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旧识
“啊！”
店内有了一秒的死寂，尖叫声又在一瞬间炸裂。
余也不顾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一个箭步朝唐星霓的方向冲过去，可他刚从挡板背后闪身而出，下一秒却对上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悍马上走下来一个男人，举着枪。
余也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仅仅是因为对着自己的那把枪，还因为那张脸。
就在几天前他刚见过这张脸，黝黑的皮肤，青涩的笑脸。就在那家快递网点里。
——“小张是我们这里新来的。”
——“刚好，那就是小张。”
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凭空出现的快递，若有若无的被监视感，出现在唐星霓家里的神秘男人……
明明最简单的答案就摆在眼前。
黑色的马丁靴踏过满地的玻璃碎片，发出难听的“嘎吱”声。那男人举着枪，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唐星霓身边，用脚踢了她几下。唐星霓的手微微颤动，呼吸越来越微弱。
男人笑了，眼里是病态的、疯狂的爱意。
“亲爱的，我说过，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是他。
他温柔地抱起奄奄一息的唐星霓，将她放进车后座。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都十分轻柔，就好像是在对待久别重逢的爱人，就好像唐星霓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不是他造成的一般。
他是来带走唐星霓的。
余也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一大块碎玻璃，趁着他背着身关车门时趁机上前绕到他的背后。店里和周围的行人都散开了，躲在远处往这里观望，余也躲在车的另一面，小心避开了地上的玻璃渣，他的动作很轻，没发出什么声响。冰冷的雨点混合着寒风将伤口吹得麻木，但此时的余也却出奇的冷静。
杀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说。
他举起了手中的碎玻璃，朝着面前之人的颈动脉狠狠扎下去。
可就在尖端刺破皮肤之前，男人头一偏躲过，接着迅速转身。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心。
男人摸了摸脖子，那里被碎片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血口，但他很快就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他笑得很恶劣，那是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可他眼睛却是冰冷的，像是某类栖息在阴暗角落的爬行动物。
当两人的目光相对，男人的眼中反而翻滚起了更深的恶意。
“你果然还是这么有趣。”
即便偷袭失败，余也依然神情冷淡，就好像此时抵着自己的并不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枪。他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对面的疯子，冷笑一声，反而伸手，握住了抵着额头的枪膛。
雨还在下，轻飘飘的雨丝打湿了两人的额发和伤口。男人讨厌雨，也讨厌疼痛，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做纠缠。
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他缓缓作了个口型：
“砰。”
没有人倒下。
扣下扳机的前一瞬，枪口一偏，子弹擦着头发射出，击中了不远处的地面。
“一个小礼物。”男人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笑着说，“礼尚往来。”
先前的雨和骚乱令余也的脸色很难看，他的面色苍白，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已经干涸，白与红交织成触目惊心的色彩。
男人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番。末了他嗤笑着摇了摇头，余也听到他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注意到余也的表情，他一拍脑袋，像是突然间的恍然大悟，表情夸张：
“哦，我忘了，你能听到。”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心脏的位置。他脸上的笑更为恶劣，冷血动物般的眼睛里是无机质般的冰冷。
“你到底是谁？”余也哑声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最后，余也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像是真心的怀念，又像是纯粹的恶作剧。
……
宋执右赶来的时候，饮品店前只剩下一片狼藉。而余也更是一身的狼狈，浑身湿透，额发湿乎乎地黏在额头。他脸色苍白，眼神茫然，像是个找不到家的游魂，不知来时的归路，更不知前行的方向。
宋执右的心脏一紧。
他立刻冲到余也面前，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宋执右将他身上那件被雨水泡得冰冷湿透的棉服脱下，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
这时，却从余也的外套里掉出一样东西，落在他们脚边。
余也被这轻微的声响唤回了神智，愣愣地跟着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小盒子，宝蓝色的天鹅绒却被地面积洼的雨水打湿、弄脏。他下意识地要去捡，却有另一只手先一步将它捡了起来，手指修长、骨节匀称。
宋执右将小盒子细细擦干净，递给余也，温声问：“是你的吗？”
是，但也不是。
是你的。
余也嘴唇嚅嗫，似乎想说什么，但到最后他也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将小盒子攥在手心里。
披着外套，那上面还带着宋执右的体温和味道，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回暖，余也的心跳也逐渐复苏。他悄悄地拉紧了身上的外套。
“宋执右，”回过神的余也想起了方才发生的种种，拉着宋执右的袖子急切地对他说，“刚刚唐星霓她……”
“余也。”
宋执右轻捧着余也的脸，指腹摩挲着脸上那一道道细小的、早已结痂的伤口。他的目光低垂，安静地注视着余也。他的语气轻柔：“别急，先回去换个衣服，我们再找个地方慢慢说。”
“可是……”
余也固执地还想说什么，却再一次被宋执右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警方正在追踪，相信他们，不要急。”
宋执右说得很温柔，但话里话外的态度却比余也还要强硬。他的眼神滚烫，余也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很糟糕，苍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病态的潮红，深深的寒意更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可额头却反而渗出了一片虚汗。
