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笛与剑
跳步拨剑,拦腰斩,倒把云剑,虚步点剑、转身伏压,摊挂格挡
或者也可以叫倒曳牛尾、探海屠龙、怀中抱月、天马行空、仙人指路、平沙落雁
刨除华丽的包装,其实出招破招就这么回事。
直到陈泽一路行至门洞之前,甭说让他后退一步了,都没人能让他连出三招。
身后是遍地散落的兵刃,前方则是曲径通幽的林景。
远处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已经露出了模糊轮廓。
细嗅花香,陈泽这才想起昨天便已立春。
步履稳健,他开始缓缓靠近圆形的门洞。
虽然气息掩藏得不错,但墙角处的细微阴影还是出卖了门后右侧的躲藏者。
噔噔噔噔!
陈泽忽然加速!
噼,一颗石子向着右侧飞去,引出了一把乌黑的狼牙镐。
当!
陈泽猛一剑砸下,巨大的动静在夜色中响彻园林。
凭借杠杠原理,狼牙镐被压得脱手而出,首尾倒悬。
而后陈泽翻腕一撩,剑尖顺势将半空中的狼牙镐挑出好远。
兵刃已丢,再无悬念。
越过门洞,前方通往石质拱桥的石板路上,三道人影已经在静静等待。
潺潺的流水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这园林还真建得有模有样的。
陈泽扫视着逐渐深沉下去的夜色,决定加快一下进度。
见到陈泽上前,正前方第一人自报家门。
“八卦掌,廖雨。”
他的双手各握着一把由两道圆刃相交而成的奇形兵器。
四尖九刃十三锋,八卦掌独门兵器,子午鸳鸯钺。
深吸一口气,陈泽口中轻喝壮力,猛地踏前一步,双手高举长剑以微斜的倾角重重劈下!
锋刃相接。
锵——两把鸳鸯钺脱手而出,廖雨顺势一跪才躲过了恰好止住的剑刃。
鸳鸯钺钩刃多,角度小,擅以巧劲卸他人兵刃,但反之亦然。
兵刃之利固然不可忽视,但重点还在于人。
当!当!
又是连着两记势大力沉的进步下劈,接下来拦路的双锏和单刀同样被斩落在地。
绝大部分兵器,陈泽一眼就能看出其薄弱之处。
至此,障碍已经扫清,陈泽踏尽石板小径,登上了坡度略大的石拱桥。
昂首而视,桥上只有一人傲立,手持红缨大枪,居高临下。
无人开口,只有依稀蝉鸣夹在桥洞下汩汩而过的流水声里。
恍然间,陈泽动了。
他没有走桥面,而是一步跃上了石拱桥的扶手急速前冲。
持枪那人脸色一变,霎时间陈泽便已近在眼前。
簌!
枪尖捅出,红缨乱舞。
而陈泽一脚踏在桥栏凸起处借力腾空,手中长剑收回护心,以宽厚的剑身将大枪格至肩头一侧,提膝撞出对着持枪之人高高压下。
此刻高低之位逆转。
咚。
持枪男子整个人都被压制在桥面上,瞳孔里尽是陈泽探出的爪影。
“我认输。”赶在虎爪触及咽喉之前,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站起身来,陈泽一步跨过他,继续朝着正前方行进。
与此同时,在园林深处,陈设名贵的中式古典书房内,两个关键人物正在此聚首。
“外面什么动静。”
说话的人身着对襟白褂,须发皆白,脸上遍布老年斑,声音非常苍老。
“年轻人不懂事,闹腾着吧。”
答话的是黎平军,就坐在距白衣老者一桌之隔的黄花梨圆背交椅上。
而他们也是屋里唯一坐着的两人,其他人皆分侍左右,神色恭敬。
“叶老先生。”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插了句嘴,“是那個放话出来的后生仔,还真有两下子。”
若是陈泽在这里一定会认得,这中年男子正是周氏螳螂拳的馆主周辰。
而显而易见,这白衣老者自然就是深市武协的关键人物,叶云汉。
“哦?”叶云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看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不错,不错。”
“师兄。”黎平军竟然如此称呼叶云汉,“我可不骗你,这年轻人我认识,算是自学成材。”
“他是你的徒弟?”
“不不不。”黎平军连连否认起来,“我哪有这个资格。”
“不过师兄你看,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环境,这样的年轻人要怎么涌现出来呢?”
“呵呵”叶云汉捋须笑道,“那你搞你们的,就非得拉上我们?”
“你有本事啊,全国那么多地方都让你给拉一块了,还看得上我们这小小的深市武协?”
