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琴场上空旋着悠扬的乐声，原是大理寺卿之女云思稚所弹的平沙落雁，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如能看见雁群在空际盘旋呼应之景。
她身着浅绿色的长锦衣，用月牙白丝线在衣料上绣出未绽的芽孢来，如星光点点。发髻上一支点翠珐琅蝶恋花簪亦是清爽宜人。
半晌，一曲弹毕，云思稚起身朝众人微一俯身，语调清甜如青色的枣子“臣女献丑了，虽受宜和公主所邀，但臣女技艺微末，只作抛砖引玉之效了。”
席间的尚元灼赞道“云小姐实是自谦，此曲可称天籁，若非要引出后头的珠玉来，也只该称是抛玉引玉罢了。”
云思稚面颊微红，将头低得更低些“殿下过奖了。”说罢便由贴身侍女搀着回到席位，其间还回头望了尚元灼一眼，那双漂亮眼睛里秋水微漾。
宋清虞冷冷瞧着，她方才没注意到云思稚竟也在。
云思稚长着慈柔端方一张脸，浓密的长睫微垂，露出底下一双温、柔且带着几分悲悯的眼睛。她有别于其他女子的羸弱，她更像一块饱满剔透的羊脂玉，略略丰裕却又恰到好处。
就像佛龛上供着的神像。
宋清虞看到云思稚规矩坐回席上，她苦笑一声，想着终究还是得应付这些人。
前世云思稚是尚元灼的谦妃，表面温良恭顺，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却是个佛口蛇心的美人儿，心计深沉不知有多少性命折在她手上，包括木容轻身上的八分伤痛也是拜她所赐。
可报应这回事却终究是不灵的，云思稚福祚绵长，起码在木容轻死前她一直是抚育着大皇子的谦贵妃，享尽了世间的好福气。
思绪缥缈间，却见宋清如上了台去，她一袭红衣被芜山的寒风撩动，白雪皑皑间那艳红颜色像是火舌，似燃起了灼灼热度。
宋清如依足了太师府嫡长女的气势，敛容庄重姣好的面容蓄着得宜大方的笑，她在陈列整齐的十几把琴间打量片刻，伸出纤长的手指轻拨后，终于在一把花梨木所制的琴边停住，她朝台下缓施一礼“殿下，臣女献丑了。”
尚元灼瞧上去的是她，皮笑肉不笑道“宋小姐请。”虽琴场处虽不设荫蔽，可四周皆被苍天大树包围着，坐的位置也同方才差不了多少。
木容轻察觉尚元灼的不悦，她瞧着台上的宋清如，严妆明丽，如一朵带刺娇艳的花朵，实在难和苛待亲妹心如蛇蝎的传言扯在一起。
“这宋清如脸皮可真够厚的，做出这样没脸的事竟像个没事人似的。”席间这样的议论声起，虽声量不大可却能清清楚楚地落在台上。
宋清虞眉间有一瞬的凝滞，也很快恢复如常了，她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回应众人的是从指尖倾斜而出的乐声。
那是高山流水，初时音律如山涧清泉般含着日光跃动，转而又缥缈无踪，指腹与琴弦沙沙的摩擦声，如琴在呼吸般，随后琴声舒缓，渺远高阔的琴音似同这芜间松、雪融为一体。
议论声渐消去，转而是声声轻叹，宋清如此曲较方才云思稚的平沙落雁确实天与地的差异。
木容轻面色无澜，她听着宋清如用足精神维持着完美无破绽的琴声，略摇摇头“宋小姐真是惊才绝艳，想来这琴场第一人的位置该是她了。”
尚元灼轻笑一声“技艺是高超，可是”尚元灼转头看向木容轻“木小姐不是也听出来不足之处了么？”木容轻问得此言，颔首谦逊道“臣女才疏学浅，不知晓其中门道，殿下只听臣女这外行胡说，倒也不必当真了。”
说罢木容轻面上露出浅笑，如枝头金桂的细巧馨香“论诗词曲赋，臣女只爱一个真字。”木容轻凝视着宋清如道“宋小姐的高山流水颇有不染凡尘之境，曲调紧悬与弦上，初初听时确会被震撼，可到后头却是空了。”
木容轻说得委婉，宋清如弹奏时技巧过甚，那神色肃穆间只想着紧凑与衔接得天衣无缝，可她忘了曲意，而对于曲子而言那是骨血般重要的东西。
果真如木容轻所言，适才被宋清如琴音迷住的人们，渐渐失去再听下去的耐心。虽琴音还是极好，席间却又传来了议论与闲话声。
“殿下怎知臣女”木容轻像想起什么，忽然开口。尚元灼食指轻敲着盏盖，漫不经心道“木小姐同本王一样，有些神似倦怠，乏了。”
“这”木容轻脸上像快烧起来般，她微微低下头去，眼睛却打量着尚元灼冠玉般俊俏的一张脸，她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一下较一下更为剧烈。
宋清虞拿帕子遮住自己的唇，用几乎不察的声音打了个哈欠，她在等这宋清如何时弹完，她斜眼一瞥，却见尚元歧其人正像条大尾巴狼一样，笑呵呵地盯着自己看。
这番惊吓让她手一松，不小心将手中的帕子掉了下去，宋清虞皱眉道“郡王这是做什么，这样好听的曲您也不听？”尚元歧将椅子挪开点，侧身一把捞起宋清虞的手帕，他狡黠笑着“听那种干巴巴的东西作甚，我还是更喜看你。”
说罢他也不将帕子归还，笑着将帕子塞进自己的衣袖中。宋清虞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幼稚鬼。
良久，宋清如停下动作，起身一福“臣女拙技，望不辱殿下清听。”尚元灼笑道“宋小姐言重，宋小姐造诣颇深，纵观天下如此琴技者，怕选不出几个来。”
台下掌声雷动，含着几声唏嘘，大家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有了定数，这第一的头衔少不得要落到宋清如头上了。
宜和拍着手赞道“甚好，我与皇兄本立着规矩，琴场、剑场为女子范围，剑场、猎场为公子范围，如此看，今儿第一场得胜的，该是宋小姐了。”
宋清如闻得此言，一双杏眼露出兴奋与自得的光芒，她一张脸笑靥如花，挑起长眉望向席间的宋清虞。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