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亡
“年小年?”
“……”
“年小年!”
年小年被人从睡梦里叫醒,迷茫地抬起脸,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少年站在他的课桌前,笑得温和,一身蓝白校服洗得发白,但从头到脚都穿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整洁。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让他整个人都浸在一股温柔里。
“何锐。”年小年也笑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懒洋洋地趴回座位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呢,这么困。”
“熬夜做题啊,上次考成那样,可不得好好学习。”
“真的吗?”
“真的。”
他信誓旦旦地点着头,却在暗中观察何锐的表情。何锐满脸认真,眼神中没有半分怀疑。
“噗嗤。”
年小年又把脸埋进了臂弯,肩膀一个劲地颤抖。
“小年?”何锐有些疑惑。
“哈哈哈……”
年小年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他乐得直捂着肚子,笑得肚子痛,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艰难地停了下来,胡乱地用袖子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
“何锐,你怎么这么傻,我说什么你都信。”
年小年的侧脸垫在手臂上,笑嘻嘻地看过去。
被嘲弄了一通,何锐倒是没有生气,他无奈地看着大笑不止的年小年,被他的快乐感染,不禁跟着露出一个微笑。等年小年终于安静下来,他才慢吞吞地问道:“你中午吃什么?”
说到这个,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年小年一下子垮了脸。他面带菜色,没精打采地从课桌里摸出一个饭盒,掀开给何锐看:“喏。”
下一层是米饭,上一层则是几个家常菜,其中分量最多的就是年小年最讨厌的菠菜。
年小年苦着脸:“我爸特地送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手艺,除了炒菠菜别的都不能吃……不对,炒菠菜我也不吃,啧。”
他看了糟心,飞快地盖上饭盒,扔回了抽屉里。
“要不……”年小年搓搓手,一脸期待地看向何锐,“要不我们去赵记吃牛肉面?”
可何锐却一本正经地说:“陈老师早课上刚说了中午别出去吃。”
年小年飞快地堵住了耳朵。
何锐还在往下絮絮叨叨:“而且你胃不好,叔叔特意给你做的,你也不能辜负他的苦心……”
何锐说得人头大,脑袋嗡嗡响,年小年眼神放空,盯着何锐一张一合的嘴开始神游。
何锐终于注意到了走神的年小年,他止住了话头,叹了口气:“要不这样,我们去赵记点一份牛肉面,你也带上饭盒,我们一起吃?”
年小年迅速撤掉了堵住耳朵的手,眼前一亮。他故意撇撇嘴:“老陈不是刚说了不许我们中午出去吃?”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平时最是听话的少年此时的笑容里却带了点狡黠,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年小年的耳边:“我们偷偷去。”
年小年笑开了眼。
他迅速穿上外套,从抽屉里摸出饭盒。何锐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他拿着饭盒三两步冲过去,正要像平时那样高高跃起单手勾住他的肩,可正在这时,教室窗户中探进一个脑袋,中气十足地大喊:
“年小年!老陈喊你去办公室!”
年小年的脚步一顿。
何锐奇怪道:“老陈叫你?”
年小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负责传话的男生赖在窗边幸灾乐祸:“你别是又惹了什么祸被老陈发现了吧。”
“放屁,我能惹什么祸。”年小年没好气地回呛一声。
“你可拉倒吧,上次月考你考砸了不敢告诉你爸,不就让你哥偷偷来的,结果最后还不是被发现,被你爸揍了一顿。”
换做平时的年小年,听到这话早就冲上去跟这人打成一团了。可不知怎么的,此时他却突然愣在了原地。他面色苍白,呆呆地立在原地。
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何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担忧地看着他:“小年,你哥……”
年小年被何锐的声音唤醒,他慢吞吞地扭过头去,冲何锐挤出一个笑:“没事,我哥只是出去散心几天,没事……”
没错,没事,会没事的……
笑容越来越淡,他的心跳也越来越慌乱,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他笑眯眯地把手中的饭盒交给何锐,状似不在意地双手插着兜,慢悠悠地向办公室的方向踱步而去。
他还没走出教室几步,依稀之间却听到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年小年。]
年小年回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他的脚步只停了这么一下,又很快转身继续向前走。少年单薄的身影裹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风一吹,猎猎作响。
[年小年!]
