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花明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生命消失,也有许多新的生命诞生。人世间的生生死死本来就是自然规律,就像日出月落一样平常。
就在兆兰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在苏州市人民医院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女婴哭声响亮,听上去中气十足。
护士抱着孩子,送到产妇跟前,笑着说:“像妈妈,一准是个美人胚子!”
产妇全身水洗过一样,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从早上六点进了产房,一直到中午十一点,整整五个小时,最终让那个鲜活的小生命脱离了母体。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她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向那个手脚乱动的粉红色的肉乎乎的小家伙,满眼的喜悦和母性的温柔。
“不骂了?一上午你可骂得好凶,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那个叫林嘉树的是孩子爸爸吧?可被你骂惨了。”护士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那产妇就是临淮捷航公司的总经理花明。她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个上午,终于把那个小家伙生了出来,这个时候,孩子的爸爸应该陪她共同面对这人生的重要时刻。可是,她却不知道孩子的爸爸在哪里。当疼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骂那个该死的林嘉树。还别说,真有点用,骂着骂着,她仿佛看到林嘉树就一脸羞愧地站在她身边,她就不那么疼了。
产房外等候的是花明的爸爸妈妈,还有舅舅舅妈。
花文翰感到非常郁闷。他们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可也算是书香门第;花明也是万里挑一人见人爱的好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追求的人都排成队。谁想到竟然未婚先孕,莫名其妙地生下一个孩子,孩子的爸爸还不知道在哪里。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对于女儿花明的事情,花文翰一向管得很少。这个姑娘自小就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而且聪明伶俐,晶莹剔透,从不吃亏。花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事业上有他的老乡和同学胡永道的扶持,也是顺风顺水。他很为自己的女儿自豪,从来没想到会出什么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明的性格好像忽然一下子变了。原来着装喜好奇装异服,活像个小太妹,现在穿得大方得体像个淑女;原来的性格刁钻古怪,嘴如毒蛇从不饶人,现在像个乖乖女了……他看到女儿眼里有了火花,有了热情,有了渴望;她常常一个人发呆,莫名其妙地傻笑。对了,她回到家里,经常有意无意地说到一个叫林嘉树的青年。
后来,花明回家住了,她在市南区沧浪河边的房子租给了别人。他们家不缺钱,他和郭蔚都有稳定而丰厚的收入,花明的收入比他俩加起来都高很多。花明是个爱干净的人,更不会为几个租金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在郭蔚的盘问下,他们知道,那个房子就是租给了那个叫林嘉树的人。
那个叫林嘉树小伙子来家吃过一次饭。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俊眉朗目,身材颀长而匀称。整个人让人感觉非常清爽洒脱。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黑边近视镜下,眼神清澈而坦然,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动。那一刻连华文翰都觉得自己沦陷了,他甚至在心里先认可了这个“女婿”。
花文翰彻底放心了。在女儿和林嘉树的交往中,他一直是很期待的。
这段被花文翰夫妇所看好的“恋情”随着林嘉树离开临淮戛然而止。他为此遗憾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是个国学底蕴深厚的人,孩子们的姻缘自有定数,有时候痛苦、彷徨都没有用。他特意给花明在微信上留言: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往往就求而不得,不求而得……花文翰希望自己的闺女能够放下包袱,以一种豁达的心胸看待自己的姻缘。
花明也许真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接受身边的一个追求者。
花明身边从来不缺少追求者,花文翰夫妇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个追求者相当执着,小伙子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开的车子也是豪车,一看就是个富二代。那小伙子叫李凡,是临淮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和花明从事的行业一样。后来花文翰和妻子看到,花明下班回家,有几次都是这个李凡开车送回来的。李凡的车子在小区里很是扎眼,邻里邻居们都能看到。再后来,花明和这个李凡也没了下文。问起她来,就简单的三个字,再说吧!
再后来,花明莫名其妙地怀孕了。花文翰和郭蔚想破头也想不通,那么聪明的花明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落在了他们家头上。更让他们郁闷的是,花明铁了心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她甚至说,这辈子就当个单亲妈妈。
花文翰碾灭手中的烟,返回病房。当他看着那团肉乎乎的稚嫩可爱的生命时,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是花明的孩子,这也是他们花家的后代。
“孩子名字叫啥?”花文翰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郭蔚嗔怪地说:“什么事等你早就晚三秋了!叫花霖!《雨霖铃》的霖,明明起的。”
花霖,花霖……这么说孩子姓花了?花文翰念叨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花明是在两个月前来苏州的。
她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把公司托付给闫弘毅,就一个人来苏州投奔舅舅了。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安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挺着个大肚子在临淮,处处遇到熟人,处处被人指指点点,她虽然不在乎,但也十分不爽。至少爸爸妈妈脸面上就挂不住。
人生遇到的每个人,出场顺序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但什么时间认识谁,仿佛命中早有安排,所以每个偶然之中又总是透着必然和注定。
花明和林嘉树便是如此。但在花明心里,他们之间仿佛又注定不能这么平淡地结束,至少,要留下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花明有了妊娠反应,是在林嘉树离开临淮两个月之后。开始只是觉得头晕乏力、食欲不振,还恶心呕吐。她并没有在意,觉得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太过劳累所致。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想起,月经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她这才慌忙地跑到医院里去做检查。检查结果却让她傻眼了,怀孕了。
花明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恐惧、无助、彷徨……饶是她机智多变,玲珑剔透,此刻也是没了半点主意。她真想给林嘉树打个电话,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告诉林嘉树,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她是来要挟他,让他对自己负责?
