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咖啡店
s大附近有一家百货大楼，离周家巷也不算远，是这一带居民心目中的老回忆、旧地标。但这几年，百货大楼这种商业模式早就被更前卫的商业广场淘汰。年轻人更热衷去高奢时尚的商场，老年人则精打细算，没有太大的购物欲。
因此渐渐的，这栋百货大楼也成了某种活在回忆里的产物，可以拿出来回想，但绝对不会去光顾。
余也和宋执右此时就坐在这栋百货大楼的一家咖啡店里。
这家咖啡店冷冷清清，客人很少，有也是些熟客，像余也和宋执右这样头一次来的新鲜面孔很不常见。
店员倒是态度不错，点了单，没一会儿就将饮品送了上来。
宋执右的是美式，余也这回点的不是牛奶，而是果汁。装果汁的玻璃杯上甚至还印着美羊羊的图案。
他对自己的幼儿喜好倒没什么不满。美羊羊怎么了？美羊羊多可爱！
他也勇敢地尝试了一口宋执右的咖啡，苦得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宋执右，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夸道：“你真不是人。”
宋执右面不改色道：“谢谢。”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嘴唇贴着余也刚喝过的地方。余也默默喝着果汁，瞧见了，只当没看见，但耳尖却悄悄爬上了红晕。
桌下的脚又试探地朝对面伸过去，还没碰到宋执右，就被捉住了。余也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一下，很快放弃，乖巧地任凭宋执右禁锢着，还时不时拿脚踝蹭蹭宋执右的。
背地里做着这等勾当，余也面上却颇为正经。他放下杯子，看似一本正经地切回正题：“你觉得这家咖啡店有问题吗？”
宋执右看破不说破，配合地陪他谈正事：“暂时没有。”
他们是从死者何娇颖的室友口中得知了线索。
这个女生家境一般，从大一开始就出来打工，其中就包括余也和宋执右现在所处的这家咖啡店。她在咖啡店打工了一个学期，中途也带着自己的几个室友来过。
咖啡店里个有书架，是熟客们捐的。她很喜欢看书，再加上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关系好，即便后来不在这里工作了也偶尔会过来。有一次她在书架中看到了一本很独特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是简单的牛皮纸，没有标题。她翻开后却发现里面是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也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来的时候，看见了郑飞。郑飞在s大很有名，她很快就认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家咖啡馆偶遇学校中的熟人，但因为她很普通，郑飞并不认识她。她看到郑飞站在书架前，非常熟练地抽出了那本奇怪的书，很快翻到了想要的那页，然后拿出手机飞快打字记录。
结束后，他又将书放了回去，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杯咖啡，但没过多久就就离开了。这个人不像是来喝咖啡，反倒像是刻意来找这本书的。
原本这也只是一件小事，可后来她却无意中在室友何娇颖那里看到了类似的符号。
何娇颖和郑飞虽然在学校里都很有名，但s大这么多学生，他们也一直没有交集。可此时他们两个却用着同一串符号，而且很明显，何娇颖也是知道那家咖啡店的。
这几桩自杀案发生后，她的心里始终怀着一些疑问，但因为她的性格内向，也不会主动将这件事说出去，甚至连另一个室友也不知情。直到今天余也和宋执右找上门来，她才对他们吐露心声。
一听何娇颖的室友提起郑飞，余也他们就知道，这家咖啡店绝对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或许就会是那五个死者之间的联系之一。于是他们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告别了那两名女生，很快来到了这里。
他们来到了之后，自然第一时间是想找那个女生口中的书架。但却发现，别说书，就连书架都没了。
店员听闻他们居然是特意来找书的，一脸奇怪，毕竟这里又不是图书馆，更何况还有网络，去哪里找书不比特地过来这里方便？
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这里生意一直不好，我们老板的女儿生病了，家里需要用钱，就打算尽快把这家店盘出去。那个书架早就拿去处理了。”
“那上面的书呢？”余也问。
“应该被老板收在在仓库里了吧，但我没有钥匙。”店员想了一会儿说，“你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老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可以问问他。”
于是余也和宋执右在店里喝了会儿咖啡，也算是暂作歇息。
过了一会儿，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余也探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见过这个人。
前段时间去探望贺灵的时候，余也和宋执右常往住院部跑，那时他们就屡次在楼梯间里、遇见一个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一脸疲惫，眼中满是对生活的麻木。
无巧不成书，他竟然就是这家咖啡店的店主。
一进来，店主就看到了他们。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他先前在医院也跟他们也只是擦肩而过的程度，不记得很正常。
余也上前跟他说明了来意。
那店主笑了：“小张刚跟我联系了，说是有人来找书。”
他说完，就示意他们跟着自己，领着他们往店后头走。
仓库的位置距离咖啡店有一定的距离，需要从店里的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僻静的后巷。那里有个简单的一层建筑，看着倒像是违章搭建的。
宋执右就跟在店长身后，神情莫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这里熟客多吗？”
店主回答：“不多，都是些住在周围的老面孔。”
“那其中有五个s大学生，你知不知道？”
店主的脚步停了，他扭过头来，表情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听他笑着说：“是吗？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有个s大的女生以前来我这打零工，可能是她带来的吧。”
余也一直跟在最后，听着宋执右和店主的对话，心里不免疑窦丛生。宋执右在正事上从不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此刻他和咖啡店店主的对话听着倒像是一场无形的交锋。他能听出宋执右的话中隐含深意，但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脑袋有些沉重，就连看着眼前宋执右的背影都觉得晕乎乎的。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
正在思索间，却突然看到宋执右微微侧过脸，冲他递过来什么东西。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用口型对他说：藏好。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那家仓库前。店主掏出钥匙打开门，微笑着说：“到了。”
