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密基地
起先苏北和吕家乐并不熟悉。
吕家乐是隔壁班的班长，长得好看、聪明伶俐、成绩优异，还会弹钢琴，是老师们的手中宝，是同学们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苏北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和沉默、胆小、怯懦的苏北完全是两种人。
更何况自从小猫被扔了之后，苏北就变得更加沉默。学校里的他总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苏北在学校里有一个秘密基地，在教学楼后面，只要穿过半人高的草丛，就会看见一小块空地，那里很僻静，很少有人会过来。
不知哪个校工在这儿扔了个旧沙发，沙发的中部凹陷，陈旧的布料上污渍斑斑点点，像是有人总在那儿坐着。苏北不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他喜欢坐在这里想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地发呆，在这里磨磨蹭蹭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对于苏北而言，这里是他一个人的小世界，不会有其他人参与的可能性。
直到那天午休，他在这里看到了吕天乐。
少年身姿挺拔，站在那儿细细端详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才初一的他，胸口已经挂上了团徽，在阳光下闪亮亮的。和微微驼背、还挂着红领巾的苏北一点都不一样。
苏北看着，觉得羡慕的同时，又有些自卑。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想走，可还没能迈出脚步，就被吕家乐叫住了。
“一起吃午饭吧。”吕家乐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苏北不懂得拒绝别人，他拘谨地坐在吕家乐身边，打开自己手里的盒饭。他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一下下戳盒子里的米饭。
吕家乐问他：“你是隔壁班的苏北？”
苏北惊讶地抬起头，他没想到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居然也能注意到他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色。
吕家乐似乎是看出了苏北的疑惑，解释道：“我很早就注意到你啦，你总是一个人，看着孤孤单单的。”
说到这，吕家乐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是觉得，我们挺像的。”
“挺像的？”余也听得很认真。
苏北点点头：“吕家乐说，他父母从小就逼着他上各种补习班、兴趣班，他不喜欢弹钢琴，他们也非逼他去。他说他在青少年宫的钢琴班里见过我，可惜我当时学得不好，没多久就不学了，也就不认识他。”
虽然不喜欢钢琴，但吕家乐确实是有天赋的，他的手指纤长，弹钢琴的时候手指翻飞，就像四处飞舞的精灵。吕家乐弹给苏北听过，在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里，他弹琴的时候是另一种气质，苏北说不上来，但他觉得很好看。
吕家乐很优秀，他的优秀一部分源于自己，一部分则源于父母。他的父母凡事都要让他争第一，考试要是第一，班里要是班长，就连入团都要是第一批的。
“现在竞争多激烈啊，第一名才有出路。”吕家乐的爸爸这么教育他。
可s大附中是a市数一数二的初中，能在这儿读书的孩子成绩都不会差。吕家乐憋着一口气，一刻也不能松懈，只要稍微松口气，后面的人就会追上来，把他甩在后头。
用他妈妈的话来说，那就是没出息，没用了。
余也听了，只能深深地叹气：“现在的小朋友真累。”
宋执右同意：“但很少有人会像你这么想，他们只会觉得小孩子有什么累的，都是吃的苦太少了。但实际上现在的孩子，身上的压力远超成年人的想象。”
余也看他一副精英派头，好奇地问：“那你小时候也这样？”
“我是富二代。”宋执右补充道，“游手好闲的那种。”
余也翻了个白眼。
宋执右反问他：“你呢？”
余也耸耸肩：“我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
宋执右沉默着不说话，皱着眉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余也倒无所谓，侧耳继续听苏北说话。
那天，吕家乐和苏北一起聊了很多很多，苏北很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么久了。一开始他仍然很拘谨，主要是吕家乐在说，他听。而慢慢的，苏北也渐渐打开了心扉，向他讲了自己的故事，关于娃娃、关于钢琴、关于那只小猫。
吕家乐说，那只小猫肯定去了很好的地方。
他表情和语气都这么认真，这让苏北觉得像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后来他们常常在那里相见，没有特意的约定，他们就是不约而同的，出现在这个秘密基地里。
除了第一天，他们不再说那些烦人的心事，不去说成绩，不去说父母，不去说各种各样的糟心事。
他们只分享快乐，畅想未来。
吕家乐说：“等以后高考之后，我们要去一个外地的大学，离父母远远的，赚好多钱，再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定居下来。”
苏北想象了一下，觉得很美好，可他又担忧：“可是高考还有好久……”
吕家乐拍拍他的脑袋：“不久，很快的。”
他们互相对视，吕家乐笃定地说：“相信我，很快的，一下就到了。”
苏北快乐地点点头，可他又忧心忡忡：“那如果我们没考上一个学校呢？你成绩这么好……”
