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芥子
“他们到底在暗中谋划什么？”
在驱车前往s大的路上，余也接受了宋执右的推断，但前路依然令人感到迷茫。
宋执右很冷静，他一边盯着前方路况一边说：
“余也，给罗叔发个消息，我们要尽快筛选出那些受害者里的s大学生。”
这个暗网是由几个s大学生创立的，最开始的视频也是s大学生郑飞拍了自己女友的视频传到网上。这个网站从s大流出去，那几个人一开始的宣传渠道也会以学校为中心。而网站鼓励用户自己上传视频，里面不乏有人偷拍自己的身边人上传，从而获得病态的快感。
因此网站的受害者里，s大的学生绝对不在少数。
学校作为一个庞大的小社会，其中人际关系复杂。更何况校园论坛作为一个校内站点，学生可以在里面匿名交流，畅所欲言，肆意宣泄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当这些看似充满污点的受害者，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加以恶意揣度的潜在施暴者，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
舒琳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这不只是针对暗网的复仇，还是针对校园暴力的复仇。
余也听话地从宋执右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蹭到了宋执右的腿。温热的体温传来，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了，迅速抽出了手机。
余也悄悄抬头观察了宋执右一眼，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神情专注地开着车。宋执右没什么表情，余也的耳尖倒是红了。他悻悻地收回手，乖巧地拿宋执右的手机发消息。
他没看到的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宋执右微不可察地看了他一眼。紧绷的大腿放松下来，只是刚刚指尖触碰的痒意还停留在那里，让人心脏也跟着有些麻。
等余也再次抬头的时候宋执右早已恢复了原先的一本正经。
余也对此一无所知，他看着那边发来的消息，皱起了眉：
“不对劲。”
“什么？”
“受害者中的s大学生不算少，但资料显示，有一部分人的亲属在最近一段时间离职了。”
“这么多人一起？”
“对。”余也一边说，一边飞快打字：“我有个想法，刚刚就拜托罗叔查了一下……”
车辆已经驶入了学校的地下车库，余也跟着宋执右下车，往出口走，一路走一路低头看着手机。宋执右怕他摔了，攥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哦，来消息了。”余也点开一看。
他们走到电梯处，余也的脚步却是一顿，差点撞上宋执右的背。但此刻他根本顾不上这个，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不放。
宋执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视线也移向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s大近期的职员流动，有几个名字上却标注了显眼的黄色，乍一看非常突兀。余也盯着这几个名字，又飞快切换到另一个文件互相对比。
“对上了……”
他嘴里喃喃着，但心中仍觉得难以置信。
“这些离职的人，在近一个月都来到了s大。”
他们来自社会上的各行各业，现在却为了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成为了保安、清洁工、维修工、园丁……潜伏在这个学校的各个角落。
他们不起眼，在任何一个学校中都随处可见；可他们又很重要，他们可以拿着各种工具进出，做着维持学校正常运行的工作——同时他们也可以在任何一个环节动手脚。
他们是芥子，小而不起眼，但只要数量够多，聚集在一起就足以将学校这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摧毁。
余也和宋执右并肩而立，注视着这座校园。对于这个学校而言，他们两个俨然是局外人，但局外人反而能将内里的矛盾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整个学校四处挂着庆祝校庆的横幅和灯笼，洋溢着一股喜悦的氛围。看似和他们上一次来没有太大区别，但余也敏锐发觉路过的学生个个都兴奋异常，和同伴们议论纷纷。
他觉得奇怪：“今天有什么特殊活动吗？”
一般而言，普通的校庆活动已经不再能引起大学生的注意了。现在的学生经受着网络的信息轰炸，外面的世界更是五彩斑斓，严肃无聊的校庆活动一般不会让太多人感兴趣。
宋执右也发觉了这一点，却突然念出了一个名字：
“华芝琳。”
“嗯？”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他有点意外，余也眨眨眼，疑惑地看向宋执右。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之前在甜品店听到两个女生说过女明星华芝琳要来s大演出的消息。彼时他们还没遇上路文奇的坠楼事件，也没有涉足这桩内幕复杂的自杀案。
但余也现在再听到的第一反应却居然是——哦，宋执右认识她，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余也越想越远，宋执右却抛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过来演出？”
“不是因为校庆？”余也说。
可宋执右不这么认为：“太巧了。”
他说：“那群人想要复仇，又正好遇上来校庆演出的女星，简直就像是白送了他们一个机会。看学生的兴奋度，这场演出能聚集多少人不言而喻，更何况还是在校庆这样的场合。”
校庆这样的场合？
宋执右的一番话令余也幡然醒悟：“如果在校庆上发生了什么，对于学校的打击是不是会特别大？”
“嗯。至少对学校的社会影响很大。”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意。
余也问：“华芝琳什么时候演出？”
宋执右看了一眼手机，神情严峻：
“现在。”
出发前，宋执右已经通知了警察。罗国权已经懒得说宋执右了，但他又很信任宋执右。听说事态紧急，就赶紧加派人手前往s大。但在出发前，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别给我惹麻烦。”
罗国权说得很不客气，但宋执右的表情却略微柔和了下来。一旁的余也也能听出来，这是属于罗国权的关心方式。
只听宋执右回答：“我知道，罗叔。”
他们不动声色地到了演出的礼堂，绕着主建筑转了一圈，发现了背后的一个隐蔽出口。这个出口除了这里的校工外很少有人知道，隐在一片绿化背后，很难被发现。
出口连接的通道很长，直通后台。
打开门，余也才隐隐听到会场里传来混乱声音，他们加快了脚步，一边他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警方的人快点赶到。
