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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我有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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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宇杰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林嘉树悄悄地闪身进来,站在孙明和张凯身边。他没有问什么事,也不用问,一会儿就会明白了。山上山下,两个企业的高层差不多都到齐了,要说没来的,只剩下叶青青了。所有人都低着头,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样,令人窒息。

    杜志邦从茶几子上拿过一份报纸,递给林嘉树。这是一份《环境报》。

    林嘉树扫了一眼,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环境报》头版头条赫然一条触目惊心的标题: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排污不达标,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存在严重缺陷。标题下面署名:慕真子。

    林嘉树只觉得就像从万丈悬崖上一脚踩空,呼啸着坠向无边无际的深渊。他心底一声叹息,天塌了!

    沉默了许久,李念说:“我们的新技术存在缺陷。按照目前的工艺,污水处理想达标排放,成本太高,不具备推广价值。我们研究了好几年,都离成功咫尺之遥。但我们等不得,拖不起。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为了保密,这事大家都不知道。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

    李念大包大揽,他承认了汉河酒业二期工程存在的问题,而且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你他妈脑子里是屎吗?这种事也能造假?你要毁了我们!”吕超群跳起来指着李念的鼻子破口大骂。

    砰!杨宇杰手掌重重地拍在大班台上。吕超群的愤怒被生生地打断了。

    “李念,这事虽然是你的主意,但你也是为了企业利益。我也是点头同意和支持的。”

    沉默了一会儿,杨宇杰接着说:“这事一直瞒着大家,也是我的决定。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密的危险。我们的确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韩院士。他答应帮忙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先出了问题。”

    屋子里又陷入沉默,没人说话。所有的人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杨宇杰双手拄着大班台,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把那个浑蛋查出来,抽筋扒皮,大卸八块!”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拿不出什么良策。其实不仅仅吕超群,石奎东、迟庆祝、杜志邦心中的愤怒更甚,这么大的事情,事关企业的命运,竟然事先毫不知情。这东窗事发了,却又拿出来和大家商量,你把众人当成傻子吗?他们心中有气,却敢怒不敢言,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沉默,一种旁观者的沉默。

    杨宇杰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众人无声地离开,无不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只有李念坐在那里没动。

    走出办公室,石奎东一声呻吟:“几十年的奋斗毁于一个水龙头,要了老命喽——”

    迟庆祝阴沉着脸,说:“这就是杨宇杰给大家的交代?老杜,难道你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杜志邦同样脸色阴沉,发狠地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娘的!”

    朱成祥少有的没和迟庆祝吵嘴,一声不吭地下楼离去。

    杨宇杰在屋内喊:“老杜和小林留一下!”

    林嘉树和杜志邦又重新返回杨宇杰的办公室。在一阵沉默中,杨宇杰看着杜志邦和林嘉树说:“查!一查到底!你们三个人成立调查小组。我倒要看看是谁和我杨宇杰过不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捅刀子!就是死我也要拉上他垫背……”

    林嘉树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里呆呆地发愣。这一次,启泰公司的天真的坍塌了。那个轰轰烈烈、高端大气,曾经轰动了全国同行业的成果发布会,原来是一场闹剧。可以说,那个大会当时有多么风光,现在就有多么狼狈。韩院士危机只是疥癣之疾,这次却是病入膏肓的致命之症,无药可解。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也会接踵而至。首先,刚刚申报的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算是完了。启泰公司想借助新技术布局全国污水处理市场的伟大理想也只能成为一个笑柄。那个上市计划也成了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杨宇杰夙兴夜寐苦心孤诣擘画的企业发展蓝图,也成了天边的一抹晚霞,闪耀着理想的光辉却带着沉沦的无奈迅速沉没在远山之中了。取而代之的是将是无尽的黑暗……启泰公司亲手葬送了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创立的品牌和社会形象,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发展局面。

    杨宇杰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高明。他原想搭上韩慕杰这艘大船,然后用韩慕杰解决问题。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解决了,一切都不耽搁。眼看着这个气球越吹越大,却不曾想,让慕真子一篇报道给捅破了。

    第二天上班后,孙明和张凯一前一后走进了林嘉树的办公室。两人无声地坐在林嘉树对面,三个人就此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谁干的?”张凯最先打破沉默。

    “董事长和李念呗,还能有谁!他们不是都承认了吗?”孙明说。

    “我是说,是谁把这事捅出去的?”

    “你怎么本末倒置呢!这弥天大谎你不关心吗?他们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荒诞不经的事,脑袋让驴踢了吗?”孙明气愤地说。

    “我也很气愤,可现在大家都关心谁是告密者。这人可够大胆的!”

    “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不考虑如何挽回社会影响,却追究什么告密者!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把天下人玩弄于掌股之中,最终也会被天下人所唾弃。你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到它带来的后果,并为此承担责任。”孙明愤怒地说。

    “董事长怀疑是天净环保的胡永道,这次成果发布会他来就不怀什么好意!出了这种事他难脱嫌疑。”林嘉树说。

    “我们出事,天净是最大受益者。估计他现在笑得都背过气去了吧?”孙明肯定地说。

    张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问题是这么秘密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老胡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职业的敏感和对行业的了解,他还可以如收买汉河酒业的人。大家都比较倾向是天净环保背后使坏。”林嘉树说。

    “李念说得也对,加水稀释本身也是一种方法嘛,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排污口的水达标就行了呗。”张凯颇为无厘头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照你这么说,还治理什么!不管什么污染都用水稀释就行了。靠大自然的自我调节也能恢复。”孙明没好气地说。

    张凯尴尬地笑笑,说:“就是开一个玩笑嘛!这么说,就是胡永道了?”

