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鲎虫
焦嵘离开队伍之时,并未惊动任何人,炼精化炁境已经可以凌空蹈虚,便从裂谷深处,到裂谷上方,不过废了一些吹灰之力,再之后,脚尖一点,一个兔起鹘落,就足有百丈距离,短短片刻,便将这一众人远远落在了身后。
到这个时候,许多人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
除了那个名叫林青鱼的一品武夫。
他满脸愁苦相,刻意与原本并肩而行的穆红妆保持了一段距离,其实是拽着耗子杨特意走远了一些,想要问一问那些符箓,凭什么这么贵。
“符箓派圣人修士亲手书写,肯定值钱,可这么多钱,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林青鱼一阵唉声叹气。
但话是这么说,这么问,可昨天夜里已经用去的十张符箓,哪怕只是最便宜的那张,也最少价值三百玉钱的事情,这位江湖游侠儿已经接受下来,毕竟他明摆着就是一副穷酸相,只看衣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算计自己,毕竟神仙钱币与凡人钱币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云泥,就凭他这穿衣打扮,很明显,根本还不上,这般算计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那姓云的山上修士,还是穆姑娘的大师侄哩!
耗子杨小心翼翼瞥了眼不远处充耳不闻的穆姑娘,略作沉吟,方才言道:
“其实不是不讲道理,符箓派圣人修士亲手书写的符箓,就值这个钱,而且人家还说少了,最便宜的那张,应该就是最后用的那张神闲气定符,还帮你挡了一次灾。就只这张符箓,一旦放在市面上,又是符箓派圣人亲手书写,最终的成交价格,很有可能要比那个大个子说的价格高出一倍。”
林青鱼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凭啥呀?我知道圣人修士确实极少,但这个价格,有些不讲道理了啊!”
耗子杨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林青鱼的脑袋,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见到没人注意,实际上都是充耳不闻,也是不将林青鱼这个初入江湖的小虾米放在心上,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臭小子,想死可别连累了俺,这附近都是什么人,看不懂是不是?身份来历肯定是一个能比一个吓死人,你就不知道收着点儿?这么大声,嫌自己没死过是不是?”
林青鱼扁了扁嘴,有些不太高兴。
见识短浅!
耗子杨一阵腹诽,但也还是压低了嗓音开口解释道:
“不就是符箓的问题嘛,俺跟你说就是了,这玩意儿可不是谁想写就能写的,里面的门门道道多了去嘞,就说符纸和朱砂,写什么符,用什么纸,使多少力,蘸多少砂,都有很大的讲究,差一点儿都不能行,轻了就是符纸作废,朱砂自毁,重了还会直接炸开,要人命的!再说上面的文字,你能看得懂?俺跟你说,那东西正儿八经的名字叫复文,但也不是这么简单,只有将那些寻常文字的一笔一划,按照灵纹排列书写而成,并且顺利烙印在符纸上面,那才是真正的复文,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去了,你也不是补天士,只知道这些就行。”
顿了顿,耗子杨又道: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符文的内容,这就很看下笔之人肚子里面能有多少墨水了。同样的复文,同样的修为,同样的材料,最终写出来同样的符,效用也会天差地别,为何如此?关键就在画符之人对于符文内容的理解。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符箓这东西,上面的复文多以四字为主,为什么?就是因为字少了用意不深,字多了用意太杂,咱们单说一个神定气闲,你理解的神定气闲,就跟人家符箓派圣人理解的神定气闲不一样,所以人家的符箓才能这么厉害。符箓派圣人修士亲自手写的符箓怎么这么贵?都是有道理的。”
林青鱼抓了抓头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气得耗子杨又一巴掌扇在他头上,腔调古怪道:
“你可怎是个朽木,不可雕也!”
