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房子
“所以，你会捉鬼？”
前行的大巴上，宋执右和余也并肩而坐，宋执右突然问。
“当然不会。我可是唯物主义……”
大巴的轮胎不知轧到什么，整辆车跟动画片里似的向上一弹，余也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了前面的椅背，才避免被甩出去。
好不容易弹回了座位上，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唯物主义算命人。”
此时他们正坐在前往丰林村的巴士上。
丰林村被入选了新一批新时代美丽乡村，以那片枫林为重点开发旅游业。但才刚喊了个口号，切实的建设还没落下来，旅游专线和休闲度假村都还只是美好幻想。因此现在迎接余也他们的，依然只有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和老破小的旧巴士。
那天老黄请余也跟他回他家的老房子去看看，具体去看什么也没说，支支吾吾的，只说他去了就知道了。
余也这人酷爱各类怪谈和恐怖故事，热衷于在a市论坛的灵异板块灌水，但也仅仅止于拿它们当睡前读物。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鬼，让他一个人去干送人头的事情他是绝对没这个胆子的，于是他拉上了宋执右。
当时余也一副小媳妇样，扭扭捏捏地问宋执右去不去。
宋执右没直接答应，反问他：“我不去呢？”
余也斩钉截铁：“你不去我也不去。”
说完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跟同伴讨论周末去不去玩的小学生似的，有点羞耻。
宋执右又问：“那我去有什么好处？”
余也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总觉得这话有猫腻，他试探地问：“那你要什么好处？”
“没想好。”宋执右补充道，“下次再说。”
余也心想社会人的“下次”岂不就是没有下次，他当即拍板同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宋执右相约着出发，然后坐上了这趟巴士。
他本以为像宋执右这样的小少爷肯定是没有坐过这种还设置着售票员的古老小巴士的。却没想到，当余也还在巴士颠簸的虚惊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时，旁边的宋执右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稳稳地坐着闭目养神，无视了前排嚎哭的婴儿和后排偷偷抽烟的社会大哥。
余也凑近，边欣赏着他英挺的五官，边问：“你以前坐过这种车？”
“坐过很多次。”
宋执右睁开眼，和余也四目相对。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宋执右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如果后排的大哥没有抽烟的话，他觉得他能将这种味道记得更深刻一点。
“我爷爷以前住在乡下，我小时候放假经常去那里玩。”宋执右说，“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稻田，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
宋执右的表情难得露出了些许眷恋。
余也看得出神，他似乎也看到了漫天星光闪烁，少年躺在田垄上，静静地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那是霓虹灯彻夜不眠的城市里看不到的光景。
余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看吗？”
“没有，有人和我一起看。”
宋执右安静地注视着余也，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他看一个令他怀念的旧相识。
这个想法让余也有些不舒服。
“哦。”
他垂下眼，小心避开了宋执右的目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扭头看向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到宋执右和别人一起看过星星，就有点不高兴，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高兴。也许宋执右是和他爷爷一起看的呢，余也心想。
但他不想问宋执右那人是谁，更不想听他的回答。
宋执右看着他倔强的后脑勺，似乎是有点察觉到他突然的低落，但又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很直男地问出了心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余也闭眼，“我困了，睡个觉。”
说着，巴士又猛地向上一弹，余也一时没有防备，猛地往前面摔去，眼看着鼻子就要狠狠地撞到面前的椅背。
完了完了。余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宋执右眼疾手快地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好险。]
？
余也一脸茫然地跌回座位。
[可爱。]
？？
