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活的宁静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冬日的麦田,一丝风也没有,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在西山脚下的乡间田垄上,林嘉树双手抱着一大盆衣服,慵懒地跟在妈妈身后。妈要去村西的小西河洗衣服,非要缀上他。
回家后,妈妈用两碗姜汤让他的感冒彻底去根。在林嘉树的心里,什么灵丹妙药都比不上妈妈的一碗姜汤好使。喝碗姜汤,蒙头大睡,出一身汗,感冒就好了。这是他从小就迷信的药方。
“嘉树,工作不好干咱就不干了吧!你去找你老板,求他给你换个工作,我看那人不像个难说话的人。”
兆兰心痛儿子,嘉树这次回家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她猜测,儿子指不定在外面遭多少罪呢。
“妈,我干得很好,也喜欢这份工作。”林嘉树说的是心里话。
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没有什么工作比跑业务赚钱更快了。他能吃苦,脑子也不笨,他不相信自己跑不好。如果跑好了,也许一两年就能改变家里的现状,这是个立竿见影的工作。
兆兰也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帮不了儿子。但有件事她却可以施加影响力,那就是婚事。
“嘉树,那天去医院看妈妈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是你女朋友?”
“哦——不是告诉过你吗,是同事。公司财务部的,叫徐瑞珏。”林嘉树说。
那天兆兰住院,徐瑞珏不知道听谁说的,跑去医院探视,而且拎了不少东西。她在病房里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帮着嘉禾干这干那,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格外甜,把兆兰叫得心花怒放。
林嘉树看得出,妈挺喜欢瑞珏。
“那女孩挺不错,长相俊俏,也勤快。我看她挺喜欢你的。改天领着来咱家玩吧!”
“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只是朋友。”林嘉树笑起来。
“知道又怎样,还不是不听话!让你忘了杨杨,你也不听。唉——总归是妈妈的错,误了你……”
清洌的小西河水哗啦哗啦地流淌着,河底的石子清晰得粒粒可数,还有柳叶一样的小鱼,如影子般在水里忽来忽去。
林嘉树看着清澈的河水,呆呆地出神。忘记一个人怎么这么难。他原以为和乔杨分手了,彼此相隔千里,以后再也互不相见,就会慢慢地忘记了。谁成想会成为刻骨铭心的思念。
乔杨在滨海市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她和田晓亮一样,也是当地的优选大学生,两年之后也是公务员。林嘉树总会忍不住去乔杨的朋友圈看看。她的朋友圈里信息很少,但每一条信息好像都有所指,而且有些消沉。
林嘉树比谁都明白,是自己害了乔杨。他时常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辜负了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子。这种感觉一直深深地折磨着他。
唉——林嘉树内心里长叹一声。
“知道你爸爸现在每月挣多少钱吗?四五千啊!和你这个大学生差不多。他不愿回来,是想多赚点钱,早点把那个饥荒还清,好给你攒钱在城里买房。现在你和你爸,还有嘉禾都赚钱了,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妈这半年可高兴了!嘉树,你不要有太多压力……”兆兰的心情出奇地好,自打嘉树进家门那一刻起,她就快乐得像个孩子。
“知道,我和爸爸经常通话呢。”林嘉树应答着。
“你爸说给人家干财务总监呢,真的吗?现在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他一个老农民去给人家干财务总监?是他骗我,还是人家把他骗了?”
“没骗你,真是干会计,不过是兼职。他干活的那个东家,没有会计,自己又不会摆弄账。我爸开始只是出于好心,指点人家规整账目,后来那家人就干脆请他干兼职会计。一个月多给两千块钱呢。所以我爸爸平日里不用干太累的活,一个月也能赚四五千。”
“你爸爸还是很有才的,村里像他那样的可不多。”兆兰满足地笑了。
“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公,谁的爸爸?”林嘉树嬉笑道。
“熊孩子,笑话你妈呢!”
母子俩开心地在田垄上笑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嘉树用一个肩膀扛着满满一大盆衣服,慢慢悠悠地跟在妈妈身后。
西山脚下的山岚和雾气正渐渐地升腾起来,向四周慢慢地弥漫开来。田野里出奇的宁静,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除了偶尔村妇发飙教训孩子的骂声,除了头顶上偶尔飞过的麻雀和山鹰……
林嘉树觉得自己卸下了所有世俗的羁绊,他愿永远这样陪伴在妈妈身边。
第三天下午,林嘉树返回了公司。他为自己赢得了几天的休整时间。董事长杨宇杰要他好好总结反思,看看这段时间在外面有哪些不足和短板。
杨宇杰说:“一个出色的业务人员,从来都不是闷着头光顾着跑业务,跑一天算一天,跑到哪里算哪里;而是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不断弥补自己的不足,不断把自己推向新的高度。”
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古城春的经历,林嘉树觉得值得总结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如果从头再来一次的话,他可能会做得更好,更轻松。不过,那毕竟是他的第一次,而且是成功了,不必太苛求。
成功者是不该受批评的。这是杨宇杰的话。
返回公司的当天下午,林嘉树先去了食品公司看妹妹嘉禾。
离家时妈妈说:“这丫头不像平时那样有事没事总往家跑了,现在也爱打扮了,还杂七杂八地往脸上抹东西。这妮子是不是在谈恋爱?”