余也莫名被他的声音安抚了。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顺从地点点头。
宋执右带着余也回了家。
洗了澡之后，余也的气色较先前明显要好了很多。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绒睡衣，余也慢吞吞地从浴室里挪出来。屋子里早已开足了空调和地暖，空调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趁着宋执右还在厨房，余也溜进房间将小盒子藏了起来。再出来的时候，宋执右也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袅袅而上的热气柔和了他的轮廓，余也心头也跟着一暖。
而直到此时，他才真真正正地摆脱了刚才的腥风血雨。
余也牵着宋执右的手，拉着他到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坐下。他一只手拿着杯子喝牛奶，另一只手还黏黏糊糊地握着宋执右的手不放，握住两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腹把玩。
待到喝完，余也正想跟他说先前的事，却见宋执右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医药箱。手还被余也牵着，他就单手从里面挨个拿出各种处理伤口的药品和器械。
余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修长的手指，手下也开始情不自禁地轻揉对方的指节。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眨眨眼，故意说：“宋医生，你轻点，我怕疼。”
宋医生面不改色，表情故作冷淡：“疼也忍着。”
药水渗进了伤口，余也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还没觉得，现在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彻底苏醒，余也头皮发麻，眼角更是被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宋执右的手，眼中含泪：“都说了轻点。”
宋执右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手里的动作，但疼痛总不可避免。那些伤口虽然细小，也不深，但是结了痂，又被雨水泡得发皱，必须好好清理。
“别动。”宋执右无奈道。
他处理得很仔细，离余也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在伤口处，扫去了那些磨人的疼痛，变得麻麻痒痒的。余也又开始走神，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手顺着宋执右的指节和手掌往上爬，停在手腕处，开始绕着那一处突起的骨节画圈。
宋执右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眼，正好对上余也的眼睛。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泪水令它们更为水润。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眨不眨地瞧着宋执右不说话。
喉结微微滑动，宋执右的目光深邃。
“余也。”
“嗯？”
“还疼吗？”
余也下意识地摇摇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改为点点头。
“疼，疼死了。”
穿着毛茸茸睡衣的余也整个人看上去也暖融融的，他撒开了宋执右的手，改为抱住了他，双手环在他的背后。
经过先前那场混乱，此刻余也颇为眷恋地拿额头抵着宋执右的胸膛，感受那里心脏的跳动，嘴上却小声抱怨道：
“宋医生，你技术很差。”
宋执右的心头被撩拨得很痒。刚才他赶到新月广场时候，看到余也孤零零地立在天地间，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涌上了更深的心疼。
不想让他受到外界的伤害，却又不能自私地把他锁在家里。
他该怎么办。
宋执右抚着余也的后脑勺，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怎么办？你教教我，好不好？”
余也脸红了，他埋在宋执右怀里，悄悄点了点头。
处理好伤口，余也跟宋执右讲了刚才发生的事，但他没有提自己为什么要去新月广场。
“我们都想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出现在唐星霓家里的神秘男人。”
余也吸吸鼻子，尽管刚洗了个热水澡，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冒了，头昏脑胀，说话声里也带了点鼻音。
“小张？”
宋执右给他拿了药和热水，盯着他喝下去。
余也一口闷完，直咂嘴，试图驱散嘴里的药味。
“嗯。”
那天他们去快递点，是为了找那个神秘快递到底是谁寄出的，却因为那个新人快递员毫无破绽的表演而掉以轻心，又被他口中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男子混淆了思路，而忽略了最简单的答案——
寄件和送件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最可疑的人物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说出一连串看似真实的谎言。
“是他在说谎。”
但事到如今，他们似乎也只能长出一口气，认了这个栽。
但如果轻易认栽，那就不是余也了。
“唐星霓还在他手上，他手上有枪，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余也又想起那人极为恶劣的笑容和各种疯狂行径，似笑非笑道：“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宋执右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他对你说了什么？”
余也一愣，但很快又笑着说：“你说什么？”
可宋执右没给他掩饰的机会。
他注视着余也的眼睛，神情认真，语气笃定：“不然你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那时候的余也明明一脸木然，像是灵魂也被从身体中抽离，成了一具空壳。就算是目睹了唐星霓被人劫走，他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余也没想到宋执右的观察力竟然细致到这个程度，就算他有意想隐瞒也瞒不过去。宋执右的目光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余也，仿佛能洞察人心的人反而是他。
余也垂下眼，掩去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认了命，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一点事。”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说：
“我好像以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