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暴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渺小的声音吸引。
它的恍惚只有一瞬。
听到飞机发动机保持的刺耳嗡鸣,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浮现脑海,暴龙眸色渐冷,利爪撕裂夜空,朝飞机狠狠地抽打过去。
那攻击似乎有禁锢空间的效力,疾驰中的战斗飞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猝然定格在半空中。飓风掀起强大的气压,不堪重负的机翼咔吱作响,舷窗应声而碎——眼看着飞机就要解体!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绿色小蛇从破碎的窗口里蹿了出来。它紧紧缠住暴龙的利爪,身体在绞动的过程中不断变大。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条体态雄壮的巨蛇赫然出现在漫天雷暴之下,蛇躯嶙峋,宛如遮天巨兽。
然而鳞树蝰的状态很不好,失控后的一号对任何变异体——不,对世间任何生物而言,都不亚于一场无法抵抗的灾难。
暴龙回神,张嘴就是一声充斥着愠怒的嘶吼。凶戾气息如层层翻涌的海啸,将鳞树蝰冲得血液倒涌。
“温辛快,我支撑不了多久!”
应着这声呼喊,一道清隽的身影竭力扳开被毁坏的舱门,没有带任何降落设备,毅然决然地从高空跳下。
凌厉的狂风呼啸着穿过耳畔,温辛一把抓住暴龙还未舒展的翅翼,大半个身体垂落在外。
和暴龙庞大的身体比起来,温辛渺小得就像是一颗沙粒。
但就像他一经出现就引起了暴龙的注意一样,漆黑巨兽几乎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温辛的触碰,短暂的僵硬之后,立时躁动地咆哮起来。
温辛就像是锅里被颠起来的菜,要用力地抓紧翅翼才不至于被甩飞,气压作用下,他的脉搏频次
瞬间飙上220,几乎达到了人体可以承受的极限。
"小黑没事,不要怕!不怕啊!"
晕眩中,温辛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爬上去,双腿夹住翅翼稳住身形,接着掏出一支抑制剂。
暴龙全身被鳞片覆盖,坚不可摧,只有这对新生的翅翼还带着皮肉的柔软,这也是温辛为什么选择落在这里的原因。
一针下去,暴龙用力一挣,被它爪子打中的鳞树蝰胸口剧痛,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温辛坐在翅翼上,视野一阵颠簸摇晃,脑浆差点被晃匀。
他艰难地注射完管内的莹蓝液体,怀着期颐等待,却发现底下的巨兽依旧狂暴躁动,没有一点要
平静下来的样子。
难道抑制剂真的没用
温辛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可他不是会轻易言败的性子,心里也从未有过放弃小黑的想法,当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抑制剂。
两支、三支、四支
二十支抑制剂,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在第三支的时候就会打起退堂鼓,并在第七支的时候落荒而逃。
但青年就像屹立在风雨中的磐石,手掌攀住翅翼边沿,再剧烈的颠簸都没有让他放松。
十支、十一支、十二支……!
s级威压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温辛的身躯,他的耳膜传来爆炸般的嗡鸣,震得意识模糊不清。缺氧、气血不足、寒冷、局部毛细血管破裂……
顶着这诸多难受,温辛只有将自己当成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才不会叫注意力松懈。他以为自己已经浑然忘我,没有多余的心神去关注其他东西了。
可当第十九支抑制剂注射完之后,温辛发现,自己探入口袋中的手在发抖。指尖沾上血,容易打滑,一连两次,他都没能成功将最后一支抑制剂取出。
【温辛。】
青年突然听到了一声充满柔情的呼唤,他立时低头,看向身下的漆黑巨兽,激动回应: “小黑,是不是你"
【是我,抑制剂对我无效,你快走,让七号带你走。】
就像一盆凉水从头淋下,温辛心里的庆幸和喜悦一扫而空,当即问道: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暴龙静默了一瞬。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的心脏就在……】
温辛似乎知道它是个什么想法,在惊怒中骤然打断它的话: "别想,我不记得!"
【那也不用担心,第一基地会来制服我。】
这话亦是让温辛勃然大怒: “什么叫不用担心你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再让第一基地来对付你,还能有什么活路,这和让我看你去死有什么两样!"
