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死不足惜
弟子房。
柳瀅低着头坐在云泽对面,左边坐着鹿鸣与阮瓶儿两人,右边则是南山君。小丫头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会儿正眼眶红肿,又是委屈,又是自责。
叶知秋的护道人确未说谎,事情的起因,也确在吴麟子身上,只是按照柳瀅的说法,吴麟子这人在砺剑台上修炼《武道正经》的拳法,其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要归根究底,还是自从云泽离开北中学府之后的第二天,吴麟子就忽然偷偷跑来柳瀅这边,说是自己的拳法修炼方面出了一些不算太大的问题,只是不太容易解决,再要继续这样修炼下去,很容易就会走上歧途。按照柳瀅先前所言,吴麟子将这件事说得非常严重,又是走火入魔,又是七窍流血,总之是将柳瀅彻底吓到了,然后吴麟子又说,想要在柳瀅这边借来那部《武道正经》看一看,说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时柳瀅还是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他怎么知道自己那本《武道正经》可以帮他。
话是问了,但吴麟子只是含糊两句就给糊弄过去,而柳瀅虽是先天武道胚子的体质,可毕竟年纪还小,再加上《武道正经》这本书,又不是只有自己才有,尤其之前跟着云泽一起去找那位大胡子匠人,分明是在一座暗室当中见到了许多一般无二的《武道正经》,已经被那大胡子匠人送给许多人,就没觉得这本书的内容是什么隐秘,迷迷糊糊将那《武道正经》借了出去。
到第三天,吴麟子将《武道正经》还了回来,再之后,就开始跑去砺剑台那边修炼其上拳法。
大胡子显然没将《武道正经》送给吴麟子,但这人具体又是从哪儿得知《武道正经》的成书其实是与《禄存星经》有关,仍旧不太好说,可能是他偶尔跑去书香斋的时候撞见了正在发难的叶知秋,旁听得知,也可能是赵飞璇的暗中示意,总之就是吴麟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直都在砺剑台上修炼那套本不该如此堂而皇之的拳法,直到一旬之前,这才终于撞见了跑去砺剑台修炼的叶知秋,导致事情败露出来。
天玑麟子叶知秋,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柳瀅,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态度还好,毕竟原本的那座临山城,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临山湖,叶知秋心知肚明,便也算好声好气,只想着将那《武道正经》收回,顺便告诉柳瀅日后不再修炼其中拳法剑法也就罢了,可小丫头当时却被这件事被吓住了,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怒气冲冲看向吴麟子,质问这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她明明借书之前就已经跟他说过,不能在砺剑台上修炼书中记载的拳法剑法,怎么他当时答应得那么痛快,之后却要做出这种事。
然后吴麟子根本懒得理会,扭头就走,脸上还满是不屑与鄙夷地看她一眼,只是很好地躲过了当时在旁的其他人。
小丫头确实是被气到了,赶忙拦住吴麟子去路,一定要让这个不守承诺的家伙给个说法,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一句“那么多人都得到了那本《武道正经》,可他们修炼的时候,从来不去砺剑台”。
说出去之后,柳瀅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偃旗息鼓,低着脑袋站在那里,一阵手足无措。
再之后,就是恰好路过的南山君,原本正在人群当中看着事情发展,想着如何才能摆平这件事,听到柳瀅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得无奈上前,将回神之后就气得发抖的叶知秋给拦了下来,然后合盘托出了事情经过。
按照南山君的说法,吴麟子当时在听说了事情经过,并且亲眼瞧见他手掌一翻,就直接拿出了另一本《武道正经》之后,脸色立刻变得奇差无比。
所以这人当时应该还不知晓,书香斋的那位大胡子匠人,竟将《武道正经》送给了那么多人,还以为世上就只柳瀅手中那一本,是那大胡子匠人看出了柳瀅先天武道胚子的体质,才会慷慨相赠,甚至或多或少有些想要将之收入门下的打算。
南山君道:
“吴麟子此人之所以能够得知《武道正经》的成书,与天玑圣地的《禄存星经》有着很大关系,其实是在很早之前了。那次的事情之后,我曾暗中找过一次叶知秋,按照那位天玑麟子的说法,差不多是在三个月之前,他去照例跑去书香斋讨要《武道正经》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吴麟子当时正在那边翻阅一部前人留下的拳理孤本,只是当时的叶知秋并没有将这件事给放在心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目的就是要那大胡子前辈交出《武道正经》,也是那个时候,吴麟子才终于知晓《武道正经》的真正来历。”
南山君眉关轻蹙,将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拍打在左手手心,稍作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