“师兄这话说得就过了,呵呵呵”黎平军同样回以笑容,“华国那么大,可要是少了你们南拳也算不上完整啊。”
“你也知道是我们南拳。”叶云汉的口气逐渐冷冽起来,“你了不起,你清高,我佩服你。”
“能带头把祖上传的东西通通拿出来,你是真一点也不藏着啊!”
“师兄。”黎平军一手靠住两人间的方桌,略微俯身道,“你是明白我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都懂。”叶云汉冷笑一声,“你是真没有私心,全心全意为了国术界的发展才这么做。”
“可我有!”叶云汉的声音骤然提高,伸手点了点身旁各位保守派的掌门人们,“我们都有!”
“这是我们祖祖辈辈辛苦传下来的,你告诉我,凭什么拿出来?”
“为了国术界?呵呵。”
“我告诉你,就是国术界没了破了,也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我知道。”黎平军被说得插不上话,此时才低声下气道,“这事确实是我不敞亮,是我在逼你们,罪全在我。”
“可我就是钻进这个牛角尖了!”黎平军霍然抬首,“这辈子,不把这件事情办成,莪死都合不上眼!”
“就当我大言不惭,自不量力,我就这么一个念头,就为了整个国术界的未来!”
“我当了这么多年恶人,也不稀罕再多当这一次!”
“咒我也好,恨我也罢!百年以后,随你们怎么把我挫骨扬灰!”
怔怔看了黎平军半晌,叶云汉最后叹息一声才开口道,
“当年你南下学艺,我就不该求着我爹教你,这都是报应啊。”
话音一落,屋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沉重的空气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屋内氛围焦灼,而距离书房背面仅仅隔了几条连廊的某座亭台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亭台名曰忘情轩,开放式格局,面朝大池,前置月台,可以凭栏观赏池中游鱼荷花,西边有高耸挺拔的杉树,东边则栽有竹林,满目青翠。
意为见此美景可忘情。
而此时皎洁的月辉之下,如此景致当中却有一女子眉眼如画,朱唇皓齿,可称佳人。
亭台后方的栏椅上,陆翎偏偏背对大池,眼前视野皆被一棵高大粗壮的银杏树所挡,似乎无心赏景。
在她手边还摆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入鞘长刀,以及一支棕黄的竹笛。
当然,若是细看的话还能瞧见被随意丢在角落里的智能手机。
此时陆翎正面朝银杏大树怔怔出神,瀑布般的乌黑秀发被拨至胸前,玉指纤纤来回绕动,时而慢捻轻拢,似乎在编织发辫。
她还记得孩提时期,每次被逼着练武累到受不了就跑来这棵银杏大树下躲起来,对着树干诉苦抱怨家人的严厉。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她成年之后,每当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陆翎就会回到这棵银杏树下。
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树下静静待着,也能给她带来充实的满足感。
对她而言,这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银杏大树就像是最坚实可靠的后盾,永远可以放心依赖。
坚实可靠
她突然就想到了某人坚实的胸膛,红霞顿时飞上双颊,手上一乱,编到一半的发辫又通通散落,复归原样。
“嗯”陆翎有些恼恨地抹了把头发,索性把头发一拢通通给甩到身后去。
对多年来习惯了扎马尾的她来说,要想编个稍微像样点的发型都是千难万难。
而不折腾头发,陆翎立时又感到心烦意乱。
不知第几次拿过手机按开,入目却仍是一成不变的界面,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回复。
默然了一会儿,陆翎有气无力将手机放回。
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起空中洁白的满月,同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张脸庞又浮现出来。
清辉如流水般洒下,柔和地倾泻在每一个角落,映得庭院中的湖水波光粼粼。
元宵佳节,本该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日子,可她的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
鼻子有些发酸,陆翎拿过了身边的竹笛。
一边抬头盯着月亮一边轻抚腰间竹笛,那晚的旖旎情景似乎又历历在目。
如果那时候自己再大胆一点的话,会不会
少顷,婉转的笛声悠扬而起,直至传遍了整座园林。
而九曲十八弯的木板桥上,自远方荡漾而来的笛声却在此处被插入了不和谐的音调。
嚓啷!