暴龙发出喑哑的低吼,似乎明白,自己糊弄不了敏锐的青
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飓风停止了。树木和建筑群不再受强压摧残,成片倒伏。岩浆退回地壳,在大地表面留下深红的印记,黑烟滚滚飘散。
抑制剂不能说一点用都没有——或许一支的剂量不太够,但十九支扎下来,就算理性已经丢到十八层地狱,也能给它硬生生地拽回来。
暴龙得以恢复片刻清明。
但夜空之上,厚重的黑云依旧翻涌不止,雷霆穿梭其间,犹如蓄势待发的恶兽。雷暴并未停止,危机也没有解除。
温辛刚才注射的抑制剂,就像在暴龙的脖子系上一根细长的绳索,或许能起到牵制的作用,却脆得不堪一击,轻易就能崩断。
无论是青年为救它而死,还是它在发狂之后杀了青年,都是暴龙无法接受的结局。它试图用平和的语气劝解温辛。
【温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并不排斥死亡。】
这并非无病呻吟。
当年被当成死胎丢进焚烧炉,暴龙拼着一股意志力破壳而出。
高温扭曲空气,烧干眼睑上的黏液,它在剧痛中睁眼,看到的就是炉子里一具具焦化发黑的尸体。
它还未认识这个世间,却先一步认识了死亡。
更别提研究基地对才出生就有a级的它赋予“厚望”,体现在后来一次次的试验中,其他变异体都是从最轻量的环节开始,而它一开始就是极刑。
【从出生到现在,我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早就失去继续活下来的意志,如果不是遇上你,我可能会找一个活火山跳下去,让岩浆吞噬我的身体。温辛,让我去吧,这对我来说只会是解脱。】
温辛听着它心存死志的话,磨牙凿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放、屁。"
青年似乎气急,连脏字都蹦出来了,用力拍打暴龙的翅翼: “如果你想死,为什么异空间里的你还要跑浑身都是铁器尖刺,抑制器离心脏不到二十厘米,那样的痛苦你都不在乎,迈开腿就是一顿疯跑,还要带上我一起,你那是找死的样子"
暴龙哑口无言,只有沉默。
温辛被它这么一激,反而逐渐镇定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 "小黑,我风尘仆仆地赶路一个月,跑坏三双鞋,废掉七辆车,不是跑过来看你送死的。"
暴龙因这话浑身一颤。
温辛拿出最后一支抑制剂。
雷光乍现,映衬得管内的莹蓝色液体更加清澈透亮,仿佛阳光下潮起潮涌的海水。
温辛一手拿着抑制剂,一手怜惜地抚摸了两下遍是针孔的翅翼,语气带着不容撼动的坚定: “最
后一支,要是没有效果,我会另外想办法。"
【温辛……】
“我在。”温辛回应道, "小黑,你说如果没有我,你会寻死,但现在我还在。""既然我还在,你就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说话间,温辛将最后一支抑制剂注射到了暴龙的身体里。
无人看到青年专注的瞳孔中,陡然掠过一抹耀眼的微光,那光芒深邃绚丽,犹如聚集了万千星晨的银河,透着浩瀚宏大的力量。
抑制剂扩散到血液里的那一瞬间,暴龙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咆哮。
体内仿佛要将它烧灼殆尽的疼痛得到缓解,旧伤未愈的病灶被强力拔除,它不再看到二号的幻影,也再没有安齐恶魔呓语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趴坐在翅翼上的温辛不稳地晃动了两下。
长时间不得好眠,忙于作战,连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以及毫无来由、精力被抽空般的困乏,让他在暴龙发出快意吼声的一刻忍不住神态一松,从翅翼上脱力跌落下去。
"温辛!"
昏迷前,温辛听到了鳞树蝰心急如焚的呼唤,可最终是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迎着呼啸的寒风,将他稳稳地接了下来。
那人摸着他的脸,手掌微颤,肌肤触感是光滑的鳞片,却有着滚烫的温度。似乎念着什么话,又克制地闭上了嘴。
他低下头,黄金瞳里充斥着无处宣泄的情绪,像守着宝藏的恶龙,将青年用力地按进了怀里。
温辛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太累,灵魂陡然变得轻盈无比,晃晃悠悠地坠入一场场陈旧泛黄的梦境。
在那几场梦境里,他看到了早已逝去的父亲。
在温辛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很忙,常年板着脸,神情冰冷,对
他和温劲风亦是不苟言笑。
可这场梦中,刚毅的父亲看到嚎啕大哭的他,表情一变,慌慌张张地从床上下来,将他抱起,不太熟练地哄着: “怎么了辛儿,怎么哭成这样”
梦里的温辛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哭了,就只记得自己似乎很委屈,又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胸憋闷到难以呼吸,只能靠放声大哭来宣泄。
直到醒来,他似乎还能听见中年男人笨拙的安慰:"辛儿乖……"温辛睁开了眼睛。
他耳畔萦绕着一阵嘈杂的声响,准确来说是脚步声,整齐划一,很有规律。显然,守在外面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作战部队。
温辛刚醒,不清楚状况,试探性地动了动,突然感觉自己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好像……也是一只手
"终于醒了。"
身旁传来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
温辛动作僵住,转头,冷不丁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男人和他一样侧躺在床上,那双黄金瞳凝视着他,熠熠生辉,像是要将他深刻地烙印在骨子里。他状似松了一口气:"你这一次睡了快两天。"
温辛没有说话,盯着男人的脸,怀疑自己没睡醒,并试图冷静。对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朝他的额头伸出了另一只手。温辛终于没忍住,一下子甩开男人的手,飞一般蹿了起来。
情急之下,他没注意到床脚还蜷着个毛茸茸的绿团子,险些被绊倒。男人想也不想地垫在了温辛的身下。
嘭!
正和副官谈事情的温劲风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动静,脸色一变,拍门而入。
"温辛"
等到看清楚现场的情况,温劲风的一脸着急,顿时化为冷漠无情的麻木。温辛这阵儿总算清醒了一点,撑起身体,感觉手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只见男人躺在他的身下,衣服敞开,露出紧实的腹肌线条。他的手也不在其他位置,就明晃晃地按在人的腹肌上。温辛这下子又镇定不起来了,手被烫到似的,连忙缩了回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男人却主动拉住了他,眼中含笑, "我没有死,温辛,你看,心脏还在跳。"
一句
话,让温辛倏然醒悟过来对方的身份。
"你是小黑"”昏迷前的景象太惨烈,温辛的脑电波和男人诡异地对在了一起,当真顺着人的手摸向心脏的位置。
掌下传来蓬勃有力的心跳震感,温辛只觉得心口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无比庆幸地说道:“太好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小黑也伸出手来,仔细检查他的情况, “当时你突然就昏了过去,我很担心。"
……”温劲风竭力忍耐,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 "你们摸够了没有,都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