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8送别一抱
得亏这儿有一茶摊, 谢蘅可以坐上一坐,等了小半天了,终于看到某人了, 这让原本还有些困倦她双眼就倏地亮了一亮。
“这儿”
“嘿”
谢蘅站了起身,并开心的与人打起了招呼。
某人的模样和气质实在是太过出色, 以至于谢蘅还没看到赵瑾时, 赵瑾就已经发现了她。
他愣了一下,很快也发现了一旁停着的马车。
谢蘅付了钱, 朝赵瑾走了过去,她笑道“愣了吧你”
“没想到我在这儿”
赵瑾回过神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谢蘅冲人戏谑的眨了眨眼, “送你啊。”
她说着说着就拍了拍赵瑾的肩膀, “不必太感动啊。”
谢蘅越是这样说,赵瑾心底反而松了口气。他这莫名的期待也是有些好笑, 但人来找自己, 不全是为了相送, 总好过特意前来让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来的好。
他叹了口气,“说正事吧。”
“不愧是寺正大人。”谢蘅笑着给人做了个服气的手势,“这洞察能力。”
“不过,有事找是真的,我来相送这心意倒也算不得假。”
时辰也算不得早了,谢蘅看了眼进出渐渐多起来的人们, “要不, 你的马我让萧钺骑, 我们边走边说”
听着还要和自己一道出城, 赵瑾眼眸动了动, “你要外出”他问。
谢蘅“害”了一声,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还不是怕耽搁你正事么。”
“我不急。”赵瑾回道。
“真的”
“嗯。”
谢蘅也不和赵瑾客气,确定人不忙,她便歪了歪头,示意道“那我们马车上说”
也是为了方便谈事,所以谢蘅这次出门,用的是马车。
赵瑾没有反对,他颔了颔首,两人便一前一后的钻进了马车内。
萧钺十分自觉的就站在了车前,替谢蘅把起了风。
毕竟人有公务在身,所以谢蘅尽量三言两语便把自己的来意道出。
可能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赵瑾很就从谢蘅的车内走了出来。
两人先后落地,谢蘅也没啥可送的,待站定过后,她就上前了一步,单手揽住人的肩膀拍了拍,“兄弟我也没啥可送的了。”
“你此行多保重。”
“记得早些回来。”
赵瑾活到这般大,与人拥抱的次数,五个手指都数的过来。
谢蘅这突来的一下,其实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拥抱,可就是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却突然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轻轻动了动,而就在他这边无措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谢蘅却退开了,赵瑾连忙敛了敛目,将所有情绪都尽数的收了回去。
谢蘅笑着看向身前之人,临了还不忘自恋道“路上不必多想我。”
“不过你要是真想,我也是不介意的啊。”
堂堂平阳侯世子,不过是三言两语,正常往来,竟也有如此忐忑不安又摇摆不定的时候。
第一次心动,尚且可以解释,可如今在明知对方身份性别的情况下,他还能惊起如此涟漪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忆起自己先前的反应,赵瑾眼底晦涩不明的轻笑了一声。
他没再多说什么,把所有情绪一压,再留下一句“走了”,便见赵瑾重新抬起了头,随即绕过了谢蘅,朝自己的骏马走去。
谢蘅历来没心没肺惯了,赵瑾这一笑站在她的角度,并没有什么特别,人要走了,她索性单手撑住马车,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看着赵瑾道“那我就不送了啊。”
“等你回来,我二人再好好喝一杯。”
翻身上马,赵瑾拉了拉缰绳,等到把马掉了个头,他方对不远处的谢蘅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谢蘅的目送之下,赵瑾终于还是离开了长安城。
人一走,谢蘅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想来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就这样出差去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后面她想找人说说话都不成,这么一想,谢蘅便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萧钺走了上前,见谢蘅在笑,他便询问道“公子现在想去哪儿”
谢蘅思忖了一下,“去令姝那儿吧。”
她还有些事没和人交代。
“好。”
距离赵瑾替令姝赎身,这会儿也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令姝如今在谢蘅置办的院子里,还算适应。谢蘅来这儿的次数不多,她也没主动让人去请,反倒是自打谢蘅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后,令姝在屋子里勤加练习的时间更多了。
后来萧满发现了这个情况,便告诉了谢蘅,谢蘅索性让工人专门给其开辟了一个屋子,做练舞之用。
谢蘅来到令姝这儿时,果不其然,这人又在练舞。
她并未开口打扰,反倒是在一盘看了一会儿。
说是练舞,但似乎用排舞来形容更为合适。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全凭自己的感觉而动。