这位江湖游侠儿,满脸委屈,只是忽然瞧见了走在旁边前面的帅气剑仙忽然面露笑意,分明是听到了自己两人的谈话,林青鱼立刻满脸涨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位帅气剑仙是真的帅气,腰后横着一把剑鞘雪白的飞剑,一只手压着剑柄,就让飞剑向着前面下面倾斜过去,再加上剑修模样也是生得丰神俊朗,不需要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走在那里,或者干脆站着不动,都是人间风流。
那位同样腰后横着一把黑剑的姑娘,好像是叫鸦儿来着,这名字有些古怪,不过也是帅气得很。
林青鱼面露向往之色,连忙将自己那把已经断掉的“飞剑”,学着那两位帅气剑仙的样子,横在腰后,然后挺直了腰板,挺起胸膛,顺便露出一个自以为相当潇洒的微笑。
其实剑是这位游侠儿,在家乡小镇某个铁匠铺里只花了两颗碎银就买到手的寻常铁剑,而且早早就已经断了,如今剑鞘里面,就只剩下半把剑。
至于游侠儿自以为帅气的微笑,耗子杨瞧见之后,满脸鄙夷。
臭小子,这是想起哪家胸脯微隆的好看姑娘了?傻笑什么嘞?
石林之间忽然蹿出一缕黑风。
耗子杨一直警惕着这件事,知道这座大墓里的种种阴煞邪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即手腕一抬,泼出一片清水模样的符水。
滋滋啦啦的声音近在咫尺。
那位自以为十分帅气的游侠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就瞧见耗子杨老神在在收起了手中那只藏有袖里乾坤的瓷瓶,然后神情玩味地看向自己。
林青鱼咬了咬牙关,猛地站起身来,装模作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拍了拍耗子杨的肩膀。
“谢了。”
耗子杨嘴角一抽,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表拿老子擦手!”
这座大墓的广阔,远远超乎所有人想象,仅仅只是一座大裂谷,就用了两天半的时间才终于远远瞧见了尽头。在这期间,除了林青鱼偶尔会被邪煞阴气吹袭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古怪诡谲之事发生。不过两次入夜之后,云泽身上的符箓也已经所剩不多,倘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次入夜之后,还会再有黑风倒灌之事,就肯定不会再如之前那般轻松度过。
地势逐渐倾斜向上。
云泽几人已经走出了裂谷石林,然后就见到了那股女子呜咽声的主人。
尖锥模样的高山,近在咫尺,要比想象中更加巨大,山脚下,是一条黑河环绕,宽余十丈,不算太远,河面极为安谧,一动不动。
云泽几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撞见了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天权麟女与孔氏麟女。这两位各有千秋的女子修士,一个是文曲转世,另一个也是教养极佳,一路上遭遇过的凶险,比起林青鱼只多不少,甚至就在昨夜,云泽几人还曾回头见到,有着几具大庆兵卒竟然真的挣脱了贯体而过的石锥,一身黑烟滚滚,煞气极重,脚下一跺就直扑上天,杀向走在高处的两位麟女。
故而赶路速度慢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那位年纪尚小的孔氏麟女,就难免遭殃,本就修为境界不算很高,接连两日赶路,又是凶险重重,原本一袭色彩亮丽的霓裳羽衣,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神情尤其萎靡不振,比起旁边那位身材出挑,并且独自挡下了绝大多数凶险杀机的文曲转世,还要更加不堪。
这两人刚刚走下右侧山麓,就瞧见了云泽这一众人,有些意外人数庞大,但也没有过多在意,那位天权麟女远远颔首示意一下,便将目光放在了这条环绕锥山的黑水河河畔。
一位身着缟素的女子,正跪在哪里呜呜咽咽,声音随着吹袭不止的罡风吹入后方裂谷之中,回荡在石林之间,更显幽寂。
其实云泽众人,与那两位麟女的赶路速度,已经极慢,故而到此间时,前面就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轻一辈。黑水河对岸,那座形似尖锥的大山山腰处,有着一座暗红色大门,早已被人推开进入其中,哪怕山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内部昏暗,瞧不见真容。
云泽几人面面相觑,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权麟女。
后者并未靠近,略作沉吟,便轻声言道:
“看起来应该只是游荡无依的孤魂野鬼,是与这座大墓的主人有什么关联?”
穆红妆忽然走上前来,有些跃跃欲试地在云泽旁边低声问道:
“我先上去揍她一拳试一试?”