过了一会儿，他们果然迎面遇上了华芝琳。
来者一袭长裙，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是常人难有的气质，飘逸出尘。但也是这样一个美人，却是这场复仇狂欢中的帮凶之一。
她看见他们二人的时候神色明显变了，尤其是她的目光在宋执右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余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也许并不只是宋执右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认识”。
余也看看华芝琳，又扭头看看宋执右，却听他一脸平静地开口：
“好久不见，华师妹。”
师……妹？
余也一愣。
华芝琳也是明显的错愕，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也隐隐听出了他们之间有故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撇撇嘴，悄悄伸手，隐秘的，又像是宣誓主权般地拽住了宋执右的袖子。动作很小也很不起眼，但余也就是觉得这样会更有安全感。
但明显宋执右不满意余也的举动。他直接拉住了余也的手，将他不安分的手指牢牢攥在手心里。余也的指尖冰凉，宋执右的掌心却是温热的。
他说：[余也，等结束了，我们就去吃火锅。]
余也的心脏“砰”的一跳，他垂下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紧抿着唇不敢再有其他小动作。
但宋执右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余也无声的抗议，反而由握着他的手，改为与他十指相扣。余也的脸颊泛起热意，他偷偷挪后一步，将两人紧握的手隐到宋执右身后，用衣摆遮着。
宋执右没有回答华芝琳，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
华芝琳脸上的惊讶慢慢换成了苦涩：“既然你们都已经到这里堵我了，想必警察也已经快到了吧？”
其实看到宋执右在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今天逃不了了。她这个师兄总是能想得比谁都多，看得也比谁都要长远。
但没关系，他们的计划已经基本达到了目的。
远处有警笛声隐隐传来，会场中的暴动似乎也有了平息的迹象。
宋执右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
华芝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悲伤，带着沉重的哀思。
“对。本来今年她就该毕业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缕头发散了，落在她的耳边，她也无暇顾及。
“我父母离婚的早，各带一个孩子，我们也聚少离多。本来我们说好的，我会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我已经特意跟经纪人空出了那一天的行程……”
说到这里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滴泪落下来，砸在鞋尖。
通道的远处一批警察涌过来，他们检查完了会场，除了先前那场小型爆炸，并没有发现其他炸弹的痕迹。
在那边的警察赶到之前，宋执右却问了华芝琳最后一句话：
“你们根本没有在这里装炸弹，对吗？”
华芝琳猛地抬起头，余也也诧异地看向宋执右。可一触碰到宋执右那笃定的眼神，华芝琳就又释然了。
她没有否认，但在被警察带走前，她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此刻的她没了自信艳丽的美，显得清丽而脆弱。
她张口，无声地对他们说了一声——
谢谢。
……
在离开s大之前，余也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没有安炸弹？”
彼时他们还牵着手，站在角落默默地看着警方将嫌疑人带走。就像他们之前说的，那里面有清洁工，有保安，有各类穿梭在校园角落的校工。他们被带走的时候表情平静，仿佛制造出今天这一场骚乱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们。
“人的善恶只在一瞬间，董薇的例子在前，一开始我也下意识地以为他们都会像董薇一样不择手段。但后来华芝琳说起她妹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学校对于他们而言同样也有很大的意义。”
余也认出了其中一个清洁阿姨，是他在密室和朱炜骏宿舍附近见到的那个。那其实是个长得十分和善的妇女，就像街头巷尾都能看见的热心阿姨。
“也许他们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并没有打算下狠手。”
人心复杂，善恶难辨。
也许就像宋执右说的，尽管这所学校里有恶意在滋生，但学校里却仍有那么一些人，像他们逝去的亲人、朋友那样，本该在阳光下快乐生活，拥抱生命。
他们或许有处决恶鬼的决心，但他们没有勇气去谋杀那些开在白日里的花。
如果可以，他们当然也希望自己所珍爱的人也能够像那些花一样，平安喜乐。
“可是还是有人因此受伤。”余也说。
他看着随后从会场里被抬出来的几个人，那是在□□中遭遇踩踏事故的人。情况最严重的几个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因为不同原因受到轻伤的人数量更多。
宋执右将余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
“这或许才是他们的警告。”
余也没再说话。
高高拿起，却又轻轻放下。这件事最终竟是以这样的结局落下帷幕。
这个故事很复杂，也很悲伤，起源于人心之恶，又终结于人心之恶。只是这善恶里浸泡了太多泪水，混合着无穷无尽的哭声与挣扎。
但终究都随着一声漫长的叹息，归于平静。
宋执右牵着他的手，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
此时刚刚入冬，是一年四季里余也最害怕的天气。
他怕冷，每到冬天就恨不得把自己裹成厚厚的茧，缩在被子里冬眠，一直到来年春暖花开再爬出来。可此时此刻，宋执右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带他穿越嘈杂的人潮，直到他落入一片温暖的怀抱。
他听到宋执右在心里说：[别怕，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余也无父无母，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中肆意生长。可世界之大，哪里都是人潮汹涌，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可宋执右却说，他们要回家了。
他突然想，这个冬天，也许并不会那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