兵刃相接,令人耳酸的摩擦声持续不断。
似乎是感到陈泽力有未逮,对方向前踏出一步试图压垮陈泽。
然后前脚就挨了一记侧踹失去平衡,再被铁棍似的剑身横过来一抽,后脚跟悬空转了小半圈,整个人狠狠摔在桥边的栏杆上。
第三十五个陈泽心中默默计数。
可这回放倒了对手他却没有如之前一样争分夺秒地向前推进。
因为他听见了笛声。
这笛声好熟悉陈泽垂首思索似在走神。
而在已经前方守了许久的下一名对手却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不打一声招呼,这人提着把环镡单剑就朝着陈泽的头部缠裹而来。
显然他是吸取了前人的教训,不打算招架角力。
与此同时,陈泽蓦然抬头望向明月,身前一抹剑光也如同活物般刺了上来。
叮—
头也不回,陈泽一个拧腕斜上撩弹开环镡单剑,而后接着反作用力锋刃一闪,向对手下身削去。
此时正值对手新力未生而旧力未消,只得弃剑急退。
嘶——
布料爆碎,他的大腿上多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连木桥护手都给撞歪,差点落入湖中。
而陈泽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此人,即便此时依旧在盯着夜空中的满月,不知想些什么。
笛声不绝如缕,尾音凄切缥缈,仿佛切不断的细线,也不知像哀怨还是思慕。
“喂!”下一人倒是很讲武德,朝着陈泽招呼了一声,“看什么呢,该我了!”
闻言陈泽才转正脑袋,只是先指着旁边的护栏问了句,
“这不会要我赔吧?”
“放心!”那人居然举着一面四四方方的盾牌,“都仿的,不值钱!”
盾牌陈泽明白了他的依仗。
在这曲折又狭窄的木桥上,又明知道陈泽放下大话一步不退,似乎有点赖皮但确实不好对付。
果不其然,看见陈泽横过长剑,来到下一个曲角,那持盾男子立刻马步一蹲,沉下脑袋缩在盾后就顶了上来。
但等到双方即将接触之时,他却扑了个空。
陈泽只说不后退,可没说不横移。
跃上护栏后转手翻腕下压,一式白云盖顶砸了下去。
而那持盾男子反应倒也快,一发现扑空立马高举盾牌护住头顶,却不料陈泽压顶是虚,剑尖一伸即收,趁着他举盾停下的间隙已经重新落回了桥中。
等持盾男子发觉不对,已经和他前后对调的陈泽抖腕正剑,回身一刺,就见缝插针般将长剑送进了方盾和他的脑袋之间。
呜呼呼呼——
忽有破空之声响起,陈泽回眸一扫,原来是下一人舞着长鞭远远笞来。
还真是十八般兵器,各显神通。
来不及抽回双手大剑,陈泽只好徒手应对。
使鞭女子身段妖娆,一对狐狸似的眸子好像在勾人魂魄,但出手却毫不留情。
鞭影变化莫测,如同伺机下口的毒蛇。
然而很快,这条灵巧的毒蛇就被抓住了七寸。
牢牢握住鞭尾,随后陈泽用力一拽,对面使鞭的女子便被拉了过来。
只不过是有备而来。
女子顺势急蹬冲来,弃鞭换掌,两手狠辣地印了上来。
而陈泽则以拳峰相迎。
拳掌相接,陈泽仿佛打到了软棉花上一般虚不受力,对面女子却已翻掌倒压,抽手而出,朝着陈泽的咽喉部位直勾勾抓来。
唐手?!陈泽有些惊奇。
这是一门相当古老的武艺,以掌法为主,变化莫测,相传是日本空手道的原型。
眼下这蛇蝎美人使的招式唤作一手翻三手,同时兼具了假动作和卸力抢攻,路数极为罕见,寻常人初次遇见恐怕都会手忙脚乱。
可陈泽不在此列。
他要给这女人上一课腿法。
手掌还没印上咽喉,那女人忽觉腰间一股巨力撞来,脚下连忙蹬地抵住,浑身不由自主一滞。
然后下一刻,陈泽的兜就已经甩了上去。
啪!
响声异常清脆。
好听就是好脸皮子。
那差点被抽飞的女人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扇到桥边没扶稳,扑通一声掉到水里成了落汤鸡。
哗啦啦啦啦啦——
见到她不断挣扎,陈泽从盾男身上拿回长剑后好心地倚着护栏问道,
“喂!”
“你没事吧?”
“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湖中女子抓狂地喊道,半边脸肿得有包子那么大。
看来没事陈泽放下心来。
下一个对手随即接上,刀剑相撞,高扫踢出,人影便横飞而起。
如泣如诉的笛声仍在持续,仿佛浸润了整个庄园。
也让陈泽不禁又加快脚步,一路上护栏连同桥身都顺带毁坏了好几处。
夜幕下,惊叫与怒喝交错响起,长剑所指之处无人能挡。
嘭!
咔嚓嘎巴,吱——
扑通。
哗啦啦啦啦啦
笛声,落水,刀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