“倘若所料不错,从那时开始,吴麟子就已经与赵飞璇商定了计划,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此番云兄南下去往那座古代大墓,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学府,而柳姑娘也因修为境界不足的缘故,就被云兄暂且留在这边,这才有了他的可趁之机。但在之前,吴麟子毕竟还是武山弟子,而在武山那边,也就只有柳姑娘手中一本《武道正经》,所以此人并不知晓事情真相,并不意外,这才有了这场看似闹剧一般的暗算设计。”
南山君手中折扇啪的一下打在左手手心,屈指握住,唏嘘道:
“其实书香斋的那位大胡子前辈,究竟为何要做这种事,在下也能猜出一二,无外乎就是野修出身的自己,已经站直了腰板吃饱饭,就想要全天下的野修散修都能跟他一样,不必再做刨食的野狗,所以这件事,终归会有暴露的一天,而且书香斋的那位大胡子前辈,也就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他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柳瀅,轻声安慰道:
“柳姑娘大可不必因此觉得伤心难过,更不必责怪自己,那位大胡子前辈这种做法,是要改变天下野修散修只能如同野狗一般的格局,可谓天下间最是慷慨的壮举,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发生,日后也终有一天会天下皆知,早些天,或者晚些天,没差多少。”
柳瀅闻言,微微抬起头来,眼眶仍是又红又肿。
“可”
小丫头张了张嘴,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又重新低下头去,闷不吭声地攥紧了拳头,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去,砸在手背上,摔得粉碎。
鹿鸣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向柳瀅,脸颊贴着桌面,瞧见小丫头又开始闷头掉眼泪,当即翻了个白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住眼角往下扯。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害臊。”
云泽伸手在鹿鸣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少女立刻哀嚎一声,起身捂住脑袋,满脸委屈。
云泽对着柳瀅道:
“这件事确实错不怪你,毕竟是有心算无心,就算大胡子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是你做错了,只会觉得吴麟子这人心肠恶毒,做事不择手段。更何况大胡子将那《武道正经》送给你,本就不坏什么好心思,包括学府中其他那些《武道正经》都是如此,他是想让这件事尽可能牵扯到更多势力,用来保证事情败露之后,天玑圣地不会再将《武道正经》尽数收回,也只有这样,才能改变天下野修散修如野狗的格局,并且打从最开始的时候,大胡子就已经做好了送命的准备。”
云泽皱起眉头,双手交叉揣袖,无奈叹道:
“所以说白了,无论是你,还是我,或者其他那些得到了《武道正经》的人,都只是大胡子为了自己的谋划安排下来的棋子,只是这场谋划的最后一步,被迫提前了一些。不过对他而言,这件事应该算不上什么意外,毕竟大胡子送出去的《武道正经》,数量相当不少,而这也就意味着暴露的风险会很大,所以那家伙肯定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柳瀅唇瓣抖了抖,忽然抬手用力抹了下脸上的泪痕,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云泽。
鹿鸣有些不乐意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瞪眼道:
“丑丫头,你那什么眼神,怎么看咱师父呐?!咋了,师父刚才又没说错,你瞪眼是什么意思?再瞪?你还瞪?信不信我把你那眼睛挖出来给师父泡酒喝!”
“鹿鸣!”
云泽猛地呵斥一声。
少女脖颈一缩,立刻扭过头来满脸谄媚。
“师父,我这不是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师妹嘛,您说,您说。”
云泽有些无奈,转而重新看向抿着嘴巴不说话的柳瀅,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这番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但事实如此。大胡子这人确实有着很大的抱负,关于这点,我无法否认,可无论他的抱负有多大,也都是为了那些野狗刨食的野修散修,是为了改变天下野修散修无处容身的格局,所以在他而言,你我,或者其他那些得到了《武道正经》的人,都只是棋子而已,用来保证事情败露之后,天玑圣地不会将《武道正经》尽数收回,更不会大肆清理那些得到了《武道正经》的野修散修。说得再要直白一些,咱们就是被迫成了那些野修散修的护道人。无论你觉得我这番话说得对或不对,事实如此,不容争辩”
哗啦一声。
不等云泽说完,小丫头就忽然踢开了屁股下面的凳子,转身快步离开。
云泽话音一顿,目光看向夺门而出的柳瀅,眉关紧蹙。
鹿鸣气哼哼道:
“小白眼儿狼,不知好歹的东西,脑袋里面装的都是水吧,让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哩!”