花明几次去医院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最终都放弃了。她不忍心,也没那个勇气,而且,这个孩子仿佛又是自己内心的渴望,是她的念想,是她的一线希望。所以,她几次来医院,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万般无奈之下,花明去了菊城。菊城是她和林嘉树初次相遇的地方,菊城西面的山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慈恩寺,据说庙里有一位老和尚,未卜先知,神鬼莫测。花明去了慈恩寺,她在庙里遇佛便拜,布施不少,也见到了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宝相庄严,仿佛入定了一般坐在庙堂之上敲着木鱼,很有一种高僧的味道。
花明肃然起敬,遂拜倒在佛堂前,虔诚地拜了三拜,又拿出几千元钱塞进了佛像边的箱子。这年头,神仙也得生活不是?
花明对老和尚讲述了自己的苦恼,她就想知道,这个孩子该不该生下来,她和林嘉树还有没有未来。
老和尚听完花明的话,沉默良久,然后拿过一张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他把那张纸折起来递给花明,说:“施主,母子是大机缘,那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报。你如何能够放弃你作为人母的造化呢!我要给你的答案,都在这张纸上,拿去吧!阿弥陀佛!”说完,又垂下了眼皮,敲起了木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花明拿着那张纸走出大殿,她展开一看,纸上写着两个字:花明。
这不是自己的名字吗?花明很是失望,她看着那里两个字,发了一会呆,忽然眼前一亮,又跑回大殿,急切地问:“师傅,您是说,我们的未来会柳暗花明,是不是?”
老和尚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施主,天机不可泄,你自己慢慢参悟吧!”
花明离开慈恩寺时,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凡追求花明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在几家共同争夺云山集团项目的时候,花明和林嘉树联手,把润昌给排挤出去了,自那之后,李凡就对花明着了迷。平心而论,在花明众多的追求者中,李凡的条件只能算是中上,但却是最执着最认真的一个。人们时常会看到,他衣冠楚楚,手捧着鲜花在园区或者小区门口等着花明。
爱情这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来不得半点勉强。花明对李凡不来电,对他总是爱理不理,有时候还停下来拿他开涮。
有一次花明看到李凡,心中怦然一动。她怀孕了,至少得有个“男朋友”吧?
就这样,李凡从此成了花明的“男朋友”,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李凡陪花明吃过几次饭,天天到花明的公司送花,也曾有几次接送花明上下班。他进入角色很快,他是真喜欢花明。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花明主动约李凡吃饭。李凡特别高兴,特意去定了一个钻戒,他想借此机会对花明表白。尽管花明一再告诉他,他们之间只能成为普通朋友和业务上的合作伙伴,请他不要再浪费时间。但李凡觉得那是花明对他的考验,她迟早会被自己打动。今晚就是个机会,花明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约起他来了。
吃饭地点定在临淮市有名的老字号淮海一品居。花明竟然先到了,而且点好了菜,静静地等着李凡的到来。
李凡远远地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花明,宛若天人般宁静美丽,心跳得厉害。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李凡内心狂跳着坐在花明的对面,他一脸深情地看着花明,说:“明明……”
“先吃饭李总,不然我担心一会儿你就吃不下了,这么多饭菜怪可惜的。”花明笑嘻嘻地示意李凡先吃饭。
李凡欲言又止,只得先低头吃饭。胡乱吃了几口,又吃不下去了,他急切地想对花明表白。他抬头看着花明,说:“明明……”
“打住李总!别叫我明明,我俩可没那么亲密,叫花明或者花总!”花明不客气地打断李凡。她今晚上也打算对李凡摊牌,因为交往的时间已经够了,不需要再让李凡出来打掩护了。而且她发现这家伙入戏太深,不能耽误了人家。
“可我是真心的,给我一次机会。”李凡诚恳地说。
“李总,我在和你交往之初就曾告诫过你,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再进一步的话,可以成为业务上的合作伙伴,其他的没有任何可能。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李凡手里拿着准备好的钻戒,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花明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凡。
李凡看完那张单子,目瞪口呆,饭也没吃,垂头丧气地走了。那是她怀孕的化验单。
后来花明的肚子慢慢地大了,人们在跌碎眼镜一大片的同时,纷纷猜测那孩子的父亲是谁。绝大多数人想到了李凡,李凡成了背锅侠。
不过李凡倒也爷们,他再次找到花明,认真地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嫁给他,他愿意当那个孩子的爸爸,而且绝对会对花明和孩子好。
这令花明对这个高傲的富二代刮目相看,她有些感动。自从她怀孕之后,冷言冷语不少,惋惜者有之,讥讽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原来的那些追求者一个个都退避三舍,但李凡却让她惊讶。
花明伸出手和李凡握了握,说:“孩子有父亲,我在短时间内也接受不了别人。你不要在我身上耽搁时间了,但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从那以后,昌润倒是真的和捷航在许多方面有了合作。
花明挺着大肚子每天上班下班,顶着那么多复杂的眼光和议论,真的很不容易。有时候委屈袭来的时候,她在心里反复地把林嘉树各种骂。但她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地像个女强人似的出现在各种场合。人生就是这样,你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什么。
