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沧浪河
有一件事林嘉树一直隐藏在心里,他大学时宿舍的老二高强已经去了滨海市。
高强家就是省城的,父亲是省发改委的一个处长,算是干部子弟。他毕业后考入了省城河东区政府工作。林嘉树春节前陪着杨宇杰去省城走访的时候,两人碰巧在省发改委的大门口相遇了。他们在学校时的关系就不错,便相约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林嘉树陪杨宇杰应酬完之后,便向杨宇杰请了假,出来单独和高强见面。两人在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两瓶白酒,对酌无言。
高强问:“为什么没去滨海?”
林嘉树沉默许久,说出了两人分手的原因。
高强同样沉默了良久,问:“这么说,你们俩注定不能在一起了?”
林嘉树艰难地点点头,说:“我不能做到不顾一切,我是个懦夫!”
那天晚上,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在午夜省城的大街上携手揽肩大喊大叫,笑完了哭,哭完了笑。
林嘉树回到山北县一个周后,就接到高强的电话,他已经辞去了省城河东区政府的工作,要到滨海市去找工作了。他去滨海的唯一目的就是乔杨。在学校时喜欢乔杨的男生不少,高强只是其中一个。
“我要照顾好我们的杨杨,我会让她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比和你在一起还要幸福。”高强笃定地说。
林嘉树在刹那间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了。为什么就不能和高强一样,不顾一切地去滨海市和乔杨在一起呢?要知道,高强这么做也是顶着家庭的巨大压力。他的那个干部家庭早就为他谋划好了一切,但他说放弃就放弃了,为了爱情。而他林嘉树却不能,不能放弃病重的母亲,不能放弃负重前行的爸爸和妹妹,不能放弃破烂的家庭。
在上周的时候,林嘉树在微信圈里看到了高强发的信息。高强发的是蓝天大海沙滩的照片,下面还有一段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想有一栋房子,里面只有你的温柔……
愿他们幸福吧!既然他无法和乔杨在一起,也不愿看到乔杨嫁给一个陌生人。高强无论家庭,还是对待感情的态度上,都是一个难得的好小伙,有他照顾着乔杨,也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乔杨会慢慢地忘记自己,忘记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而就在昨天,乔杨在她的朋友圈也发了一个信息,整条信息就是陆游的《钗头凤》的下阕。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大概只有词里的人才明白,乔杨的痛苦与无奈。
其时林嘉树正在下班的路上。现在他已经和国恒分开住了,国恒现在和朱玲在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嘉树的房子就在市南区的沧浪河边上,全程公园漫步,上下班只需要沿着沧浪河步行三十多分钟就可以。
林嘉树看到这首词当场泪崩,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太无用、太懦弱了,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把一个好好的女孩伤成这样。他站在沧浪河边上,看着粼粼的河水,纵身跳进河里。
他在河里疯狂地游着,他多么想变成一条鱼,顺着这条河一直游下去,游到东海边上,游到乔杨的身边。如果他现在就去滨海市,乔杨依然是他的乔杨。可是,如果能去得了,又何必等到今天?他现在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环里,牵绊羁縻得更深了,他觉得自己或生或死,都由不得自己,都是为了别人。
林嘉树就这么顺着河流游着,直至精疲力竭,才爬上河岸。
正值下班的高峰,河两岸站满围观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河中心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早就有人打电话报警了,林嘉树爬上河岸的时候,等待他的是派出所的人。
警察远远地看着,以他们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自杀,如果自杀早就沉底了。而且这家伙看上去会游泳,只是技术太low了,就会个狗刨。既然不是自杀,那么肯定是那些想当网红想疯了的家伙,又在博取别人的眼球和关注了。所以,两个警察在河岸上守株待兔,就等他上岸了。
林嘉树像个落汤鸡一样跟在警察身后,他要到市南区派出所做个笔录。身边围满了人,都在拿着手机拍摄。还有人认出了他,说这好像是那个漂石园区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在电视上看到过。
林嘉树钻进警车里,一个女孩也跟着进了警车。警察问:“你上来干什么?”
女孩说:“这是我男朋友,刚才就因为我俩吵架他才跳进河里的。不信你看啊!他的手提包和外套都在我这里呢!”