阮瓶儿叹了口气,其身上前,将那摔在地上的凳子扶了起来,随后转身看向云泽问道:
“你不跟过去看看?”
云泽微微摇头。
“柳瀅现在还是觉得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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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她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心眼儿不够,在面对吴麟子的时候,一下子说漏了嘴,才会导致大胡子现在被人追杀,其他的那些,根本听不进去。这是已经钻了牛角尖了,她现在只认自己的道理,其他人,哪怕是我,说得再多也没用,反而在她来讲,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云泽抽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
“所以这件事,还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我再去说,也无外乎火上浇油。”
阮瓶儿低头看向那条刚刚扶起的板凳,满脸苦恼。
其实也不算是钻了牛角尖吧?
柳瀅的心情,阮瓶儿其实能够体会,正如云泽方才所言,柳瀅是觉得这件事之所以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大胡子之所以会被天玑圣地一路追杀,甚至极有可能就此丧命,都是错在自己。大抵也是因为这样的心理,所以在柳瀅看来,书香斋的那位大胡子,就只是在按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行事,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口快,才导致了大胡子的计划败露,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阮瓶儿在柳瀅的位置上坐下,抬头看向坐在对过沉吟的云泽。
然后就忽然明白过来,柳瀅之所以会跟云泽生气,其实是觉得大胡子的这般做法,目的在于改变天下野修散修的格局,让他们不必再如野狗刨食一般,被人鄙夷唾弃,称得上是慷慨壮义之举,所以哪怕自己只是大胡子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也无妨紧要。
可云泽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批判大胡子,将自己等人当成了棋子,会沦落到如今境地,不过咎由自取。
阮瓶儿叹了口气。
这事儿,可不好解决。
鹿鸣很是狗腿地打开了自己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了阮瓶儿之前跑了很远给她买来的瓜子,抓了好大一把,搁在云泽面前。
“师父,别生气了,那丫头不知好歹,让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哩,哪像师父,看得如此通透,又如此大度,就只是说了那个大胡子几句,这要换成是我,肯定要把那个什么大胡子的胡子全给薅光!哪有这么算计人的,好名声全让他给拿了,还要咱们给他打掩护,没有这么办事儿的!那丑丫头也是,脑袋怎么如此不灵光,白读了那么些的圣贤书,也白瞎了师父给她花了那么多钱!”
鹿鸣满脸谄媚,一溜烟就跑到云泽身后,两只小手握成拳头,轻轻砸在他的肩膀上。
“师父,别跟那丫头一般计较,吃点儿瓜子喝口水,缓一缓,这个力气行不行?还要不要更重一些?”
云泽摇头失笑,略作沉默之后,他转头看向旁边一声不吭的南山君,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真得说错了?”
南山君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藏在他另一边耳朵后面的文小娘,吓得小家伙儿立刻蹦了起来。
略作沉吟之后,南山君才道:
“其实,我对这件事的想法更接近柳姑娘。大胡子前辈为何要做这种事,刚才已经说过了,咱们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在我看来,前辈乃是大仁大义,毕竟如今野修散修的地位局面,实在是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修行之艰难,动辄就要出生入死,绝非你我可以想象。因而前辈能够志在改变野修散修的地位局面且不说别人如何,我是打从心眼儿里感到佩服,所以哪怕前辈是将我给一并算计进去,无形之中成了那些野修散修的护道人,保护他们可以安心修行《武道正经》,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只是借我身份一用,并且也不算白用,至少咱们都得到了一本《武道正经》。”
南山君转头看向云泽,开口问道:
“云兄可曾翻阅《武道正经》?可曾备受启发?”
云泽略作沉默,点了点头。
南山君笑道:
“这就是了,所以咱们也不算平白无故地付出,而若这种付出能够改变天下野修散修的格局,让他们能有灵决古经修行,能有武功技法傍身,日后再要出入那些山林野地,四处寻找古代墓葬、古界小洞天,或是战场遗址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少死几人?”
南山君将手中折扇点了点桌面一边,然后又点了点另外一边,轻声说道:
“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云兄的想法,是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就被卷入这件事,有些愤慨,有些恼怒,所以才会觉得前辈之所以落到如今境地,乃是咎由自取。但在我与柳姑娘看来,那位前辈的做法,却是造福天下无数野修散修的好事,所以哪怕是被卷入其中反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又能间接救下那么多野修散修的性命,有何不可?”