林嘉树觉得好笑,说:“像嘉禾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美是正常的,谈恋爱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谁说不正常了?我是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你这当哥哥的该去好好把把关,你妹妹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妈妈反倒责怪起林嘉树来。
“你可真是慈禧太后,我遵命就是。”林嘉树嘟囔道。
嘉禾真的恋爱了,就是林嘉树曾经在食品公司大门口遇到的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小伙子。
再见到林嘉树,那个叫陈泽健的小伙子显得非常羞涩。他拘谨不安地站在林嘉树眼前,头也不敢抬。
林嘉树故意什么也不说,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的青年,故意让对方难堪。哼!想当我妹夫,可没那么容易!
小伙子长得不错,高高瘦瘦,目测应该一米八左右,和自己差不多。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算是一个标准的帅哥了。
嘉禾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单论人物相貌,还算配得上嘉禾。林嘉树心想。
嘉禾嘿嘿地笑了,说:“你干嘛像审问犯人似的看人家?小陈,这是我哥哥,亲生的,你不用紧张。他就这样,从小就不大会笑。”
陈泽健慌忙说:“大哥好!上次来我不认得你,不好意思,大哥不要见怪。”说着伸出双手要和林嘉树握手。
林嘉树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他想,这个大哥要当就当出个样子来。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得给嘉禾把好关,妈就是这么吩咐的。
嘉禾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硬生生地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说:“当老大当惯了,毛病不好改。你倒是和人家握个手啊!”
林嘉树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女大不中留啊!看把你急得。好吧,小陈,很高兴认识你。你叫我林嘉树就行,至于是不是哥哥,还要看你们的缘分。家里还有两个关键的人你没见呢!”
“我知道,我一定努力,不会让大哥和嘉禾失望。”陈泽健的脸上汗津津的,他实在是有点紧张。
嘉禾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妈妈在家里给她张罗了几个对象,家庭条件一个比一个好,在城里也有房子,都让嘉禾回绝了。嘉禾看中的人,未必是多么富有,但一定是那种脚踏实地努力上进的人。她说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对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林嘉树很有好感,同时也有点说不出的醋意。毫无疑问,从此以后,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妹妹,恐怕要把很大一部分感情转移到这个小伙子身上了。
“不要欺负我妹妹,不然我可不客气。”林嘉树拍拍陈泽健的肩膀说。
陈泽健苦笑着说:“谁敢欺负她啊!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林嘉树笑起来。嘉禾的性格从小就像个男孩,这些年混迹县城,也是个有闯劲的女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在车间干班长。在那个老娘们扎堆的地方,班长可不好当。
现在想来,嘉禾以前好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陈泽健。嘉禾曾说,这个陈泽健是个机器迷,公司所有的设备他都会摆弄,而且还是个高级技师,比他这个大学生也不差。这倒让林嘉树很欣慰,小陈应该是和振羽同一类型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差。
回到公司,林嘉树立刻找到了好朋友振羽。陈泽健是东城区陈家洼的,振羽是东城区孙家洼的,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千米。应该让振羽帮忙打听打听这个陈泽健靠不靠谱。
抽了点时间,林嘉树把这次出差的各种费用全都报销了。钱要回来了,什么都好说,住宿超标、吃饭超标、送礼超标,杜志邦一概不予追究,笑眯眯地把字签了。董事长更没有问半个字。
其实单据后面都有详细的说明,吃饭超标是因为请古城春的人吃过几次饭;送礼超标是因为给梁斌送礼,事先请示过杜志邦。住宿超标也是没办法,林嘉树曾把自己在菊城的遭遇向杜志邦汇报过,杜志邦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后来杜志邦在一次月度销售会上,还把林嘉树的遭遇当作一个段子讲了,惹得与会的人哄堂大笑。此后,总有人拿又大又白的“肉馒头”调侃林嘉树。林嘉树免不了又是一阵郁闷。
不过,叶青青好像不喜欢这个段子。有一次几个人拿这事调侃林嘉树,恰被叶青青遇到了,她当场红着脸发了火。以后也就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个了。
有好长时间没去银山了,林嘉树买了两条烟,用方便袋提着,一大早坐着公司的班车去了银山厂区。他来看看师傅冯春旭,看看大喇叭师兄和瓜子脸大眼睛的御厨。在外面出差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他们在一起单纯快乐的日子。
来银山厂区,最不可能躲过去的人就是丞相。你说他是银山的灶神爷也好,说他是银山的幽灵也罢,反正他无处不在。他会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银山厂区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进入了银山,就在他敏感神经的感知之下,就在他肿眼泡光芒的笼罩之中。
林嘉树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急匆匆地穿过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向后院的车间疾走。但朱成祥就站在他必经的路边,像一尊佛一样,眯着眼睛俯视着众生。当然,那佛光也照到了林嘉树的头上了,因为林嘉树老远就看到了老朱堆起的满脸微笑。
躲是躲不过去了,林嘉树只好硬着头皮,微笑着上前请安:“朱书记好早啊!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老朱今天心情大好,他上前拉着林嘉树的手,关切地问长问短。
“回来了?辛苦了。听说这次在外面干了件大事,把古城春那二百多万要回来了。不简单,不简单呐!我可知道,那笔钱快把杜志邦愁死了,连董事长都没辙。你小子还真行,我没看错人!”