林嘉树这才注意到,花明提着他的手提包,胳膊上搭着他的西服外套,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哦,女朋友啊,那就上来吧!”一个警察说。
“好好地吵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啊,一言不合就吵架,一吵架就跳楼跳河。看你一表人才,也像个有文化的人,怎么这么冲动?”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警察说。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他急着要结婚,我妈非要他在市南区买个房子。加上刚才下班后我和别的男同事一块走,他可能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扑通一声就跳进河里了。其实他不想死,他还有个公司呢,特能赚钱,就是太着急结婚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天衣无缝!林嘉树无语之至。
在派出所,警察教育了林嘉树几句,看看也没啥就让他们走了。临走时那个年纪大点的警察在林嘉树耳边说:“多好的女孩啊!对你死心塌地的。小伙子你脑子不灵光啊!生米做成了熟饭,你丈母娘就会上门求着你结婚……”
林嘉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今晚试试。”
走出派出所,花明说:“我也从河边走,凑巧看到你在前边。本来想追上去和你一起走,结果追上了你却跳进了河里。我就拿着你的包包和外套在后面跟着。能让林总跳进河里,这得受多大的刺激啊!不过你游泳的姿势太难看了,我可以当你教练。”
林嘉树不想说话,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市南区派出所离林嘉租房的小区不远。两个人步行走回住处,林嘉树犹豫了一下,让花明进了家。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正南面就是沧浪河的滨河公园,坐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沧浪河和滨河公园的景致。这样的房子在临淮市出租的话,一个月至少得六七千元,但林嘉树只花了两千元。
房子是王晓婷帮忙找的,王晓婷告诉林嘉树,房主是花总一个朋友的朋友,搬到上海去了。房主不差钱,不想乱七八糟的人来把房子糟蹋了,宁可价格便宜点,也要找个靠谱的租户。所以,这个价位能租到这个房子还得谢谢人家花明。
林嘉树对这个房子特别满意,看完房子之后当即决定租下来。不是谁都这么幸运以这个价位租到这么好的房子。他甚至想,过些日子可以把爸爸妈妈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花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本姑娘也没吃饭,厨房里有菜,我就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也算照顾一下你这个心灵受伤的男人。”
林嘉树看着花明张罗着炒菜做饭去了。她仿佛这里的主妇,手脚麻利,一会儿的功夫,饭菜做好了。
真是个能干的女人,花明不仅业务上是个好手,没想到生活中也这么干净麻利。林嘉树不觉感叹。
酒柜里有干红,那都是房主的,林嘉树从来没动过。花明毫不客气地打开一瓶干红说:“喝点吧!去去寒,小心感冒。到时候你再买一瓶给人家补上不就得了!”
林嘉树端起酒杯,对花明说:“谢谢了!”
“一个男人得受多大刺激,才跳进河里。我不想八卦,我就想知道。”花明看着林嘉树,不错眼珠地问。
林嘉树向后一仰,叹息一声说:“不说也罢。”
“叶青青不会,你们现在还到不了这种程度。能让你这样的,大概只有乔杨了,我没猜错吧?”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说:“你真是个妖精。”
“如果我没猜错,乔杨是不是有新欢了?”
林嘉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是说,乔杨应该鼓起勇气面对新的生活。”花明说。
“二哥过去了。二哥也是真心喜欢她,我希望他们幸福。”林嘉树没头没脑地说。
“唉——你错了,不管是谁出现在乔杨身边,谁都不可能替代你。你们彼此深爱着对方,那就彼此为对方祝福吧!你是个男人,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就该趁早放手,婆婆妈妈的害人害己。你那个二哥去滨海市,是不是和你有默契?”
林嘉树点点头。
“这才是一个男人的胸怀。你做得对!”
那天晚上两人在林嘉树租住的房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林嘉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沙发上睡了。
花明也喝了很多。她说上大学时有一个男生追求她,当她准备接受他的时候,却偶然发现,那个渣男一直背着她去追另一个富二代女孩。她感到伤心和羞耻。以她的聪明和美丽,本来众里寻他千百度,拣尽寒枝不肯栖,却没想到成了别人的背景,成为渣男的备胎。这让高傲的花明情何以堪?从那以后,她就对男人充满了不信任。她发誓要好好努力,成为像董明珠那样富有的女强人……
花明青春靓丽的外表下,其实内心里像个刺猬似的蜷缩成一团。她对所有的男人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她不会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林嘉树醒来时花明已经走了,他呆了一会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竟然喝多了,而且和花明,还让她留在这里过夜。这要是传出去,怎么能说得清楚?