话音一顿,南山君收回折扇,用手指先后按在之前折扇轻点之处,往前推出,便在桌面上各自推出了一条并不明显的直线痕迹。
“云兄与柳姑娘,对于这件事的考虑,出发点本就大相径庭,再要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考虑下去,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交汇之处,云兄善言,却说不到柳姑娘心里,柳姑娘不善言,更无法让云兄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云兄方才所言,说柳姑娘钻了牛角尖,确实说错了。倘若柳姑娘这也算是钻了牛角尖,那云兄又何尝不是呢?”
云泽低头看向桌上两条不太明显的直线痕迹,哑然无言。
但南山君确也说得不错,本就性情不同,对于同一件事的出发点不同,考虑自然也就有所不同,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将柳瀅气得发火,直接摔了凳子夺门而出,也在情理之中。
云泽叹了口气,有些愁苦地揉了揉眉心。
正在后面锤肩的鹿鸣,原本还想反驳两句来着,瞧见云泽这幅模样之后,立刻偃旗息鼓,将心思全部放在控制力道大小上,不敢多说,免得还要被踹。
许久之后,云泽摆了摆手,示意鹿鸣不必继续给他锤肩,然后略作沉吟,就站起身来,径出门去。
入夜。
云泽在静心山附近的悬空桥梁上找见了正趴在栏杆上发呆的柳瀅。这边的悬空桥梁,栏杆要比小丫头更高一些,她就双臂叠放,拄在栏杆上面,双脚悬空,整个人都挂在栏杆上,远远望着临山湖上那条断头桥。
云泽手里还拎着两壶酒。
一壶是他在万象庭那边买来的,价格品秩,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算不上什么好酒,但也不会太差。另一壶,则是云泽先前去了一趟青雨棠那边,用了买酒时顺便买来的一份吃食换来的莲花宝酿,入口香甜,虽然不是云泽喜欢的那种,但对柳瀅而言,相当适合。
云泽不声不响走到近前,将那壶莲花宝酿提了起来,轻轻触碰一下柳瀅的脸颊。
“拿去喝吧,仅限这一次。”
小丫头蓦然一惊,回头瞧见云泽之后,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举起双手,接过了那壶莲花宝酿,然后就背靠栏杆坐在地上,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举起酒壶试着喝了一口,立刻眼神一亮,刚要开口,又忽然想到什么,抿了抿唇瓣低下头去,双手抱着那壶莲花宝酿,手指轻轻摩挲酒壶表面。
云泽靠着柳瀅坐在地上,同样举起酒壶喝了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轻声说道:
“这次的事情,你走之后,南山兄已经跟我聊过了,他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
闻言,柳瀅愕然抬头。
云泽笑道:
“其实也不算太狠,就是跟我讲了个道理。他是儒家修士,也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儒家君子,所以只是以德服人。不过嘴皮子上的功夫,是真的厉害,把你想说又说不出来,或者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的那些话,全都给我说得明明白白。”
柳瀅一下子红透了脸颊,重新低下头去,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说道:
“师父,我是不是很不听话,之前的时候,还把凳子踢倒了,而且关门的声音也那么大我知道书上说过,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我还知道,师者如父,所以师父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这些孝敬之道,应该谨遵恪守。可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了,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要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就将凳子给提了,还将门给摔得那么大声。之后,我就来了这边”
小丫头小心翼翼看向云泽,声音越发细如蝇蚊。
“我,之前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师父道歉,可我做了这样的事,师父肯定很生气。我我不敢”
云泽一直安静听着柳瀅说话,见到小丫头重新垂下脑袋,手指轻轻摩挲着莲花宝酿的酒壶,满脸失落,这才笑着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件事其实不怪你,主要还是我的错,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面对同一件事,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经历不同,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不同,想法也不同,那么对待同一件事的态度也就有所不同,才会出现这样的争执。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想法,错不在你,可能也不在我,甚至咱们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争执,本就没错,因为你是你,我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你师父,你就应该和我一样。”
云泽抬头看向天空,轻声说道:
“这个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雪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颗星辰,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南山兄说,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和你很像。只是很像,但不是一样,因为南山兄很清楚,他和你不是一个人,有着不同的经历,有着不同的学识,有着不同的人生,所以哪怕想法看法再怎么相仿,也只是相仿,不会一模一样。可能这之间的差别非常细微,但终归还是有着差别存在。那么,你的想法,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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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想法,就同样存在着一定的差别,只是这中间存在的差别大了一些。”
