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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谋反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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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非常明确的,反正就是除谋反罪意外,其余的罪名都可以认。

    那逃税的罪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因为罗海被抓时,都还没有交税。

    还有资助吴天,税务司也是掌控确凿证据,这些他们都不隐瞒,如果隐瞒的话,那就更是做贼心虚。

    反正一切就是为求避免谋反罪。

    罗海也是直点头,脸上早已经没有往日的嚣张,唯有委屈,因为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他只是想维持住自己的权力,或者说特权。

    还真不是说为了那点税钱,他们可不是樊颙那种普通的大富商,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我今天老实交税,那我只会越交越多,必然是要跟朝廷抗争到底的。

    权力的斗争,就是零和博弈。

    张斐瞧了眼李磊,旋即笑道:“我可从未说过罗海的一切行为只是不想交税,我说的是,以前的税吏不敢上罗海家收税,而税务司是一定会上罗海家收税的,这才罗海资助吴天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罗海资助吴天的钱,可是远多于他本需要缴纳的税,可见他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维护他在齐州的那唯我独尊的权力。

    并且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李磊听罢,不禁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心道,这都是没有的事,你哪来的证据?

    他非常清楚,罗海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里负隅顽抗。

    赵抃不禁也问道:“你有何证据?”

    “我马上就会证明这一点。”

    张斐说罢,又继续罗海问道:“罗海,你方才说到,你与吴天认识三四年之久,并且在买卖上也寻求他的庇护,那你对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罗海很是谨慎地回答道:“也谈不上非常了解,我主要避免自家货物被吴天打劫,故而才与他来往,我与他的与关系,就好像买卖上合作的关系。”

    张斐又问道:“既然你担心货物回被吴天打劫,可见你对他的实力是有所了解的。”

    罗海想了想,然后点了下头,“他在当地非常有名,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之前还说,你是想借吴天之手去对付税务司,原因有二,其一,外面有谣言盛传税务司罗织冤狱,抄家灭门。其二,吴天扬言要对付税务司。是也不是?”

    罗海思考半响,才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你是得知吴天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资助,还是说你与他一同谋划对付税务司,并且答应给予他资助?”

    罗海忙解释道:“我是已经得知他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的资助的,我可没有跟他谋划什么。”

    张斐问道:“你确定吗?”

    罗海忐忑不安地点了下头,“确确定。”

    张斐又问道:“既然吴天都已经打算,要对付税务司,而你对实力是了解的,你完全是可以坐享其成,为何还要给予他资助?”

    罗海眨了眨眼,“我我只是想表达支持,也并无其它意思。”

    张斐道:“你可知道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一事?”

    罗海赶忙摇摇头,“我可没有参与此事,我对此一无所知。”

    张斐道:“根据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的情况来看,一千贯钱至少可以买两百把军刀,这还是在违法,导致价格过高的情况下。

    而且根据税务司对你田地调查来看,你家每年秋税加上免役税也只需要缴纳三百余贯的税钱。

    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番支持,过于慷慨了吗?”

    罗海道:“可是相比起抄家灭门,这一千贯也就算不得什么。”

    “这倒也是。”

    张斐微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要求,再传罗二春出庭作证。

    过得一会儿,罗二春再度回到庭上。

    张斐向罗二春问道:“罗二春,你可知吴天是何时打算对付税务司的?”

    罗二春回答道:“具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有传言税务司要来京东东路时,吴天就已经在准备对付税务司。”

    张斐问道:“他对此可有信心吗?”

    罗二春道:“有。因为他连禁军都看不上,更何况那些税警,在他看来,税警不过是跟衙差差不多。”

    张斐道:“如果我说,他认为以当时你们的实力,就足以应付税务司,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点头道:“认同。”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你们云岭寨却在积极地招兵买马,以及在扩张自己的势力,甚至拿下整个莲子湖区域,从保障自己的后方。”

    罗二春道:“那是因为在袭击税务司后,吴天担心这会引来朝廷的报复,派官兵来围剿他们,故此在积极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张斐问道:“可是你们哪来的钱财?”

    罗二春道:“因为当时许多豪绅、地主都在积极支持吴天,尤其是吴天伏击税警后,他们都有给予不少的资助,吴天就拿着这些钱来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势力。”

    李磊听罢,不禁一阵头疼,嘀咕道:“这下可真是难办了。”

    富弼听到这里,不禁道:“虽然公检法一直都强调公平、公正,但公检法主要也是看证据,而不能再凭借主审官的判断,倘若你不小心,留下一些罪证,纵使你无意,也有可能会被判重罪的。”

    他们其实都知道,罗海肯定没有谋反之意,如果他们来判的话,他们有可能不会判谋反。

    但公检法不一样,公检法看得就是证据,一切都是证据引导,但证据也有可能引导出冤案来。

    这跟旧司法制度,也是一个很大的不同。

    文彦博点点头,“富公以为如何弥补这一点?”

    富弼想了半天,道:“如果靠人去弥补,但又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只能寻找新得证据去证明自己。”

    而那边审问还在继续,张斐突然指着罗海,向罗二春问道:“你可认识罗海?”