从足间轻点,到腰身浮动,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你就是能感受到,对方举止投足间的情感变化。
一舞毕,令姝的气息有些不稳,她额上些许的汗渍便是她沉浸其中的证明。不经意的一个抬眼,看着门口站着的身影,令姝有些意外,“公子”
她嘴角缓缓噙起了一抹笑来,“您怎么来了。”
“好几日没见令姝,自是想念。”谢蘅笑着走进了屋子,十分娴熟的交谈了起来,“几日不见,令姝你的舞艺,似是又长进了不少。”
离开了烟花之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再加上与谢蘅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后,令姝受益颇深,如今的她,眉眼间的自信那是肉眼可见的再增加。
在谢蘅面前,令姝的拘束慢慢的褪去,听着这话,她浅笑着回道“公子这夸人的功夫,也是一次比一次好。”
谢蘅回忆了一下令姝之前的舞姿,好奇问“你这是什么舞先前我似乎没有见过这种。”
身上有着汗渍,衣裳也是练舞的衣裳,而不是寻常姑娘家该穿的衣裙。
令姝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令姝跳着玩的,暂时还没想好名字。”
“烦请公子您在大厅稍等一会儿,令姝先去梳洗一下。”
虽说谢蘅不介意令姝这会儿的样子,但考虑到姑娘家的颜面,她也没坚持,“行,那我先去看看有鱼。”
令姝含着笑对谢蘅屈了屈膝,“令姝很快就好。”
从练舞的屋子出来,问了下人,知道人这会儿正在厨房,谢蘅便朝厨房走了去。
相较于令姝的矜持,梁有鱼一看到谢蘅,脸上的笑,那是止不住的。
“谢公子”
她开心的朝谢蘅跑了过去,洗漱干净后的梁有鱼,浑身虽说没几两肉,但看起来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
她梳着双髻,上方没有值钱的饰品,只有一些红绳,可恰巧是这样,谢蘅反倒觉得,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如此才是。
不难看出,梁有鱼看到谢蘅后,那是真的欢喜,但她眼中多少还带着几分拘束于羞涩,“谢公子,你你你怎么来了”
谢蘅笑着回道“我来看看你与令姝。”
“怎么样,在这儿可还住的习惯”
“习惯的。”梁有鱼点了点头,“这儿比我家好太多了,承蒙公子不弃,愿意收留有鱼。”
谢蘅“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有鱼还想北上么。”
梁有鱼本在笑着,一听这话,她的嘴角僵了一下,“我”
见人面露难色,谢蘅善解人意的问“是没想好”
“还是担心盘缠路引”
梁有鱼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反而把眼圈急红了起来。
“诶诶诶别哭别哭。”谢蘅最是见不得人哭了,她好笑的把人单手揽到了怀里,“没想好就再好好想想便是。”
“公子我又不是催你走。”
“你且放心,这院子里多你一张嘴,倒也吃不穷本公子。”
梁有鱼有些赧然,“多谢谢公子。”
“有鱼一定一定会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先前只顾着问人打算,倒是忽略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下定然敏感,这关心的话出口,反倒是有些像在赶人似得。
谢蘅有些懊恼,但话既出口,也收不回来,见人穿着灶衣,她便笑着提议道“你若想报答我,不如给我做些好吃的如何”
梁有鱼心下清楚,自己自小家穷,并未接触过多少食材,而谢蘅世家公子,打小锦衣玉食吃过的美食必定数不甚数,想来她做的东西,对方不一定会喜欢。
但,既然谢蘅提了这个要求,她也算是为报恩找到了一条出路,不会可以学,所以,听完对方的话,梁有鱼很快便好奇的问道“公子喜欢吃什么”
谢蘅笑了笑,“我今日想喝些肉粥。”
梁有鱼微微愣了愣,心下欢喜的同时,又有些没底,“那”
她眨了眨眼,“有鱼试着做,若是难以下咽,请公子多多包涵。”
“行。”
由于谢蘅想喝粥,所以梁有鱼很快便又进了厨房。
她年纪小,谢蘅把她带到令姝这儿的时候,也没说她是下人,不过,梁有鱼自己是个闲不住的,因此,她总喜欢找些事来做。厨房的活计,就是她自己揽下的。
或许是打小饿惯了的缘故,梁有鱼旁的都不喜欢,就喜欢粮食。令姝见其是真的喜欢厨房,甚至很享受厨房的烟火味,阻拦了两次后,也就由她去了。
令姝换好衣裳来找谢蘅的时候,谢蘅正在院子的树下盯着上方的柿子看。
“公子可是想吃柿子”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谢蘅回过神来,随即勾了勾自己的嘴角,笑着问“这柿子还没熟吧”
令姝听谢蘅这么问,便知道这人对柿子定不了解,她解释道“这树上的柿子已经可以摘了。”
“这是生柿,食用需要人为催熟,一般和其他熟的果子放几日,便软了。”
“公子可要让人摘几个带回去尝尝”
吃柿子
不知怎么的,谢蘅脑中就浮现了赵瑾的那张脸。
她闷声笑了笑,“行”
“一会儿我摘些回去尝尝。”
把目光从柿子树上收回,再看向令姝,褪下那身舞蹈的服饰,令姝给人的感觉,却又是另外一种了。
没有秋穗的娇媚,却气质自成一派,然而,仔细一看,也能发现,令姝的眉目间,似乎带了些淡淡的忧虑。
“令姝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谢蘅问。
令姝本身也有事准备和谢蘅说,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就被察觉到了端倪。
有些让人意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令姝对谢蘅投去佩服的目光,“公子慧眼。”