这次的年小年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头。他看不到的是,他的身后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身形瘦削,甚至比少年时期的年小年还要单薄。那个人从刚才起就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年小年……]
[年小年,停下。]
一滴泪落下,砸在脚边,接着是另一滴……
那个人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被泪水彻底模糊,模糊了眼前少年的背影。
[停下,不要过去……]
他无助地蹲下,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可最终他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抱着自己,无声地痛哭。
[求你……不要过去……]
“年小年,你不要慌,听老师说,你哥哥他……”
“你哥哥他去世了。”
……
“何锐他……究竟是谁?”
他们三人从何锐和年小年的班主任那里得知了往事,一时无言。出了学校后,凌山马不停蹄地回了市局调查年小年,而余也和宋执右则暂时先回了周家巷的甜品店讨论。
余也又拿出了先前的笔记本开始整理线索,从石硕的死亡出发,一条线是消失的花匠、疑似死亡的石昭明和分崩离析的石家,另一条线则是龙石内部的职场暴力、家破人亡的年小年和身份成迷的何锐。
“如果那个试图告发的员工是年小年的哥哥,同时他的哥哥和父亲都不是死于意外的话,那石家就是害年小年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余也在中间画了一条线,将两边连接起来。
他又在何锐和年小年的名字之间画了一道箭头。
“现在的这个何锐明显更像年小年,而且这样一来他的动机也就说得通了,他成为石昭明的秘书、甚至情人就是为了混入石家,继而报复石家。”他看着纸面上凌乱的线索,皱起了眉:“但是如果现在的何锐其实是年小年,那何锐呢?真正的何锐在哪里?”
宋执右坐在余也的对面,安静地看着他梳理线索。
宋执右的面色平静:“比起这个,石家后院里血迹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另外在案发现场也有新的线索。”
他拿起余也手中的笔,在花匠和石昭明的名字上画上圈,连接在了一起,并将箭头指向石硕。
“后院里的血迹是石昭明的?”
宋执右点头:“没错。而且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根头发,也来自石昭明。”
而这些证据都遥遥地指向同一个结果——石昭明没有死,他伪装成花匠暗中回到了石家,并且在宴会当天杀了石硕。
“可是石昭明为什么要杀石硕?”余也不理解他的动机,他试着从石昭明的角度出发分析:“石硕的手中根本已经没有实权了,如果石昭明是想夺权,杀石松明才更合理。如果他是出于跟石硕的私人恩怨,杀人的风险又太大,很容易暴露他的存在,他更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动手。”
“因为这个分析只是单独从石家几个人间的关系出发的。”宋执右点了点另一条线上的年小年和何锐:“但你别忘了,这个案子的背后不只有石家人,还多了一个何锐,或者说年小年。”
“何锐……”余也盯着本子上的名字喃喃。
“而且,你又怎么知道石昭明没有想杀石松明?”
余也蓦地抬头看向宋执右,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宋执右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何锐究竟是谁,他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石昭明现在到底在哪里?”
宋执右最后提笔在何锐和年小年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余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宋执右的目光沉静,语气笃定:
“至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恐怕还要再去找一趟何锐。”
……
“年小年,不要过去……”
“年小年!”
他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满头冷汗。两行清泪打湿了枕头,他迷茫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久才又缓慢地阖上了眼睛。
他又做了同一个梦。七年来这个梦反反复复地出现,可他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成功叫住过那个远去的少年,也从来没能阻止接下来的一连串悲剧。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他不禁皱起眉,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想象往日母亲温柔的双手,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药味,但她会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哄他说:
“小年,没事的,会没事的……”
可现在的他只能抱着自己轻轻拍着自己的背,机械般地喃喃:
“没事的,会没事的……”
可是年小年早就没有了家。
胃部的抽痛过了很久都没有平息的迹象,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踱步到空荡荡的客厅,摸出胃药,他随手拿起一杯凉水正要喝,眼神一瞥,却看到了茶几上的一小碟话梅糖。
他愣了一下,最终认命地去厨房烧了壶水。
药片就着温水下肚,他拿起一颗话梅糖放进嘴里,酸甜的糖果在口中渐渐融化,将他带回这个冰冷的人间。
计划进展到这一步,就差最后的收尾。他看着客厅的壁钟,嘴唇跟着转动的秒针一张一合。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答应过我,会替我杀了石松明。”
“当然,只要你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亲和力十足,光是听声音似乎很好说话,那个人也确实一直都优雅而从容,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他冷笑一声,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能结束了。
他把手机随意扔在一边,慢腾腾地起身打开门。
何锐看着门外的三人,清冷的神情里难得带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意,眼尾跟着染上了一点薄红,给那张因病痛而苍白的脸上沾染上了一抹瑰丽。
“你们终于来了。”
我等你们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