    罗二春瞧了眼罗海,然后点点头:“认识。”

    张斐道:“他曾捐助一千贯给你们云岭寨,你可知晓?”

    罗二春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那你们云岭寨是拿着这一千贯去对付税务司,还是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罗二春道:“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因为在罗海捐助一千贯之前,我们就已经击败税务司,并且吴天认为是重创税务司,接下来朝廷可能就会派重兵前来围剿,当时吴天是在为这一步做准备。

    这也是当初吴天中计的原因之一,他倒是没有想到,税务司会去捉拿刘莲,但是这在吴天看来,税务司已经是无力与他正面抗衡,才选择抓他的女人来要挟他,所以他才会带着三百人马就去袭击军营。”

    “多谢。”

    张斐拿起一张地图来,向赵抃道:“大庭长,这是从吴天那里收来的账本和云岭峰整个区域的地图,账本上清楚的记载,吴天是在何时开始招兵买马的,而地图上面则是清晰的标注,他们是打算如何扩张,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对于此番大战,他们的设想,就是朝廷派禁军前来围剿他们,而不是说税务司的复仇。

    而这一切全都是发生在吴天伏击税警之后,其中招兵买马所用的钱,就有罗海的资助。

    如果罗海就只是听信谣言,担心自己会被抄家灭门,于是打算借吴天的手去对付税务司,避免自己被抄家灭门,那就应该在伏击之前,就给予吴天全力资助。

    而不是说等到吴天伏击税警成功之后,再给予资助,同时罗海是知道吴天的实力,是足够能力对付税务司,显然,罗海给予吴天资助,为得不是要对付税务司,而是要对付接下来与朝廷的战争。”

    “你胡说。”

    罗海神情激动道:“我当然是要等到他有所行动后,才会给他资助的,如果事先我就给他资助,那万一他是骗人的,那可怎么办。”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你光说说,谁会给你资助,这可不是小钱,你得行动起来,做点事,大家才会给你一些支持。

    张斐反问道:“依你所言,既然他都已经伏击了税警,重创税务司,你的目的其实都已经达到,那你为何还要给他资助?难道这是你们事先就约定好的吗?可是你方才却说,你与吴天事先并没有在谋划什么。”

    “我。”

    罗海强行狡辩道:“我只是给他一点赏钱。”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他是在为你办事。”

    “不不不!”

    罗海道:“他可没有为我办事,他伏击税警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不说还是从犯,这一说,就快成主犯了,那还得了啊!

    张斐咄咄逼人道:“其实你跟吴天想的一样,朝廷是不可能轻易罢休,可能会派兵来围剿吴天,你这时候给他资助,为得就是下一步,也就是如何对付朝廷,而不是为求不交那一点点税钱。”

    “我我!”

    罗海张着嘴,却不知如何辩解。

    因为事实还就是为下一步做准备,当时朝廷真派重兵围剿,肯定为税务司撑腰,他们想得是一定要将税务司和公检法给彻底压下去,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

    但是张斐却巧妙的将整件事拆成两部分来看,将罗海资助吴天的钱,算在吴天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上面。

    这么一看,这就是谋反的起手式,不是简简单单的草寇行为。

    李国忠眉头紧锁,心想,难怪他之前状告吴天时,不提这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事,原来为的是对付罗海他们。看来他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对方留任何活路。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言罢坐了下去。

    齐济笑道:“这回他们死定了。”

    张斐道:“还没有。我还有一记重脚没有踹。”

    “重脚?”

    齐济愣了下。

    张斐点点头。

    王巩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时踹?”

    张斐瞧了眼李磊,“等他将人送到我面前。”

    齐、王二人偏头看向李磊。

    只见李磊站起身来,道:“罗海,你的家境如何?”

    罗海道:“算是殷实。”

    李磊问道:“你家有多少亩田地?”

    罗海道:“一百来顷。”

    李磊问道:“这可不少,你家为何能够拥有这么多田地?”

    罗海道:“因为我家本就是齐州的乡绅,后又凭借先帝恩宠,我祖父也曾在朝中为官,故此积累下不少的家业。”

    他姑姑能够嫁给徐治中这种功勋之后,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说没有徐家那么显赫罢了。

    李磊问道:“所以说现在你家所拥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圣上给予的。”

    罗海直点头,眼中含泪道:“若无圣恩眷顾,我家岂有今日。”

    坐在甬道上的赵顼,听到这句话,顿时是气得够呛,心道,既然先祖对你家这么好,你们却还不知感恩图报,要处处与我为敌,可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小人,这回你们是一个也别想逃。

    但是对于赵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角度,谋反得有理由,吴天谋反是有正当理由的,他曾经在禁军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对朝廷是刻骨铭心的恨,那么罗海谋反他图什么?

    得不偿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问道:“吴天能够给予你什么?”

    罗海很是郁闷道:“我与吴天来往,真的纯属无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货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还能给我什么。”

    李磊又问道:“当时就你一家反对税务司吗?”

    罗海道:“几乎所有的乡绅都非常反对。”

    李磊道:“是吗?他们为何都反对?”