云泽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好歹你也已经自己游历江湖一年多了,这幅莽撞性子就不能改一改?”
穆红妆翻了个白眼,有些悻悻然。
“不行就不行,什么态度,我可是你小师叔!而且这不有你在呢,动脑子的事情还是你来,我才懒得那么劳神,太累”
说完,她就悠哉悠哉转身走去一旁,直接盘坐下来,一只手托着脸颊,老神在在地等着其他人商量一个结果出来。
云泽有些无奈,转头依次看了卫洺、姜北、鸦儿姑娘几人,最终目光放在耗子杨身上,开口问道:
“耗子杨,对吧?您也是老前辈了,可有见地?”
耗子杨伸手抓了抓油腻脏乱的头发,干笑两声。
“说实话,这种大墓俺还是第一次来,以前去的都是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墓,各种古怪虽然见过不少,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见。”
他转过身去,伸手指向来时的方向。
“你们瞧瞧,这个地势其实也有说法,俺在俺们师门传承的一部古籍上见过,这种地势叫做天狗吞月,之前还没见到全貌的时候俺也不敢确定,不过现在可以说了,天狗吞月这种地势其实是一种很厉害的镇煞地势,那里面的那些死人,其实不算死人,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半死人吧,反正灵魄肯定还被压在尸体里面,就是但凡死在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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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离开这地方的可能。”
耗子杨扭过头来看向那个跪在黑水河畔呜咽不止的女子,满脸皱纹堆积起来,满脸为难。
“至于这女人的来历,不好说,毕竟这地方也在天狗吞月的地势范围内,可能是她的尸体就在那条黑水河里,一直回不去,只能被迫一直承受这座大墓里面的罡风吹袭,所以才在这里抹眼泪?”
云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事儿可不能如此武断。
略作沉吟之后,他将背上的陈子南暂且放了下来,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脚步缓慢。
可直到云泽已经来到了那位女子的身旁,这分明不是活人的女鬼,依然没有半点儿反应,仍是跪在那里捂着脸哭哭啼啼,呜呜咽咽,缟素包裹之处,血肉饱满。但这长跪不起的女人,双手却已经没有丝毫血肉,只剩枯骨,通过指缝,依稀可以见到女鬼脸上同样无皮无肉,骨骼甚至已经干枯开裂,眼眶当中还爬着一只探头探脑的蜈蚣,云泽靠近的时候,就立刻一溜烟扭头钻入这女鬼的头颅之中,顺着同样已经没有血肉包裹之声枯骨的脖颈,钻入缟素里面。
罡风吹过,通过女鬼指缝灌入眼眶鼻腔齿缝之中,呜咽有声。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这女鬼在哭,还是罡风吹袭之声。
云泽稳了稳心神,忽然注意到这女鬼的肩头,有过被人拉扯的痕迹,后又瞧见女鬼腰间有着一个脚印存在,立刻激灵灵一个寒颤。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怕是认定了这女子之所以身躯依然留有饱满血肉,是与这件缟素有关,可能是件法袍之类的机缘,便动手去扯,甚至见到这女鬼一直在哭,没有半点儿反应之后,还直接上脚,只是没能扯得下来,才终于无奈放弃。
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但也终于可以确定下来,至少在目前而言,这女鬼什么都不会做,也没有半点儿凶险。
云泽回去众人那边,简单说了一下那只女鬼的情况,随后问道:
“有关大庆,你们谁知道什么?”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就连陈子南也微微摇头,对此所知无多。
那站在远处,也似是不想牵连了其他人的天权麟女,忽然问道:
“神威大庆,武运必昌?”