林嘉树忙说:“杜副总打的基础好,董事长制定的政策好。我只不过去把钱拿回来了,那个钱谁去都能拿回来。”
“屁!我不清楚?昨天董事长在这里开会,把你好个夸。我就看好你,要不然我怎会一心里要把你留在身边呢!”
“这都离不开书记的教导,如果不是在企业的历练,我在外面也坚持不下去,谢谢书记!”林嘉树的这番话倒也不虚,和在古城春的遭遇相比,在银山上打扫厕所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了。
朱成祥没有让林嘉树走的意思,他拍着林嘉树的肩膀说:“我那里有上好的雨前茶,你不去尝尝?要不晚上去家里吃个饭?”
“这次上山来,本就打算去书记那里汇报工作,但我想先去看看冯师傅,晚上大兴和海涛他们都约好了,改天再去书记家。瞧!给师傅的烟都准备好了。书记抽不抽烟?”林嘉树把两条红塔山给朱成祥看。
“出息了不忘师傅,这就见人品。很好!去吧!我不抽烟。”
告别了朱成祥,林嘉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老朱面前,他永远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宁可去打扫厕所。
冯春旭乐呵呵地接过林嘉树的烟,说:“小子,我就不客气了。听说在外面干得不错,正为你高兴呢!大兴这两天天天念叨你。大兴!大兴——死哪儿去了?”
正是班前会结束的时候,车间里的人正乱糟糟地向各自工位上走去。冯春旭拆开一条烟,不断向要好的“烟友”分发着:“嘉树送的!没办法,徒弟孝敬的……”冯春旭满脸的自豪与得意。
车间主任杜华国从人群中挤过来,拍了一下林嘉树的肩膀,说:“小子,你这算是衣锦还乡吗?”
林嘉树忙说:“杜主任,什么衣锦还乡,分明是回炉再造!杜副总说你没把我锻造好,让我重新回来修炼。你培养的人出去丢丑,那可是丢你的脸,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哈哈哈,这没改造好的在外面都能八面威风,我要把你打造成精品,你还不上天?不过你小子说话我爱听。”
冯春旭过来,把一盒烟塞到杜华国的兜里,说:“便宜你了!”
“就一盒?老冯你太贪心了,嘉树明明送了你两条。”杜华国也是杆大烟枪,平时见谁都要蹭烟抽。
“再说这一盒也没有!”冯春旭又要把杜华国兜里的烟抢回来,杜华国吓得赶紧跑了。
王大兴从车间一个侧门走进来,边走边提着肥大的工装裤,正努力地系腰带。他的腰带永远都属于长一点的那种,而且无论怎么紧,都是松松垮垮的,一副邋遢样。
杜华国愤怒地说:“大喇叭,你是不是又去冬青树下撒尿了?那棵树都发黄了,都是你撒尿淹的。告诉你,朱书记找我两次了,要罚我一千块钱。再去撒尿,看我不把你阉了!”
王大兴眼皮都没抬,说:“你看着我撒尿了?你抓住我老二了?没有吧?我明明看到尿是你撒的,你还拉屎了呢!”他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得意地笑了。
杜华国气得眼睛直翻,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大兴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嘉树,一声惊呼跑过来,把林嘉树抱起来,在车间转了好几圈。一嘴的鼻涕全抹在了林嘉树的胸前。
这个大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