说到这里,云泽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提起酒壶冲着柳瀅示意一下,轻声笑道:
“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它的存在,不应该因为与我相悖就被抹除,恰恰相反,这件事已经足够证明你可以开始独自思考是非对错。用书上的话来讲,就是当浮一大白。”
柳瀅眨眨眼睛,立刻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那壶莲花宝酿,跟云泽手里的酒壶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就喝下满满一大口,立刻呛得小姑娘脸颊涨红,眼眶红红,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还差点儿流出泪来。
莲花宝酿再怎么香甜,入口之后再怎么顺滑,终归还是酒的本质,小丫头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回喝酒,之前大年夜的时候,在酒桌上喝了一小杯,但也只有一小杯,这一口的量,可比那一小杯多了太多。
云泽哑然失笑,瞧着小丫头开始小口喝酒,细细品味酒水当中的香甜滋味儿,笑得眉眼弯弯,有些感慨。
其实有些话,云泽心里斟酌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来。
就像当初想让鹿鸣读书,云泽就跟阮瓶儿说过一句话:知大义不必,明事理即可。
云泽原本也想将这句话送给柳瀅,希望她能改一改自己的性子,不要事事都从更好更高的角度去考虑,而是要从自己去考虑。这种想法其实很自私,很自利,甚至一旦传到学院那些道貌岸然的夫子先生那里,肯定会被打死批判,有违君子之道。但实际上,要想在这个世道下混得更好一些,再好一些,就必须学会自私自利,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所以世上千万人,有千万种人,才会有些人混得风生水起,才会有些人混得穷困潦倒。
很早之前,云泽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又一次回去度朔山,再跟大伯云温章读书的时候,就曾问过一件事。
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坏人存在?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是好人?
云温章当时就说,这世上的一切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当时的云泽还有些不太理解,后来回去宁心院,问过了那个像是病秧子一样的父亲,后者立刻就开怀大笑,揉着他的脑袋解释道:
正是因为这个世上有着坏人的存在,所以那些好人,才是好人。
再后来,云泽在翻阅大伯云温章收藏的那些书本时,读到了其中一句话:正是因为我们的自私自利,才更能突显出那些无私之人的伟大与奉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自私自利,反而要更多读书,可能其中的道理并不是都合时宜,可到底是最无错的学问,然后明事理,知荣辱,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不必无私奉献,但求无愧于心。
那本书上这一段话的最后四字,被云温章用朱砂墨单独圈了出来,然后就在旁边空白处,写了长达千字的注释与理解。
时至今日,云泽依然记得,正是因为这长达千字的注释与理解,他才会对大伯云温章,极为敬仰。
所以之前还在那座古代大墓的时候,天策上将李雍说他当时反驳那位先天龙丹的言语,虽然听着顺耳,却不过投机取巧。当然存在投机取巧,但是不多,大概占了十之一二,更多还是发自肺腑的感慨之言。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不太适合多说这些。
云泽沉默不言,柳瀅也不说话,从最开始觉得酒水好喝,喜不自胜,到后来,就逐渐变得心事重重,显然还是放心不下那个正在逃亡路上的大胡子。
小丫头几次欲言又止。
被云泽发现之后,原本不想理会,但最终还是轻声问道:
“你想让我尽可能帮一帮大胡子?”
柳瀅一下子紧张起来,抱着那壶莲花宝酿,面露挣扎之色。
云泽叹了口气。
“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为了大胡子,就跟天玑圣地结仇,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不是什么小事。可能你现在还不太理解,不知道《禄存星经》这第二大立身之本,对于天玑圣地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要说,大胡子做的这件事,已经触动了天玑圣地的底线,就好像是骑着天玑圣地的脖颈拉屎撒尿。这句话肯定不太好听,但两者之间,其实没差多说,天玑圣地可以允许《武道正经》沦为地摊货,毕竟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却不会允许大胡子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继续活在世上。”
云泽话音一顿,喝了口酒,才继续说道:
“而且打从最开始的时候,大胡子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肯定会身死道消,至于是不是可以死得痛快一些,不好说,得看天玑圣主将他抓到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可即便如此,大胡子还是做了这种事,还是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改变天下间无数野修散修修行艰难的局面,就已经是心有死志,不过就是多活几日与少活几日的差别,影响不大。”
云泽转头看向闷不吭声的柳瀅。
小丫头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云泽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觉得,大胡子真的希望在明知自己必死的情况下,还要见到更多人被他牵连在内?”
