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