虽然斩断了和林嘉树的一切联系,但林嘉树在山北县的一些重要行动,花明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知道林嘉树现在正春风得意,也知道了林嘉树和叶青青元旦大婚的消息。这是一个让人无比崩溃的消息,尽管花明早有思想准备,但当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种被抛弃的悲凉。
花明想离开临淮了,她想找个地方地躲起来,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太过操劳对孩子不好,也不能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安排妥当,便去了苏州舅舅家。在苏州,她除了偶尔过问一下公司的事情,什么也不想,一心一意地做个孕妇。
春节过后,花明又在苏州待了三四个月,直到七月中旬,花霖过了百岁之后才回到临淮。她本来可以早点回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孩子的花明突然对职场产生了一种倦怠和厌烦,她更留恋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
回临淮后花明忙得很,公司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还要照看孩子。孩子虽然有妈妈郭蔚看着,但花明现在根本离不开孩子。自从有了孩子,花明的秉性大变,原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火爆脾气出现了阶梯性的下降,怀上孩子之后柔和许多,生了孩子之后更是柔情似水,满眼都是母性的温柔。她现在一天见不到孩子都不行,甚至中午都要回家。花明现在不想当女强人了,只想当好一个妈妈。回到临淮后,她基本不出差,有什么事都让老闫他们去做。顶多有时候在临淮市周边的县城转转,而且要当天返回。
中秋节前夕,花明去了一趟菊城。花明去菊城是为了见孟玲。自从林嘉树离开临淮后,古城春的业务就被花明蚕食了。
孟玲在和花明的交往中,对这个女孩的印象特别深刻,也很有好感,两人惺惺相惜,成为亲密的朋友。她们之间的交往,还因为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林嘉树。花明知道,孟玲欣赏林嘉树,是林嘉树的贵人。孟玲虽然不知道林嘉树和花明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但她至少肯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她甚至曾极力地撮合两人的关系。
古城春旗下各公司的环保业务很自然地都交给了捷航来打理。至于孟玲在启航的那点股份,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持股启航,本来是想成全林嘉树,现在林嘉树都走了,那点关联也就更淡到不着痕迹了。
孟玲有些日子没见着花明了,她知道,花明怀孕生孩子去了。曾有一段时间,花明和李凡的恋情闹得沸沸扬扬,又莫名其妙地怀孕。孟玲觉得不可思议,以花明的聪明,不可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那个李凡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但花明从来不解释什么,她也不是个八卦的人。
花明胖了,本来就丰腴高挑的身材,现在更显得丰满性感,而且神态中少了刁蛮霸道,多了一份坦然淡定,目光中少了精灵古怪,多了一份成熟稳重。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宛如一个女神,自信、随性、淡然。
孟玲惊呼一声,跑上前来,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花明此次来见孟玲并没有什么大事,返回临淮一个多月了,一直忙得走不开,而且因为孩子,她也不愿意跑得太远。这次来看孟玲,是因为古城春几个分公司的业务要敲定。
两人坐在沙发上,孟玲看着花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跟他还有联系吗?”
花明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她平静地说:“早就跟你说过了,自他离开临淮,我们就彻底断绝了一切联系了。我不想被人怜悯,不想被人看作是累赘,更不想破坏人家的幸福。”
“不交男朋友也不结婚,还莫名其妙地生了孩子,不给姐姐个解释吗?”孟玲看着花明。
花明没想到孟玲会突然问这个,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把林嘉树当做一块禁地。不去想、也不去打听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可是孟玲这个冒失鬼不管这个。
花明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说:“姐,你又何必说起他来。我们注定是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真没关系吗?没关系那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告诉我那真是李凡的吧?”
“孩子名叫花霖。”花明说。
“林?林嘉树的林?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人家现在是叶家的乘龙快婿,估计叶青青也该快生了吧!”花明幽怨地说。
“我也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我想,所有的友谊都会经不住时间的漂白和空间的冷却。你也知道,我很忙,也顾不上打探他的消息。”孟玲说。
花明没有说话。
“听说林嘉树被杨宇杰踢出了启泰,从此便失去了联系,叶青青和另一个人结婚了。启泰公司成果造假的事情,是嘉树捅出去的,他成了启泰公司千夫所指的叛徒……”
孟玲没有说完,花明忽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孟玲在后面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花明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