闻言之后,柳瀅神情一滞,然后可怜兮兮地转过头来看向云泽。
“可可我觉得,我们不该什么都不做”
云泽默然,想了许久,才终于说道:
“书上说,量力而行。”
小丫头抿了抿唇瓣,低下头去,然后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酒气虽然不重,却也将她呛得满脸涨红,咳嗽不停,眼圈儿红红,再之后,小丫头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云泽苦笑叹道:
“借酒消愁愁更愁”
然后他就跟身边的柳瀅一口一口喝着各自的酒水,想着各自的心事。
没过多久,小丫头就已经不胜酒力,脸颊红红地枕在云泽腿上睡了过去,眼角依然带着晶莹泪珠,滑落下来,口中也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看得云泽有些心疼,只能卷起衣袖,轻轻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取了一件衣裳盖在小丫头设上,继续守着漫漫长夜,无声喝酒。
次日,小丫头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有些神情萎靡,勉强咧嘴一笑,就跟着云泽一起去了砺剑台,聆听府主授课讲道。
路上,柳瀅没再一如既往地让云泽牵着自己的手,也没有伸手去拽云泽的衣袖,而是自己低着头走路,神情低落。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直到多日以后,刚刚打从砺剑台那边听课回来云泽,就在自己那间弟子房门前,瞧见了已经在此等候已久的某位洞明长老,按照老秀才的吩咐,带来了一部品秩极高的灵决古经,与一棵品秩极高的灵株宝药。
灵决古经名作《剑经》,按照那位洞明长老的说法,这已经是洞明圣地藏经阁中品秩最高的几部古经之一,如今的洞明麟女宁十一,也曾修炼了这部灵决古经的一部分,来历大与不大,不太好说,但却出自洞明圣地的那座古战场,乃是很早之前的一位洞明大圣,冒险深入古战场登山所得,并且其中另外带有一部修炼本命飞剑的法决,与寻常炼制本命飞剑的方式有所不同,按照这部法决,甚至有望能在气府当中诞生一把独属于自己的本命物。
宁十一的那把柳叶刀,就是由此而来。
另外那棵品秩极高的灵株宝药,只有常人巴掌大的那么一节,名叫龙血藤,通体赤红,覆盖黑色纹络,按照《白泽图》记载,龙血藤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之一,虽然不比云泽手中的紫金太岁,但也只是稍差一线,需要上千条蛇蚺妖物的心头血灌溉,才有望能够生出这么一棵。不过洞明圣地毕竟家大业大,龙血藤虽然足够珍稀,却也在多年以来,收藏了整整两棵龙血藤,都有丈许左右,如今只是送出巴掌大小的一节,不会觉得心疼,却也足够鹿鸣填补脏腑底蕴,破开十二桥境的关卡瓶颈。
送走了那位洞明长老之后,云泽便将《剑经》送去了鹿鸣手中,让她现在就可以按照《剑经》记载,提前修行,不过临走之前,还是嘱咐了一句,让她不要好高骛远,不必着急提升自身修为境界,一切还是力求“顺理成章”,与“水到渠成”两种说法。
至于那节龙血藤,云泽就暂且自己收着,毕竟鹿鸣如今修行才只是刚刚起步,距离面对十二桥境的关卡瓶颈,尚且有着很长一段路要走。
又过一段时间,差不多两旬左右,南城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一路追杀过去的天玑圣主,最终还是在南城南域附近的某座小镇上空,抓到了一路逃亡同时,还在散播《武道正经》的大胡子,当场就将大胡子的双臂生生撕掉,又以某种残忍手段一掌拍在大胡子的胸口上,让他肉身立刻腐朽枯萎,两边肩头双臂断裂之处,更是喷出大量鲜血,洒下大片血雨,几乎覆盖了半个小镇。
再之后,大胡子就被天玑圣主一指点在眉心处,直接由其体内,将大胡子的灵魄抽出,以某种手段邪门儿的点灯之法,使其灵魄剧烈燃烧,就在小镇上空,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其间惨嚎声不绝于耳,这才终于彻底魂飞魄散,在那之后,大胡子的肉身又被抽出了入圣骸骨,皮囊脏腑则是砸在小镇中的一棵千年古树上,当场化作灰烬,成了古树的养料。
而在临走之前,天玑圣主手中提着大胡子的入圣骸骨,就只留下短短四字,冰冷杀机,宛如狂潮,以至于方圆万里之内,都瞬间卷起一阵冰冷罡风,无数野修散修为之咳血,更有数之不清的凡夫俗子,就此一病不起,甚至当场毙命。
“死不足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