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白相片”
王都,伊斯塔纳的郊外。
屹立着一座残破不堪,充满了年代气息的、早已废弃的古堡。
古堡之上的天空早已暗淡,星空之下悬挂着洁白无瑕的上弦之月。
古堡的大厅中,挂在了四周墙壁的烛台之上,残留着尚未燃烧殆尽,但也早已经融化了一半,又因年代的更迭,凝结成了泛黄固体的蜡烛。
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风化严重,充满了年代感的木质座椅。
一道男性的身影脱力般地斜靠在座椅之上,他身穿朴素但不失体面的黑灰色大衣,用惯用手顶着下巴,右眼上带着眼罩,左眼略微合拢,尽显疲惫之色。
座椅边,挂着一顶纯黑色圆礼帽,在他右手旁的扶手上,斜靠着一根特制的、陈旧的木制拐杖。
在他左腿下方的脚腕部位,露出了机械零件组成的青铜枢纽,很显然,这是义肢。
这位男性就这么保持着脱力的姿势,略微合拢着的左眼毫无动静,只有胸口上那若有若无起伏,代表着他生命的体征。
在他的一旁,站立着一位身着精致,头戴白色女士礼帽,身披浅棕色披风的女性。
那女性手扶着椅背,目光中流转着复杂之色,半晌过后,才自语般地长叹口气,缓缓开口:
“希绪弗斯先生,我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究竟是一百次,还是一百五十次,还是更多……”
“惭愧的是,我无法为您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或许我能做到的,只有充当您临时的锚定,不断地在您的耳边低语……”
“希望这次,您能够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能够成功规避所有的危险,不要直视它,也不要盲目的信任,直至……成功找寻到属于您的答案。”
“真挚地祝您,在那里……能够与她相处的愉快,希绪弗斯先生……”
只是那斜靠在座椅上,被称作希绪弗斯的男性没有任何的回应,依旧是沉默、依旧是寂静,宛如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
“不要……直视……”
“不要……信任……”
阵阵嘈杂的、癫狂的、聒噪的、荒唐的、似梦似幻的呓语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时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开始失去聚焦,脑海中的一切都仿佛被某种随处可见的棍棒搅了个一团乱糟。
那声音令人分不清性别、令人无法揣测其中的意图、令人联想不出所想表达的情绪,甚至无法用感性来分辨声音主人的具体物种。
他只知道,那呓语的主人似乎是想要传递给他某种信息,可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那重要的、即将说出口的词汇,好似是被某种事物给隔绝了开外。
他揉搓着自己的眉心,本能地想要对抗那道声音,想要隔绝这来历不明的呓语,更是想要清醒过来,可在此刻,又有着另一股本能在不断告诉着他:
“这一切都很正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就应该如此。”
好在,“那个东西”在短暂的呓语过后,似乎是无声地消散在了他的脑海,使他的意识逐渐开始回归现实,回到那逻辑之中的现实。
他感受着、忽视着、习惯着右眼中传来的异样感,直至他能够大方地舒展眉心、缓慢地睁开眼睛,他才在余光之中看到了一片天空,那满是灰蒙的天空。
天空宛如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所笼罩,正散发着大面积的灰白色光芒。
他抬起脸庞,下意识地将模糊的视线聚焦,似乎是在寻找着某种只存在于印象与逻辑之内的东西。
可直到他原地自转一圈,都没有发现那似乎是应该存在的、那灰蒙光亮的源头。
能看到的只有一根根冲天而起、干瘪又细长、深色甚至发黑、纹理极其明显的树木。
树木顶端那光秃秃的枝杈,看上去像是扎根在了这片灰蒙天空之中,又像是在支撑着这个名为天空的穹顶。
天空则像是没有底线的深渊,就只是散发着灰蒙的光亮,只是将一切的事物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
他略微张开嘴巴,又再次合上,似乎是想要说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他的某种底层逻辑、又或者是本能在时刻提醒着他,天空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而那光亮的源头本就不存在,这只是他自己心中某种没来由的臆想而已。
似乎是被本能影响,他感受到了逻辑之上刚刚诞生的合理性,他的眉头才能够再一次地得以舒展。
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那右眼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视线了。
他克服着右眼中似有似无的异样,贪婪地、迷茫地环视着四周,似乎是想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周围是一片森林,深灰色的枝杈充斥在森林的每个角落,脚下铺满了湿润且光秃秃的大地。
潮湿的空气通过呼吸进入肺部,伴随着土壤与树木中独有的气味。
他依旧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哪里与那本不存在的印象之中有着些许的不同。
可他确实又说不出究竟是别扭在了哪里,甚至在转眼片刻后,他又有了一种“这一切都极其很合理”的感觉。
他的意识,他的逻辑,他的内心都在再次不断地告诉着他:
“这一切都很正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就应该如此。”
但这并不影响某种行为上的习惯,又或者是某种刻在了体内最深处的东西,迫使他的嘴巴不自觉的开始发出低沉的声音:
“就像是……黑白相片一样……”
他的脸庞再次缓慢落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一次陷入了因为不知名原因从而导致的沉思。
“黑白相片……是什么……?”