云泽转头看去,就听那位文曲转世缓缓言道:
“庆国是近古以前,乱世之初时期的几座大王朝之一,但要往前追溯其建国之始,则在上古之初,历史久远,算得上是贯穿了整个上古,虽然期间也有数次动荡,但最终都有能人现世,挽大厦于将倾。但庆国自从建国以来,便最以兵马强盛而著称,重武不重文,仅在世上至今存留的一些历史典籍当中,就记载了多达三百余位历史名将,七百多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可庆国毕竟存世极久,故而典籍记载之中,也有不少治国文人,只是这些治国文人的最终下场都不是很好,若非被人诬陷,锒铛入狱,含冤而死,就是被王朝之主疑为不忠,要么赐死,要么贬谪。庆国历史上有过数次险些灭国的动荡,就与那些被贬的文人有关。”
说着,天权麟女便将目光放在眼前那座也似尖锥一样的大山上,秀眉轻蹙。
“裂谷之中,尽乃大庆兵卒,横死其中,奴家行走地势之上,偶尔俯瞰,侥幸见过一位典籍之中有过记载的名将,也在其中一根石锥之上,胸膛被上下贯穿,虽已身死,却血肉犹存,甚至能够带领一些生前修为明显不低的近卫挣脱离开石锥束缚,扑杀我等,却被地势阻拦,甫一靠近,就灰飞烟灭这座大墓,莫不是庆国某位被疑不忠的治国文人之墓?”
云泽愕然,这才知晓,原来昨夜见过的那些飞扑上去的大庆兵卒,竟是庆国历史上有过记载的名将。
鸦儿姑娘忽然开口问道:
“还不知芳名。”
那天权麟女恍然回神,歉意一笑,侧身施了个万福。
“奴家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婉字。这是孔竹。”
那一袭霓裳羽衣已经破破烂烂的小姑娘,立刻俏皮一笑,尽管脸色仍是有些掩饰不住的苍白,却也依然眼眸灵动,顾盼生辉,并且天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哥哥姐姐们好,我是孔竹。”
欧阳婉微微摇头,却也没有纠正孔竹应该在与还不熟悉的人说话时,应该谦称奴家,只是暗地里悄悄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至于那看似古灵精怪却又眉眼生媚的孔竹是否瞧见,另说。
鸦儿姑娘微微点头,自报家门之后,便开口问道:
“欧阳姑娘既然认得那位名将,可知与之同朝之人,又有哪位治国文人惨遭贬谪?”
欧阳婉轻轻颔首。
“确是读过一些,可那位名将所在时期,正是庆国武运昌隆之际,前后足有三千年,开疆拓土不止,同朝名将文人,亦是数不胜数,但被贬之人,三千年来同样极多。有一件事,确也值得一提,便是三千年后,庆国险些因为一场起义就被彻底覆灭,带头之人,正是惨遭贬谪的一位读书人,同时也是儒家修士,擅于音律与对弈之道。此人早年间在朝为官时,还曾做过太子太师,乃三公之首,只是后来却被同朝镇军大将军诬陷别有用心,只在典籍记载中有言,还未查明,只因重武轻文,这太子太师就被废为庶人,随后平寂百年,愈见王帝昏庸,朝廷腐败,又恰逢乱世,便联络了许多被贬文人,一起掀动了一场规模极大的起义,前后足足打了数十年。奴家之前见过的那位大庆名将,按照记载,就是死于这场起义之下某次战役,有关这一点,记录不详,但如典籍所载,那位名将是被厚葬,却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典籍记载有误,或者后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不过起义最终还是被镇压下去,只是大庆已经伤及根本,只在随后一百五十年间,就丢了三千年开疆拓土所得之处,又一百五十年,庆国灭。”
言罢,欧阳婉又随之缓缓摇头。
“可在典籍记载之中,那位曾经的太子太师,已被挫骨扬灰,故而这座大墓,断然不会与那太子太师有关。或与当时某位抑文之将有关?”
闻言之后,姜北点头道:
“倘若欧阳姑娘所言非虚,这座大墓明明占了魁星踢斗局的风水宝地,却给用成这幅模样,显然是对读书人有着极大恶意。如此说来,倒也确有可能是与庆国某位抑文之将有关。”
有人听得云里雾里。
林青鱼是一个,穆红妆又是一个,只不过林青鱼这位江湖游侠儿,很清楚应该将自己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所以哪怕在场之人看着都是一些好说话的,尤其两位麟女姑娘,一个大家闺秀,一个活泼灵动,但终归也是外人,并不熟悉,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什么性情古怪之辈,这会儿只是因为穆姑娘那位大师侄几人的身份才会显得好说话,一旦自己开口,难保不会觉得聒噪,就跟富贵子弟随手打杀了那些贫苦百姓似得,一巴掌直接拍死自己。
穆红妆直接问道:
“抑文之将,啥意思?”