    “董事长要查,怎么查?又不能报警。估计有关部门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所谓的调查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孙明说。

    三人都无话可说了,孙明张凯两个人干坐了一阵子,便起身离去。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无法保持淡定,事情本身的确太丑恶了。

    林嘉树看着孙明张凯离去,陷入一种颓唐的情绪中。

    手机有微信提示,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慕真子发来的:不要怪我!我不想和谁为难。我是怀着对你们的敬意和期望去参加发布会的,也想为你们摇旗呐喊。但是,对不起,我的职业、我的良知都不允许。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把信息删掉了。他走出办公室,对徐晓芹说,我要出去办事,有事电话联系我。

    林嘉树开着车子出了大门,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车子不知不觉来到步云中学门口,林嘉树在车里发了一会呆,又开车离开了。他突然想起,徐冬冬去了援非医疗队,小舟也申请去西南山区支教一年,几天前刚刚走。

    晓亮就更忙了,这个年轻的组织部副部长正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新区建设中。小舟临走前,他陪小舟去了一趟青云区。晓亮在一个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他满脸歉意地说,没办法,现在条件就这样。嘉树和小舟两人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可以看得出,晓亮现在充实着呢。他正值人生最好的年纪,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大好,是整个坊州市数得着的政治新星。他已经步入了仕途的快车道。

    林嘉树把车停在步云山下的广场,独自向山顶拾阶而上。气温很低,料峭寒风很有硬度地划过脸颊,穿透厚厚的衣服。前几天刚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不大也不小,如面粉般堆积在山阴和坑凹处,被风一吹,如尘土般横飞。山上山下没有几个人,都被这冬季的寒冷封在家里了。

    天气很好,经过初雪的洗涤,天空显得格外湛蓝,阳光也分外明媚。林嘉树站在那个凉亭子里,俯瞰着脚下的山北县城。

    远远近近的几个大烟筒冒着蒸汽一样的轻烟,白云一样飘向天空,又像雾气一样消散。山北县城已经没有冒黑烟的烟囱了,这都是启泰公司努力的结果。而现在,启泰公司却面临灭顶之灾了,要为自己的一次脑残行为买单。

    也许对普通人而言,启泰公司的事还不如一场交通事故带来的谈资那么有吸引力。但在山北县的政界和企业界却早已炸开锅了。山北县的领导们恐怕和杨宇杰一样被整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几天前,启泰公司还是省内行业的标杆,他们放了一个卫星,弄得全国同行业侧目,山北县引以为豪,坊州市跟着骄傲。可现在,都被弄得灰头土脸。

    企业界则是捂着嘴窃笑的居多,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像杨宇杰那么聪明的人也干出这么没智商的事?有人说老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太聪明了和智商不够没太大区别……

    林嘉树痛苦到无以复加。从知道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问题开始,他就在矛盾和痛苦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熟悉这个凉亭子。他曾在这里和他的恋人乔杨难舍难分地告别;曾在这里和叶青青相拥相吻,共赏晚霞和城市的灯火,憧憬未来生活的美好。几天前,他从汉河酒业逃跑一样逃到这里,在这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最后,他用冻僵手给慕真子打了一个电话。他喃喃地对慕真子说:“你是对的,技术不过关,工程有问题。问题在排污口那里……”

    “你没让我失望,我一直希望等到你的电话。社会的良知存在于每个有良知的人的心中……”电话那边慕真子并没有兴奋,反而像早就知道了一切一样,不停地安慰着林嘉树。

    林嘉树没有听到慕真子在说什么,他挂断电话,热泪盈眶,失声痛哭,整个人都瘫痪在了冰冷的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他只是凭着本能伸手抓住冥冥中的那线希望的光明。

    而眼下,启泰公司陷入了千夫所指的境地,并被永久地钉在了耻辱柱上。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从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在这里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并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给家庭带来了幸福和希望。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到现在公司的高管,拥有了百万财产,大好的前程,还得到了梦中的爱情。他相当知足,相当感恩,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启泰公司一天比一天壮大。他也为这个目标努力工作着。

    可是,鬼使神差,他非要去探个究竟,又鬼使神差地打了那个电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启泰公司现在的局面,说到底是因为他的一个电话,是因为他的背叛。

    是背叛吗?是!杨宇杰就是这么说的。他现在恨透了这个背叛者,发誓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林嘉树在办公室里犹豫徘徊,几次想过去对他坦白,但他没有勇气面对咆哮的杨宇杰。他内心里有恐惧,在知道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问题后,他就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大恐惧,这种恐惧,是一种人生应该有所敬畏的恐惧。在慕真子把问题大白于天下之后,他依然恐惧,一种如锥刺般的恐惧,是恐惧人生的得失。

    林嘉树再次来到这里,俯瞰着这座熟悉的小城,他就是想知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否依然有勇气拨通慕真子的电话。他脑子很乱,请原谅,他并没有多少涉世的经验,虽然,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达到了许多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但那也许都是幸运和贵人的加持,还有时代的推波助澜。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普通的农民的儿子。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他去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这只有一次的人生,是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你是做羊群中的一员还是孤独的自由者?林嘉树在心里千百遍地质问着自己。

    林嘉树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不是悔恨的,不是迷茫的,只是觉得茫茫天地间一个人太无助了。他多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说说心里的痛苦与迷茫;多么希望有人会给他指点迷津,让他醍醐灌顶。他又想到了花明,那个美丽可爱刁钻古怪的、事事都能为他分析利弊得失的女巫。

    林嘉树拿出手机,翻到花明的电话,犹豫了很久,又长叹一声放弃了。他早已经被花明拉黑,即使没有拉黑,这个时候给花明打电话合适吗?眼看一年没联系了,何必在自己痛苦彷徨的时候再去打扰人家呢?

    他们已经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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