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局子
这场闹剧，是被一阵警笛声结束的。
杨城有个小破局，警察没几个，事儿还挺多。
天天招待各方斗殴的不良少年，还顺带解决菜市场卖菜大妈争摊位矛盾。
煤矿厂是个打架高发地，时不时就有警察开摩托车来巡逻。这次抓人的警察叫陈家伟。
陈家伟，三十岁有为男士。听说高中在二中毕业。
当年好歹也是威震一方的校霸，不知怎么那么想不开，大学考了个警校，毕业后回家做警察，专治各种不服。
两队人马一听警笛声，纷纷缴械投降。因为个个都是局子的常客，逃了也没用，那群警察早把他们的祖宗三代和家庭住址调查得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嬉皮笑脸甜蜜蜜地和陈警官打招呼:"陈哥"
可惜陈家伟今天心情不佳，抡着警棍对着每人屁股来了一棍。
然后他开着小摩托，带着两条队伍，浩浩汤汤，途径街道，奔向局子。
其中个别兄弟在街上碰上自家老妈，被老妈掐着耳朵教训一通，又还给队伍，美其名曰:"儿子，妈妈管不了你，就让警察叔叔教育教育吧。"
还真是亲妈。
警察局位于郊外，肉眼可见的破败，里边就两座楼，空间极其有限。几十号人被塞在院子里，还时刻谨记立场地分成两队，中间隔着楚河汉街。
陆展鹏怂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家伙的爸妈比老虎还凶，小时候经常被他爸用拖鞋追着满大街打。导致这人叛逆造反的心思被压得死死的，以至于积攒到现在，有心惹祸，没力施展，还没胆承担。
第一次进局子的陆展鹏十分忐忑不安，在季路桥耳边不停叨叨着"怎么办。"
季路桥没理他，自己也烦躁着，还正被某个不要脸的家伙直勾勾地盯着。
对面二中的兄弟们，围着段群蹲成一圈。
赵嘉浩正气愤地控诉老大的任性:"段老大，不是说在东路，东路集合么？你总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吧？……不是，你在看谁？"
众人顺着看去，顿时响起起哄的鬼叫，有人叫嚣着:"卧槽，刚刚太可惜了!居然没有拍照!"
"简直辣眼睛!……额，虽然两个都是大帅比，但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伤风化!!"
"这一吻，到底是命运的使然，还是上天的注定"
赵嘉浩身为二中打架队的二把手，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还嫌丢脸丢得不到家"
赵文耀双手撑着下巴，如痴如醉:"为啥，我觉得刚刚那个画面好唯美！"
段群蹲在那一声不吭，眼睛明目张胆地盯着某位看，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他难得别扭，最后起身往那边走去。
二中兄弟目送老大过去，一中哥们心惊胆战地往后缩，陆展鹏更是溜得老远，给两人留出很大空地。
段群很自然地在季路桥旁边蹲下，很无所谓地开启对话:"都是男人对吧亲一口没关系。"
季路桥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机，闻言没理这人。
但架不住某人很自来熟。段群又开玩笑似地调侃:"要真算起来，也是我吃亏，毕竟我是亲的那个，你是被亲的……额"
院子众人一阵窒息，他们听不清这俩大帅逼在聊什么，但就肉眼观察，其中一位心情很不好，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众人识相地远离，一退又退，最后一中二中挤成一团，但大敌当前同病相怜，曾经的恩怨算个屁。
二中某些哥们甚至还仗义地腾出位置:"来，兄弟，你靠过来些，免得这俩打架你们被误伤。"
段群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但想了想，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撅着嘴巴说:"你要气不过，也行，我让你亲回来。"
季路桥:"……"
他曾以为自己脾气还行，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没遇到欠揍的人，就比如现在，季路桥很想站起来，朝着这人的脑袋一脚踢去……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踢。万一这人再踢回来，两人势必打成一团，要招式没招式，滚来滚去，你掐我我揍你，很不雅观，实在有失风度。
季路桥往旁挪一步，忍住踹脑袋的冲动，生硬地从牙齿蹦出个:"滚。"
正在这时，陈家伟宛如救兵般降临，打破这窒息压抑的气氛:
"哟，一个个怎么了？挤成一团，报团取暖么？我都还没开始训话，全都怕成这样"
陈哥下巴全身胡子，眉骨深邃，嗓音很粗，就算是调侃，也像是骂人，但此时，在场人莫名觉得亲切。
陈家伟清咳了声，把两方打架头目拎出来，围着他俩转:
"段群，高昊明是吧？知道这是咱们第几次见面了吗？知道什么是你我本无缘全靠你打架吗？前不久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俩带人在超市打起来了，我那时忙，也没工夫上家里抓人，你们倒好，没过多久，把打架的人整整齐齐给我送上门来。"
段群不停"嗯嗯"，一副"你啥都对"的表情，但看起来十分没诚意。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从善如流地提建议:"陈哥，咱们话不多说，快点写检讨吧，早点写完早点解散。"
旁边蹲成一团的小弟们纷纷点头，看起来很是迫不及待。
一说这个，陈家伟就头疼。
"五百字根本不足以表明我们的认错的决心!"段群很有兴致地说着"不如再加个250加500加750或者……"
旁边高昊明忍无可忍，一脚给他送过去:"你丫得!要写自己写，还没完没了是吧？"