林嘉树匆匆吃了点早饭,就去公司上班了。这新的充满激情的一天又开始了。生活,我又要开着我的破车出发了。
上班后林嘉树立刻吩咐曾子贤,把已经准备好的云山集团的材料送过来,我们要去云山产业园。
曾子贤很兴奋,问:“老大,要我去吗?”
林嘉树笑着说:“你和你师父另有任务,我和闫总去。”
曾子贤略显失望地走了。林嘉树看着走出办公室的曾子贤,笑了笑,这家伙太着急了。曾子贤刚来没多久,就想取代冯国恒,想成为第二个林嘉树。对于这样的人,林嘉树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也不想鼓励他的妄自尊大,慢慢地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吧!
云山机械集团是临淮市排名前二十位的老牌骨干企业之一,就在临淮市最西南的云苍县的云山镇,离临淮较远,和菊城差不多。他们要在今天上午十点半召开一个环保需求发布会,邀请临淮的各大环保咨询机构参加。
林嘉树刚走出办公室,却愣在了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向着段志飞和曾子贤他们所在的办公室张望。那人眉毛如画、齿白唇红,一头乌黑的头发中分式梳着,远远看上去却分不出是男是女。
“李乐!”林嘉树喊了一声。
那人看到林嘉树,大叫一声,欢快地跑了过来。人未到,那一身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启航公司。不是山北县的“网红”李乐是谁。
“你怎么来了?”林嘉树吃惊不小。
“老大,我投奔你来了,你可要收下我。”李乐立刻一脸愁容。
“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林嘉树问。
“我怕打电话你不让我来。我在山北县城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奔你。”李乐的满脸愁容里,却掩不住没心没肺的笑意。
林嘉树把李乐让进了办公室里,然后对站在一边的老闫说:“闫总,十分钟后我们再出发。”老闫答应一声走了。
李乐一脸羡慕地在林嘉树的办公室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然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夸张地说:“嘉树老大,我觉得你比杨宇杰都牛啊!”
“少废话,我要马上去见一个客户,没时间陪你。长话短说,你来找我干什么?”林嘉树不客气地打断李乐的话。
“我真是来投奔你来的。我在山北待不下去了。那个小县城里,没人理解我。你说像我这么优秀的人……”
“你能不能脚踏实地地干点事?不作死就不会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会改邪归正,跟着你好好干!我要像你一样成为老板!”李乐憧憬道。
“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回来后再和你谈。你就在我办公室里呆着!”
“我跟你一起去。”李乐说。
“很远,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我正好去看看。我不碍你事,就在车里呆着。”李乐迫不及待地自己先跑出了办公室。
李乐总算在山北县臭名昭著了一把。他去步云山前的烈士陵园拍视频,站在烈士的墓碑和坟茔上搞怪,还损坏了几块墓碑。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差一个月不到十八周岁的话,他现在还在拘留所里。公安局把他的父母叫来,罚了一笔款子,对李乐也是一番说服教育后就让他回家了。但这件事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在“山北吧”甚至“坊州吧”里面又掀起了一股讨伐李乐的浪潮。李乐不敢在启泰公司呆下去了,就跑到临淮来找林嘉树。
林嘉树无奈,说:“去了后你只能在车里呆着,一切听我指挥。将来你在临淮何去何从要听我安排,不然你马上滚蛋!”
“好吧,谁让你是我老大呢!只要你让我留在临淮,我一切听你的。”李乐说。
让林嘉树意想不到的是,车子在离云山镇四五公里的地方,却抛锚了。引擎盖子毫无征兆地冒起了白烟,而且越冒越大,连路都看不清了。
林嘉树郁闷得要死。不止一次了,这车子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要不花明总是讥笑说:“林嘉树,你公司最慢的就是那辆老爷车了,这等于是复兴号外壳配了一台柴油发动机哦。”
“我靠!这不是猪丞相的座驾吗?他把一辆破车处理给你,又新买了一辆帕萨特,天天坐着去兜风。”李乐幸灾乐祸地说。
“闭嘴!你就是个扫把星,你不来的时候,这车还能对付着开,这下好了,彻底完蛋。”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李乐一点也不生气,哈哈地笑起来,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我要火啊!你等着,等我火了给你买一辆宝马。”
林嘉树试着在路边拦了几次车,他想让老闫先搭个便车赶到云山集团。但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林嘉树看着老闫苦笑,说:“没办法,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先推着车向前走吧!”