“那我就去找你啊，反正我们长大了，没人能管得了我们了。”
他们笑着打闹成一团，想象他们会有个游戏房，可以随心所欲地玩游戏，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然后他们要再养一只猫和一只狗，他们白天遛狗喂猫，晚上就搂着它们睡觉。
等到天色渐渐的暗了，他们才收拾好书包，挥手告别。
那是苏北难得的快乐时光，每天去上学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们；有一双手，将他们的命运推向未知的尽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却又戛然而止。
吕家乐考砸了。其实也没那么差，只是从年级第一滑到了第十，这对于苏北而言依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成绩，但对于吕家乐的父母来说，那就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初中你就这个成绩，高中就更加跟不上了。”
家长会结束，苏北听到吕家乐的父亲这么教训他。
“听说你最近和隔壁班一个同学玩得很近？他成绩怎么样？好不好？”
苏北听到他们提到了自己，心里一跳。
吕家乐皱着眉，不说话。
“你不说是吧？不说我也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多跟好学生交往，多跟人家吸取学习经验。你不努力，跟着坏小孩学坏了，人家不就赶上来了？”
“我没有学坏，他不是坏小孩。”
吕家乐猛地抬起头，正面迎向他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刻，苏北觉得心里暖暖的，他觉得吕家乐很勇敢，可是勇敢的人总是会经历更残酷的风雨。
“你还学会顶嘴了！这不是学坏是什么？以后不许跟他来往！”
吕家乐的父亲压低了声音，要不是看在还在学校，周围都是老师家长，他估计早就吼了出来。说着，吕家乐的父亲回过头，直直地看了苏北一眼，看得苏北浑身一哆嗦。虽然没当面跟他说话，但苏北知道他用眼神警告他。
识相点，别跟我儿子来往，你和他不是一类人。
吕家乐被他父亲扯着带走了。
吕家乐数次想要回过头来看苏北，都被他父亲制止了。
苏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心里蓦地空了一块。吕家乐的父亲回头的怒视都没他们的离去让他伤心。他又有点担心，吕家乐回家怕是不会好过。
[再见。]
苏北作了个口型，他伸出手，对着空气挥了挥，算是跟他唯一且最好的朋友告别。
苏北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生活，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发呆。
吕家乐没再来过他们的秘密基地。苏北偶尔远远地在学校里看见了他，都会手忙脚乱地低头躲开。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苏北，你一开始不也是一个人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很寂寞，尤其是在他们日夜畅想过未来以后，现在的秘密基地安静得出奇，安静得让他有点害怕。
他总觉得那半人高的草丛后面有什么，像是有个猛兽，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等他露出破绽，再猛地扑上来，让他无处可逃。
几天后的午休，苏北吃完了饭，坐在石头上发呆。
预备铃响了，苏北收拾好东西正打算走。
他埋着头匆匆地走，却一时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制服上星星点点的满是污渍。是学校里的校工。
苏北警觉地后退几步，本能告诉他远离眼前这个人，却不料脚下一个趔趄。
他还没摔下去，手腕就被握住了。
“同学，小心。”
男人朝苏北笑，露出满口黄牙。他笑得苏北很不舒服，那人的眼神就像是蛇，黏在他身上，在他的皮肤上攀爬。
“谢谢。”
苏北低着头道了谢，匆忙想走，可那个人却依然捏着他的手腕不放，布满茧子的拇指在他幼嫩的皮肤上摩挲。
苏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中年人还在对他笑，他突然很害怕。
“苏北！”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苏北转头看到吕家乐站在不远处喊他。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那人的手，拼着命朝吕家乐跑去，他甚至不敢回头看，生怕那人再追上来。
等苏北跑到吕家乐身边，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回头，却见那里早已没了人。可那股视线却仿佛一直若有若无的停留在他身边，让他无所适从。
“苏北，你没事吧？”吕家乐担心地问他。
苏北咬着牙摇摇头。
吕家乐没看清刚才那人的样子，也没当回事。他朝苏北歉意地笑了笑，说他父亲拜托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时刻盯着他，他没办法来找他玩。
“我装作去厕所了，趁机来找你。”
苏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件事分散了。他点点头，有些紧张，现在他们的会面有点像电影里特工的秘密交易。
“那有人看到你过来吗？”
吕家乐摇头：“应该没有。”
苏北松了一口气，但吕家乐接下来的话，让他悬着的心又猛地提了上去。
“不过就算有也无所谓了，我受够了。”吕家乐故作轻松地笑笑。
“苏北，我们一起逃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