此时此刻，众人又觉得高昊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你当检讨是买菜还讨价还价"陈家伟嗤笑，没好气道:"段群，你记忆力不错，但背东西还得背对题目。你还记得你上回检讨写了什么？"
段群揣着明白当糊涂，含糊念叨"写了什么反思自我，深刻检讨，积极向上……还是好好学习，不好意思啊，陈警官，检讨写了太多，难免记串。"
陈家伟心塞，给了旁边小警官一个眼色:"小刘，你给他念念。"
小刘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每个字:"我发誓今后一定认真学习，遵守纪……遵循每一条纪律，关于此次上课纪律……不在上课期间与同学说话……小动作……开小差……努力学好各门功课……在今后的语文课上课……。"
众人越听越不对劲，最后直接笑得前仰后合。
赵嘉浩很懵:"……"
赵文耀:"哥，这不是你上回语文课上做得检讨吗？"
赵嘉浩恍然:"原来，这才是抄袭的最高境界。"
段群维持着"我不尴尬谁尴尬"的基本笑容，陈警官气到想笑:"段群，检讨一千五百字，其余人五百。"
众人领了纸张和笔，熟稔地蹲成首尾相连的圆圈，把前边人的后背当桌子，自己的后背给后边人当桌子，很实用。
季路桥做不出这种傻逼事，他拎着卷子站着，看起来十分格格不入。
段群余光瞥见，立刻抛弃前后合作伙伴。走了过来，在季路桥面前蹲下，热情道:"为表我的歉意，咱俩合作。"
季路桥盯着他，犹豫了会儿，蹲下来，把纸贴在他背上，写了起来。
检讨不需要文采，何况区区五百字。段群给别人当桌子当得不亦乐乎，等到所有人写完，他一千五百字的检讨还没动。
季路桥拎着写好的检讨站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腿和膝盖，发现段群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季路桥皱眉:"有事"
段群"嗯嗯"两声:"合作啊，哥们"
季路桥"哦"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冷漠像座冰山。
段群举起空空如也的纸张，有些急了:"哥们，你蹲下，背借我用用，放心，时间不会很长。"
季路桥看着他沉默两秒，转身走到别处。
段群不依不饶，跟着他:"大哥，你不能吃饱了就打厨子吧？忘恩负义，有违新时代团结友爱的精神!"
说到"打"字，季路桥烦躁地转过身:"你确定要跟着"
段群坚持:"嗯嗯，为了我的检讨，必须跟。"
季路桥:"你蹲下"
段群不明所以，但照做，"然后呢？"
季路桥绕过去，冲着他屁股，一脚踹过去。
还好这人长得帅，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但脾气还不错，也没还手，干巴巴瞪了季路桥两眼，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还带着点委屈的意味。
赵文耀给段群腾出位置:"段老大，你是不是欠揍，咱们合作不香吗？非得过去惹不痛快，那家伙一看就是帅到没朋友，这么长时间，就见你搭理他。"
赵嘉浩撑着额头，也没眼看，心说实在太丢脸。
二中混迹杨城打架界多年，多少还是有点名气。段群自上任以来，就兢兢业业以各种方式丢人现眼，拦都拦不住。可怕。
一帮人对离开局子的程序了如指掌，写完作业就打电话给父母，乖乖等着家长来领人。
段群半个小时解决一千五百字的检讨，速度快到能挑战世界纪录。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三人。段群，季路桥，和仍在犹豫打不打电话的陆展鹏。
段群伤疤好了忘了疼，又凑过来瞎聊，勾着陆展鹏脖子说:"哥们，我劝你赶快打，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体现父母对你深沉的爱。"
季路桥沉默不语，看了某人一眼，不动声色往旁边站了站。
陆展鹏被勾得如芒在背，也不知是被忽悠到了，还是被吓到了，十分听话地给他老爸打了个电话。
陈警官以及局子里其他工作人员在二楼办公，收了检讨也不怎么管下面的事情，就剩下大门口的保安大叔看着。父母来了，才能放人。
段群看了眼手机，拉着两人进一楼的休息室。这是个小客厅，有灯有电视还有张沙发。
段群像个主人一样招呼两人坐下，打开电视调了个综艺，倒了两杯白开水，还往隔壁房间的冰箱拿了一碟水果，比某些人在家里还家里。
陆展鹏趁着段群不在，偷偷跟季路桥说:"季哥，我怎么感觉段群不怎么可怕啊。"
季路桥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评价。
"苹果带皮吃还是削皮啊，两位"段群拿了个削皮机器，在陆展鹏旁坐下，边削边说:"还是削皮吧，皮硬影响口感，我就不喜欢。"
陆展鹏干巴巴挤出个笑容，屁股往季路桥这边移了移。
"哥们，你很怕我"段群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陆展鹏，又拿起个新苹果，边削边说:"其实你不用怕我，我这人吧，名声很大但人很好。有句话不是说，高处不胜寒，你越怕我，我就感觉自己很高冷。这人吧，一旦高，他就觉得冷，我呢，又是个冬天离不开火炉子的人，冷不得。"
陆展鹏看向季路桥，脸上全是茫然，显然被这套玄乎其玄的"高冷学说"搞得很震惊到。
季路桥不想给他解释，心说解释也解释不了，全是胡说八道。
段群把苹果递给季路桥，继续胡说八道:"相逢即是缘，不打不相识，哥们，打架让我们相遇，多多关照。"
陆展鹏心惊胆战咬了一口苹果，面前这个话痨加热情过度的大傻逼，怎么看都不像和"腿都断了一截"的魔鬼相关。
陆展鹏鼓起全身勇气:"段……段哥，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能啊"段群快速咽下苹果块，爽快说:"想问什么都行。"
"我听别人说。"陆展鹏压着声音:"你和龙豪……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