“我……又是谁?”
“我应该做些什么……?”
显然,他的思考并未能得到什么答案,反而随着思考,他的内心莫名地、迅速地接受了这处处透露着某种怪异,但又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处境。
他更是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了任何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要通往哪里去,但是他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体内保留着某种叫做“基层逻辑”的思维方式。
就像是某种习惯一般。
他发现正是这基层逻辑,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周边事物的怪异之处。
可又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在不断告诉着他,这一切本就应该如此。
就例如,这被灰色笼罩着的天空、大地与森林。
这陌生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再次低下头,带着某种“正常”的成年人早已丧失的好奇,“第一次”地观察起了自己的身躯。
不出所料,浅灰色的粗布料制成的衣衫,某种猜不出材质的皮革缝制而成的深灰色鞋子,与头顶上略微泛白的帽檐,在这一刻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自然到了他早已从某种浅意识中预料到了这幅画面,就宛如根本不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只是,他总觉得有些莫名地失望,又或许,是因为未能看到心中期待的东西、未能看到那本就不存在的色彩。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再次感受着体内的某种习惯,沉默过后开始自语:
“如果……我体内的“习惯”是真实存在的话……”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他开始放空思想,似乎是想要跟着体内那宛如生来就存在的习惯做出什么,又或者是想要做到什么。
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某种方向感,那种深刻在了体内的方向感,那股方向感也在指引着他向着某处前行。
准确的来说,是那伴随着方向感一同出现的,某种来历不明的不安感,在不断地催促着他、告知着他,要立即往那个未知的方向前行。
他的心中并没有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而产生丝毫的恐慌。
因为“这一切都很正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就应该如此。”
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并察觉到了又一件自然无比的事情。
“看来,如果意识到了呼吸的存在……那么这本能般的行为,就会变成一件必须要主动控制才能继续运作的事情……”
“真是……奇妙,又或者说,这很正常,本就应该是这样……”
他自语着,体会着那方向感给他带来的某种指引、某种恐惧与催促,又在产生了迈动步伐的念头之时,身体开始不自主地倾斜,右手开始下意识地虚握,似乎是想要抓住某种可以支撑起身体的东西。
直到他察觉到了一种失衡、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才发现自己的手中其实并没有任何能够握住的物品。
“我……是在寻找什么,又或者是想要抓住什么……?”他有些迷茫,心中再次缠绕起一种说不明的怪异。
但本能之中的催促声,让他依旧没能过多的在意这些,并使其开始迈开步伐,开始朝着那方向感所指引的地方前行。
可当他左右各迈出一步后,却又发现自己的左脚在抬起又接触地面时,膝盖宛如短暂脱力一般瞬间松垮了下来,但身体又快速地、奇妙地掌握住了某种平衡。
“不对……我又不是瘸子,为什么要这么走路……?”他对自己发出了某种质疑,又没来由地苦笑一声。
更奇妙的是,在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合理之处之时,自己的步伐恢复了某种刻板印象之中“正常”的样子。
他在心中铭记着种种不协调之处,继续迈动步伐,就如同闲庭散步一般继续前行。
步伐带动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却是能够找出一定的规律。
宛如对这片森林有着无比强烈的熟悉,甚至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千遍万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