仓库门开了，那里面很暗，也很闷。仓库里堆了很多东西，有些是旧咖啡机等器械，而那堆书就摞在角落里，表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灰尘。
他们走到那堆书旁。
店主站在门边，没有进来，问道：“你们想找哪本书？”
宋执右没有回答，反而讽刺般地笑了。他转身看向那人，目光冰冷。
“我们想找的书不在这里，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一刹那间，立在门口的中年人的表情一下变了，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像是从一个看似普通、老实的中年人，变成了一只恶鬼。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为他们鼓掌。
“真聪明。”他说。
“但你们的聪明也仅限于此了。”
余也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根本无法思考，他甚至已经开始听不清他们的说的话。脑中的沉重感不断加深，眼前一片眩晕。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之前喝下的咖啡和果汁。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那个抱着他的人也跟着他，一起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意识昏沉间，余也见到了一片火海地狱。
他看见有人在火焰中燃烧。本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可那个人却满脸的虔诚。那人睁开眼，眼中全是热切与癫狂，那平静的表情终于变了，却是变成了狂热的笑容。他的嘴角越咧越大，然后他的目光一转，看到了火光外的余也。
余也仿佛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这是一种奇异的香味，令余也胃中翻腾，直犯恶心。他看到那个人已经有一半身体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但剩下的那一半却仍保持着那诡异的笑容。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余也，接着他的那只眼球也被火舌吞没，眼眶变成两个黑漆漆的洞。
余也知道这是梦，因为没有人能在大半身体都成为一团黑灰后，还能如此疯狂。
焦尸的嘴艰难地开合：
“愿……神……”
最后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就被火焰彻底吞没。成了一团灰，散落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那团黑灰就随风飘散，成了一团浓重的阴影，向余也扑面而来……
余也是被热醒的，依稀间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感觉自己仿佛也置身于那片火海地狱之中，热得他像是很快就会融化、变形，最终也成为那样的一团灰。肺部吸进的空气都是灼热的，火辣辣地灼烧着气管。
他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在怀里，那个人的身体也是滚烫的。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人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冷静，清冷的雪松气味传来，竟让余也隐隐有了一种凉爽之意，仿佛周身的高温都不再那么折磨人。
“余也。”
余也一下睁开眼，正对上的就是宋执右的眼睛。见余也终于安然醒来，他的眼睛里才终于褪去担忧。
余也头痛欲裂，顺势拉着宋执右的手，踉跄着站起来。等起身观察四周，他才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仓库着火了。
仓库内有几摞书，烧起来很快。但好在火势也只是暂时聚集在那里。虽然他们是在那附近昏倒的，大概是宋执右醒得早，将他转移到了另一个角落，这才让形式不那么严峻。
仓库不大，没有窗户，但好在易燃物不多、空气也不流通。但但已经有烟滚滚而来，火势也在变大，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们两个迟早会葬身火海。
头脑仍然有些混沌，余也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尽快清醒过来。他也终于意识到刚才宋执右和那个店主的对话中内含的深意。
他们身上的东西基本都被收走了，但余也先前依着宋执右的嘱咐，将他给的东西藏在了衣服的暗袋里。余也一摸还在，顿时松了口气。
那是一枚小巧的胸针，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上面镶嵌的翡翠温润，摸上去的手感很好。他能看得出这个东西的主人非常珍惜它。不一定价值不菲，但必定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宋执右看着余也仍有些软的身体，有些担忧地问：“还好吗？”
余也将胸针小心翼翼地收在手心里，点点头：“相信我。”
说着，他走到门边。仓库的门是铁制的，此时温度很高。宋执右在一边护着，他自己则尽可能地小心，避免灼伤皮肤。他集中精神，将胸针的尖端对准锁眼，开始鼓捣。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余也就算再怎么擅长开锁，也很难保持心态平静。更何况他体内的药效还没退，双手更是酸软无力。
他咬牙，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正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替他擦去了脑门上的汗。他听见了宋执右的声音，清冷却又温柔，他说：“没关系，别怕。”
在那一瞬间，余也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尽管他的嘴唇干裂、发白，但他却有了闲心开起了玩笑。
他说：“宋执右，如果我没打开这扇门，怎么办？”
宋执右很温柔地看着他，攥着他另一只颤抖的手，轻声说：
“不会的，你给我算过命，忘了吗？你说我的命很好，一生平安顺遂。”
余也愣了。
接着，只听一声轻微的声响，锁开了。
打开门之前，宋执右将外套脱下，缠到自己的一只手上。他站在余也身后，伸手环住他，问：
“余也，那你相信我吗？”
余也没有回答，但他看着此刻的宋执右，看到那双总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眼睛里，此刻难得多了几分张扬与肆意。如果没有经历他亲生父母的事，当年的宋执右大概也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骄傲为何物。
余也突然很想吻他，不管是以前那个少年，还是如今这个男人。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笑着仰起脸，在宋执右的唇上印上一个很轻的吻。
这就是他的回答。
仓库的门开了。接触到了流动的空气，仓库内的火焰在一瞬间炸裂、爆发，像是睡醒的怪物，叫嚣着扑面而来。宋执右带着余也猛地向前一扑，作势就地一滚。
接着他用被外套包裹的手，将铁门狠狠往后一甩。
沉重的铁门阻隔了内部大量的火焰，整座仓库熊熊燃烧，彻底化为一座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