    罗海直点头道:“这是因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个京东东路是怨声载道,大家也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税务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所以大家都很反对。别说那些乡绅,就连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问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当地建设税务司,你还会反对吗?”

    “不会!”

    罗海直摇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罗海立刻道:“要真说起来,那青苗法比税务司更加可怕,交税至少是根据咱的收入交税,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摊青苗钱,其中还得还两分利,我也没有反对青苗法,我还很支持。”

    王安石听罢,好生恼火,你们说归说,老是拿我青苗法当挡箭牌,当真我就好欺负么?

    吕惠卿也有些不爽,这事情不都过去了,怎么又拿出来说,待会我们就去找几个青州来的审。

    李磊继续问道:“可是你从青苗法中还赚得一些钱。”

    罗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样的办法,从税务司手上赚点钱,只因当时当地本就比较乱,再加上外面那些谣言,我才因一时害怕,跑去资助吴天,对此我是非常后悔。”

    李磊点点头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海,你三番几次说当时京东东路很乱,到底有多乱?”

    罗海立刻道:“当时真的非常乱,人人自危。因为很多百姓还不上钱,而许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钱,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导致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许多衙差都受了伤。

    更为可怕的是,当时百姓都公然拒绝交税,官府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还有很多百姓,跑来京城告状么。”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去。

    罗海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回是真没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丧之色,冲着李国忠摇摇头。

    坐在李国忠身边的年轻人,也未看明白,可见李磊沉默不语,于是小声向李国忠问道:“李行首,他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国忠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道:“倘若天下太平,谁能相信罗海会勾结一个草寇去谋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可能成功。但是当时京东东路这么乱,如果有人要趁乱谋反,可就不好说了呀!”

    李磊是想让赵抃知道,罗海根本就没有谋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张斐的这番问话,就是在提醒赵抃,当时京东东路的情况严峻,在至高权力的诱惑下,你能保证罗海就不铤而走险吗?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是有理由谋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动,得亏是税务司赢了,要是输了怎么办?

    那年轻人问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们我们输了?”

    李国忠道:“我们赢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么办?”

    “我。”

    李国忠偏头看向张斐,“只能想办法请求检察院放过。”

    年轻人也偏头看向张斐。

    赵抃向李磊问道:“辩方可还有要问的?”

    李磊摇摇头。

    张斐也表示没有要问的。

    罗海一看,顿时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点点侥幸也灰飞烟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坑竟然这么大,自己会陷的这么深,心中满是委屈,不禁当庭哭诉道:“我真的没有想谋反,我是冤枉的。”

    但没有人理会他,赵抃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直接宣布下午的审理暂到这里。

    虽然还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辩方颓势尽显,基本上已经是输掉这才官司,只是说这人太多,又算成一个案子,要全部审完才能够给出最终的判决。

    但是剩余的那些人跟罗海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背景没有罗海那么硬。

    如果罗海被定谋反罪,其余人也都逃不掉。

    或许如李国忠所言,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路,也就是找检察院商量,乞求检察院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是从张斐的态度来看,这似乎很难,不过再难,他们也是试一试。

    要知道这是被公检法允许的。

    辩方可以找检察院进行谈判,看能不能轻判。

    在庭审结束之后,李国忠就主动找到张斐,拱手道:“张检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啊!”

    张斐笑道:“官司尚未结束,谈输赢为时过早。”

    李国忠道:“可事实上,我们已经输了,如果张检控愿意减轻我当事人的罪名,我们可以早点结束这场官司。”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审几日,也不打紧。”

    检察院虽有谈判机制,但这个机制不是施舍,我这都已经必胜,多等几日又何妨,还能增加检察院的曝光度。

    李国忠道:“我知道张检控一心为公检法和税务司着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谋反罪,也许会逼得很多人狗急跳墙,这反而不利于公检法和税务司的推广。”

    张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别人不针对我个人,我一般都会手下留情的,毕竟公检法刚刚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点,此案不是我们主动提起控诉的,而是税务司,他们杀了税务司那么多税警,税务司是再三跟我们强调,就是不要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否则的话,税务司会继续提起上诉,甚至会控诉我们检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走运,惹上了税务司,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李国忠直点头道:“我知道,这我都知道。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但是谋反罪牵连甚广,这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那到时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公检法,又会怎么看税务司。”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根据证据起诉的,我没有起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根据谋反条例!”

    李国忠眨了眨眼,问道:“对呀!皇庭到底有没有权力,判决检察院起诉之外的人?”

    张斐道:“你说了?”

    李国忠道:“根据公检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动的,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名单进行判决,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据公检法的制度来看,是没有权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据律法条例看来,若涉及谋反罪,几乎所有人亲人都将被株连。”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是庭长,我的职责非常明确,我不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此案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因为税务司要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李国忠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国忠点点头道:“慢走!张检控慢走。”

    “告辞。”

    张斐走后,李国忠站在原地,道:“原来如此,我之前猜测的并没有错,他还是以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为重。”

    其实我真的想多写一点,早点写完这个案子,实在是最近这天气有些诡异,时冷时热,弄得我这鼻炎又犯了,码到后面就有些头昏脑涨。

    今天又迟了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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