老闫在车内掌握着方向,林嘉树和李乐在后面推着车子。
八月的骄阳毒辣辣地罩在脑门上,就像头上顶着个巨大的火炉。没走几百米,林嘉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李乐则干脆坐在路边的树荫里不走了。
“老大,如果我知道来临淮是这种待遇,打死我也不会来的。我宁可呆在山北县城让人骂死。”
“好像我多么欢迎你似的,你可以立刻返回山北县城!你以为我在临淮有多么潇洒?”
李乐说:“你把自己说得这么苦,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要把我赶回去呢?”
“你能这么理解还算有点脑子。如果你不听我安排,我会立刻让你滚回山北县城!”
李乐上来把林嘉树抱住,说:“我来临淮的第一天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我要在临淮打天下。乐帅要在临淮火起来!就像你林嘉树一样。”
“你可以留在临淮,但你想要留在启航公司不可能。我养不起你,董事长也不允许。回去后我会想办法安排好你的出路。”
“谢谢老大。”李乐高兴地把林嘉树抱起来轮了一个圈。
吱——一辆高大的黑色奔驰suv在林嘉树身边停下。车窗落下,露出一张倾城的面容,歪着头冷冷地看了过来。
“快看,美女哎!”李乐立刻兴奋地挺直了身子,把头发使劲一甩,酷酷地看向奔驰车。
花明?林嘉树既感到狼狈,又感到高兴。让花明把老闫捎去云山集团,只要不耽搁参加云山集团的发布会议,自己和李乐在路上慢慢折腾吧!
花明冷漠地看着林嘉树,一句话没说,一踩油门,车子瞬间消失了。
林嘉树满怀期望的笑脸顿时僵在了那里,花明的冷漠,让他在这八月的骄阳下都感到了丝丝凉气。这个女人,又抽什么疯?他呆了一会儿。立刻拿出手机,给花明打了过去。
“什么事?”花明冷冷地问。
“你怎么回事,回来!帮我把老闫捎到云山集团去!”
“哼哼!你以为你是谁?我恨不得拿棒子把所有来云山集团的人打回去。你说我会不会把老闫给你捎去?”
……林嘉树顿时无语。花明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林总兴致与众不同,大热天推着车在马路上玩,佩服,佩服。你玩吧!拜拜……”
林嘉树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大,这个女人是谁?”李乐“性”致勃勃地问。
“临淮一枝花!怎么了?”
“我靠,够漂亮的!看上去比叶总还好看,你怎么净交美女朋友。没天理啊!”
“你眼瞎啊!是朋友她还不帮我们?她不仅不是朋友,还是最大的对手。”
“妥了老大,交给我了!用美男计攻克她,怎么样?”
“谢谢!你赶紧把她攻克了,杨宇杰都会感谢你八辈祖宗。”
李乐不再言语,掏出手机,对着林嘉树拱起的屁股拍了起来。他的直播瘾又上来了。
“老铁们!想不想感受一下在八月的太阳底下,在七八十度高温的柏油路面上,推着一辆帕萨特爬坡是什么感受。看着没,这位帅哥,启航公司老板,身上已经冒烟了。哈哈哈……”
林嘉树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十几分钟之后,一辆拖车赶到,把帕萨特拖走了。拖车司机说,他们是云山镇上的一个汽车修理厂。有个开奔驰的美女告诉他们,说这边有个傻子,推着车在路上玩,让他们过来问问要不要帮忙。司机说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老闫说:“她是我们这位帅哥的女朋友,两人吵嘴斗气呢!”
司机恍然大悟。
林嘉树狠狠地瞪了老闫一眼,他半躺在那里,浑身湿透,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有喘气的份。
这前前后后耽搁了近一个小时,林嘉树到云山集团的时候,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了。
云山集团的会议主持人对这个浑身湿漉漉的还迟到的家伙显然没有多少好感。他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林嘉树和闫弘毅,一脸的厌恶和不耐烦,说了声:“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