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谏言
很快，随着时间推移，正午时，便已经陆续有学子交卷离去。
但正如每次考试总有卡着点交卷的学生，而这次也不例外，史可法便在其列。
和凌晨进来时的唯唯诺诺不同，执笔的他，精神抖擞，虽说没有吃午饭，但还是坚持着从还是从早上写到日暮。
这样的学子从来不缺，也很正常的吸引了别人目光。
不少监考的执事官为之侧目，史可法已经写了不下七页白卷，洋洋洒洒却还无停笔的意思，不过也只是侧目而已，不会大惊小怪，毕竟历来殿试了这么久，什么牛鬼蛇神都出现过，博出位的长篇更是不在少数。
眼看到点，监考的执事官十分不客气的上前令其停笔收卷。
史可法有些惋惜的停笔交卷，然后想起来时，却禁不住一阵腿麻又坐了下来，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又饿又累。
执事官见他这般，便令一旁同是最后交卷的学子搀扶他出去。
这名学子搀扶着史可法出宫，十分好奇的问他：“道邻兄，见你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字，究竟写了什么？我枯坐一日，也不过写了两千字。”
史可法有些虚弱的看了眼这名学子，他认得这个人，好似叫做陆培。
史可法道：“也没什么……只对圣上谏言，勿为利而与民争利，商税之法不可也。”
陆培一怔，旋即错愕的看着史可法道：“谏言？”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高，又赶紧低声道：“你疯了！你何必为博出位谏言国策？殊不知对你只有害无利！”
殿试随着历年的答卷，多已经形成了对朝廷颂歌颂德，并委婉提出建议的层次，虽偶有愣头青想要谏言博出位，但都不会有好下场。
史可法闻言，便是一脸正气：“乃是知行合一，商税一事害国殃民，我虽是书生，但拼就一死，也要令圣上醒悟。”
陆培十分佩服，但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史可法，他这洋洋洒洒的万字谏言，怕是根本呈不到皇上眼前，连读卷官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之后还有内阁组成的最后一道读卷关卡。
但这回陆培却想错了。
读卷官在粗览试卷时，确实皱着眉看着史可法万字谏言，但是，却还是将其放入了上呈内阁的读卷当中。
无他，皆因钱阁老有交代。
也无他，其他阁老都一个样。
所以最后的内阁读卷官粗排名次，其实本质上就是一次阁老们的分赃现场。
这已经形成了惯例下的潜规则。
哪位阁老看重的人，总会晋级到这一步，到这一步，二甲起步，最高状元，除非是撕破脸般的攻讦，否则都会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唯独史可法这次例外了。
作为钱谦益较为看好的东林出身学子之一，在试卷初呈内阁便吸引了所有阁老的注意。
无他，他的卷实在是厚，就是盖了名字也一样明显。
马士英笑着道：“早前听闻有一学子，坐至日暮，撰了万字巨作，吾等期待不已。”
范景文道：“应该便是这一篇吧。”
毕自严道：“且先看一看吧，钱阁老，您要不亲自阅此卷？”
钱谦益为了避嫌，自然不会阅，从桌上挑了几份出来道：“我阅这几份。”
“那便我来读一读这万字长篇吧。”马士英也不客气了，拿着史可法的答卷看了起来。
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马士英当场脸就垮下来。
他拿着卷过来找钱谦益。
“钱阁老，您要不过目一下？”
钱谦益看到马士英脸色不对，想了想，接过来看了下。
当即，钱谦益脸也垮了下来。
“怎么了？”范景文毕自严也注意到这边动静。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有学子写了一篇谏言。”
“万字谏言？”范景文也愣了下。
“有谏言很正常……哪次殿试没几份谏言之词？没什么大惊小怪。”
马士英也点点头认同，不过目光看向钱谦益却多了几丝戏谑，有谏言很正常，但是一般来说递不上来内阁就会归为三甲。
现在被暗箱操作递上来，却是一篇谏言，这多少让钱谦益有些下不来台。
“放第三等吧。”钱谦益也懒得多说，心中憋了火。
众人也没有多言什么。
之后，整理讨论出了一二甲之后，内阁便呈给了朱由检。
“启禀圣上，内阁初步拟定二甲进士出身七十名，此乃本科进士答卷以及内阁拟定的榜单。”
之后便是按照流程，由读卷官跪读内阁拟定的前三卷。
如果不出意外，前三卷便是一甲。
前三读完，读卷官便呈上了所有二甲答卷。
朱由检看着上呈上来的答卷，对结果他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倒是对史可法的卷子有兴趣，所以便翻找起来。
内阁众臣看到这幕有些诧异，圣上这是找什么？前三甲的答卷不都放在最上面了吗？
“怎么没有呢？”朱由检皱了下眉头，竟在前榜上翻找不到史可法的答卷。
范景文小心询问：“陛下，您是在找什么？”
“没什么，朕记得，这次殿试上，有名叫史可法的考生，据说写了万字答卷，怎么没找到？”
这话让内阁咯噔了一下。
几乎所有人目光看向了钱谦益。
钱谦益面无表情，但是内心也同样咯噔一下。
为什么圣上会对史可法另眼有加？
可史可法的答卷那是能是给圣上看的？
钱谦益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圣上从哪听过史可法的名字，但是此时内阁成员都看着他，他也来不及多想，硬着头皮出列。
“确有其人，但答卷实在平平，说是万字，其中无关之言居多，落在了次等（第三甲）。”
“是吗？”朱由检有些意外。
他也记不得史可法是第几甲了，只是没想到这位竟然是个第三甲。
“将他答卷拿给朕看一下。”朱由检道。
结果说完，便看到内阁们面面相觑，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
钱谦益不能指望别人替他说话，只硬着头皮亲自将史可法的答卷从第三甲中找出来再回来呈给朱由检。
朱由检看到厚厚的答卷，还有点惊喜，日更万字，还是手写，不说质量，单听这字数，就很炸裂了，后世的网文作者就是用电脑，又有几个能做到日更万字？
但是当他翻看时，朱由检笑容就凝固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阁臣们怎么听说他要看史可法的答卷是那副神色了。
这厮活像个喷子，通篇各种喷，连阁老都喷，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羁绊，他一个才中进士的考生，居然逮着前世宿敌马士英喷，喷马士英无德无能之辈根本不配占据阁老之位，然后又喷毕自严推商税是为了利己云云，还喷兵部无能，让建奴逞凶。
最后倒是放过了钱谦益，只点一句钱谦益松江府含泪斩缙绅。
简直不用去问，就能知道他立场在哪了。
不过平心而论，除却引经据典的水文内容，以及一些抨击之声，史可法还是多少有点才能的，最起码一点，日更万字，且字迹从头到尾不乱，就淘汰了半个大明的学子。
“此子无君无父，悖论频出，擅自攻讦当廷重臣，且偏离考题，臣请将此子拙落！”
钱谦益率先出列开口。
只不过这番以退为进的话，旁边阁臣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自宋朝出现廷试拙落，结果拙落士子投敌后，廷试便再无拙落之例。
所以看似钱谦益大义灭亲，要拙落他自己人，但实则恰恰相反，他是要保一手史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