宋执右松开了手，但余也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就像只出了窝却找不着家的小动物，迷迷糊糊的。过了好久，余也才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宋执右，像是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花来。
他感受着还残留在皮肤上的温度，一时心乱如麻。
糟了！
信号屏蔽器失灵了！
而且为什么，他的心跳这么快！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之间都无话。
余也缩在角落里，尽可能和宋执右保持最大距离，闭眼对着窗户反反复复地念清心咒。他甚至无心思考刚才为什么他的大型信号屏蔽器突然失灵了。余也偷偷睁开眼看向车窗，却猝不及防的，正好透过玻璃的反光和宋执右四目相对。
余也心里又是一跳，他赶紧闭眼，念咒念得更大声了。
后座抽烟的大哥踹了一脚椅背：“念什么经，让不让人睡觉了。”
余也没心情理他。
倒是宋执右转头，向乘务员举报：“你好，这里有人抽烟，麻烦管一管。”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全车都能听见。
社会大哥在全车人的注视下把烟掐了，骂骂咧咧地重重倒回位子上。
余也停下了念清心咒的声音，偷偷看宋执右，看到这人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齐整。
连手都这么好看，余也心想，这双手刚刚还拉他手了。
正好宋执右也看过来，轻笑：“念完了？”
余也的耳朵一下又红了，他疯狂摇头，继续念咒，只是这回念得更加磕磕绊绊，句不成文。
等巴士一路颠簸着终于到了丰林村，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余也逃也似的从车上下来，长舒一口气。
老黄正站在村口张望，看到他们来了赶紧迎上去。
“谢谢你啊小余，给你们添麻烦了。”老黄说着就要替他们拿东西。
余也躲开：“没事，我能不能帮上忙还不一定呢。”
老黄：“哎、哎，我就请你来看看……唉……”
余也跟着老黄往他家的方向走。宋执右走在余也后面，余也总觉得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直瞧，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背，看得他差点就被路边的一颗石子绊倒。
他在宋执右伸手来扶自己之前努力站稳了，一脸沉稳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可以，抬头挺胸高昂向前的样子像是新时代独立男性之光。
老黄家离村口有一段距离，但紧挨着山，山上是一片枫林。
老黄看到那片枫林，皱了几天的眉头难得舒展开了，他向余也他们介绍：“那里是丰山，山上有一大片枫林，这个季节来刚好，好看得很。”
“我小时候经常和我姐在山上玩，一玩就是一天，那里的每条路、每棵树我们都熟得很。”他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之中，目光柔和：
“等到该吃晚饭了，我们才跑下山，一下山，就能看到我妈站在山脚下等我们……”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苦笑着摇摇头。
余也远远地看过去，首先看到的就是满山遍野的红色，层层叠叠的橙色与红色交映，整座山就好像在一团温柔的火光里，随着风的律动舒展开来。
宋执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眺望着那片枫林。
他低头，看着余也安静的侧脸，轻声问：“想去看看吗？”
余也点头，又想了想，摇头：“等黄叔这里忙完吧。”
他们迈步，向山脚下的那座老房子走去。
那是一座不算大的房子，是老黄的父母结婚的时候，他爷爷请人建的。那时候他爷爷在村子里也是个有名望的人，就挑来了丰山脚下这块地，给老黄的父母做新婚的新房。
房子是普通的砖木结构，屋顶上是青灰色的瓦。尽管房子已经有些年代了，但一砖一瓦依然保存得较好，看得出得到了精心的使用和维护。房子前是一方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余也注意到那是棵槐树。院子里还养了点鸡鸭，种了点葱姜蒜。
“我大姐暂时出去了，你们先进来吧，具体的……我晚点和你们说。”
老黄说着，把他们带进了院子。
余也走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一只小鸭崽崽脱离了队伍，在他脚边迷迷糊糊地转悠。余也没忍住蹲下撸了一把，小鸭吓得黄色的绒毛都炸开了，蹬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逃跑。
余也起身，提议到：“我们先去给老太太上柱香吧。”
老黄母亲的照片和牌位供在房子正中的正厅里。
正厅四处挂着白布，正中端正地放着一黑白遗像，遗像里的老人头发梳得干干净净，露出柔和的眉眼，笑得一脸温柔。遗像的面前供了一大桌干果、菜肴，金色镶边的红绸布铺在桌上，垂下来，盖住桌脚。
灵堂里烟熏火燎的，看来这儿经常上香、烧纸钱。
余也和宋执右分别上去上了一炷香。
过程中，余也总感觉有谁在暗中看着他们。
他抬头看了一眼照片上的老人，还是那副眉眼那慈祥的笑，但余也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的目光凄切，像是要对自己说什么。
那股被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余也顺着直觉缓缓地低下头，看向铺着红绸缎的供桌，直到——
他对上了藏在供桌下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