“令姝确有一事,困扰了令姝些许日子。”
“哦”
令姝又道“不知公子可方便,移步大堂”
要说事,院子里自然不大方便,谢蘅点了点头,“走吧。”
这座院子面积算不上大,三进三出,两人在大厅落座,看着令姝亲自给自己斟茶,谢蘅笑了笑,“能让令姝困扰的事,要我猜猜,可是和舞有关”
令姝茶倒了一半,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谢蘅一眼。
谢蘅一看这眼神,心下便有了底,“我猜对了”
把茶倒好,令姝给谢蘅放了过去,不卑不亢的回了句“是”。
她慢慢坐了下来,看着谢蘅道“令姝今年十五,与普通人相比,令姝年纪尚小便沦落风尘,出身贱籍,是不幸。”
“但和众多的不幸之人相比,获得花魁,脱离贱籍,遇见公子,一桩桩,一件件,令姝却又再幸运不过。”
“公子先前说,可以让令姝有尊严的活下去,令姝从未想过。”
“后来,公子告诉令姝,可以让令姝做女先生,去教导正经人家的姑娘,这便是令姝更不敢奢望之事。”
先前会这样问,一是因为当时令姝身份不定,二也是因为花魁赛那夜,谢蘅也是真的从令姝的身上发现了她对舞蹈的不同,别人跳,是因为花魁需要,这个社会需要,而令姝跳,不单单有前者的原因,还有喜欢,有热爱。她的眼中有光,有情,那是其他花魁都没拥有的东西。
谢蘅顿了一下,“这些,与舞有何关系”
“令姝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令姝知道,自古先生之所以能成为先生,那是因为其学识渊博,有过人之处。”
“但令姝除了一技之长,旁的东西,远不足以担任这个名号。”
说到这,令姝笑了笑,“令姝终归还是太年轻,最近令姝排舞时,常常便在思索这个问题,眼下即便赢了长安三楼四阁又如何出了长安,比令姝厉害的人,数不甚数,令姝不过是区区一个花魁,擅长的舞种,也就这么一丁半点,公子的好意,令姝明白并感激,可令姝又何德何能,能堪此大任,被人尊一声先生届时,令姝才疏学浅,丢的,又何止是自己的颜面”
越是往后,令姝脸上的笑容便越是苦涩。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谢蘅便也渐渐敛了敛笑,“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你的一些思虑,并非没有道理。”
“但凡学者,一定不能少了一颗求学的心,这世间许多东西,越是接触,越是了解,方会发现,自己所了解的东西,当真是太少太少。”
谢蘅顿了顿,继续道“令姝,先前提议让你担任先生,确实是临时起意,这点不可否认。”
“但若没有你,在下也不会受到一些启发,从单纯的创办乐坊,走到如今试图开办女子学院这条路。”
“你的身上,有许多人对舞蹈没有的东西,如今,更是具备了一个先生,该有的品质。”
“浮游万物,你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有这般思量,即便是我,也实在是自愧不如。”
原本只想推辞,倒不曾想竟然在谢蘅这里听到了这般高的评价,令姝有些惶恐,“公子能以一己之力,尝试开办女子学院,与公子的心胸和抱负相比,令姝算不得什么。”
谢蘅问“所以,令姝是想,退出这个学院计划”
“的确也是令姝的能力不足,令姝惭愧。”令姝垂眸,“从花间阁脱身,令姝还有些积蓄。”
她毫无征兆的就对着谢蘅跪了下去,“令姝打算,先提高自己,若到时公子还愿给令姝机会,令姝再去教导她人,此间辜负公子期许之处,令姝今后必为公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眼前的姑娘,也才十五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然而,在许多人还不知疾苦的时候,她却早早的便经历了人生百态,甚至尽管看似柔弱,却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性和对舞蹈坚定的追求与喜爱。
她就像是在恶劣的戈壁上还能绽放出绚烂的花朵,在这一瞬间,耀眼又夺目。
谢蘅默了许久。
令姝也没有打断她。
须臾过后,令姝听见了身前之人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她的手臂上,就突然多了一股力量,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傻姑娘。”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有人舍身求道,有人不慕名利,有人砥志研思,有人臻于至善,总有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努力。”
“你不过十五六岁,便有此志气,大魏恰恰缺的,便是你这样的姑娘。”
“不过是求学罢了,公子我既允诺你有所尊严,这尊严,随时随地,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践踏。”
令姝被搀扶了起来,她的褐色瞳孔中倒映着某人冷峻又严肃的脸庞,伴随着谢蘅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语,令姝的心房,突然被撞了一下。
这一撞,就像是江河突然打开了闸门,一泻千里不可收。
这一撞,又像是黑夜突然布满了星宿,漫天繁星千万里。
这一撞,更像是突然开启了一道大门,未知新奇又明亮。
谁也不曾想到,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在这三言两语中,被动摇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