云泽无奈道:
“之前欧阳姑娘已经说了,庆国重武轻文。抑文之将,抑是压抑的抑,你就当成是很不喜欢读书人,甚至轻视读书人,并且怀有很大敌意的武人即可。”
穆红妆恍然,而后皱眉道:
“但读书人还是挺不错的呀,咱们之前游历远行的途中,不久遇见过不少读书人,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知书达礼?是不是这么个说法儿?那个名叫陈也的傻子,不也是个读书人,虽然平日里吵闹了一些,是个碎嘴子,但为人不坏。他还叫你好汉来着。”
云泽嘴角一抽,立刻就发现周围几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那位名叫孔竹的小姑娘,掩着唇瓣笑嘻嘻躲到了欧阳婉身后,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欧阳婉转过身去,抬手以扣门状在孔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小姑娘立刻捂住额头,满脸委屈,只是瞧见欧阳婉的神色之后,没敢狡辩,乖乖认错。
云泽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计较下去,目光看向那个跪在黑河岸边哭哭啼啼的女鬼,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这就是座庆国将军墓?什么级别的将军能有如此待遇,身死之后,竟有这般手笔为他造此大墓?”
欧阳婉略作沉吟,缓缓言道:
“只说庆国武将官职,武将之首叫做天策上将,往下则是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镇军大将军、大都督、大都护。仅以此墓规模来看,哪怕当时的庆国正值鼎盛,也就到此为止,再往下的冠军大将军、左右千牛卫大将军之流,就略显不够。”
那个诨号叫做耗子杨的老头儿,忽然凑上前来,一路走来,已经看出这一群人是因这个姓云的年轻人才能走在一起,也便无形之中,此人意见影响极大,便壮着胆子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
“小哥儿,俺有话跟你说,你先听一听,就是天狗吞月地势中的那些大庆兵卒,明显是被坑杀在此,如果这里真是什么庆国将军墓,又怎会如此?”
耗子杨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都是愣了一愣,一阵面面相觑。
欧阳婉秀眉轻蹙,回头看向那座上有犬牙参差的裂谷,这才记起,他们之所以能够知晓这座大墓是与典籍记载中的庆国有关,还是下墓不久,见过一支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大纛旗,上面分明这些那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古字。
神威大庆,武运必昌。
尽管字迹有些已经十分模糊,但无论欧阳婉还是陈子南,最终得出的结论一般无二。
这位文曲转世的天权麟女,皱眉呢喃道:
“莫不成,是起义军将领之墓?”
孔竹眨眨眼睛,一只手拽住欧阳婉衣袖,疑惑问道:
“起义军将领不应该都是那些被贬的读书人吗,又怎么会将魁星踢斗局用成这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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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
欧阳婉眉关愈皱愈紧,百思不得其解。
云泽回头看向众人。
“还是先上山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得点头。
云泽重新背起伤势未愈的陈子南,转身上前,途径那只女鬼所在附近之时,分明瞧见了那只蜈蚣又一次钻出女鬼眼眶,露出半个身子在外边,耀武扬威,只是瞧见有人靠近之后,便很快缩了回去,沿着脖颈骨骼重新钻入缟素白衣的下边,消失不见。
女鬼身躯前后微微晃动,哭哭啼啼的呜咽之声,随着罡风吹袭,灌入背后裂谷之中。
姜北开口邀请欧阳婉与孔竹两人一道而行,却被婉拒,说是这座大墓分明针对读书人,不想连累了别人。
云泽却是背着陈子南已经来到了黑水岸边,低头看去,这才瞧见眼前这条围着锥山绕了一圈首尾相连的河道里面,哪有什么平静黑水,分明是一群近似鲎鱼的怪虫,只是不同于鲎鱼的甲壳隆起,这些怪虫的背部格外平整,这才看似一条黑水河。怪虫宛如盔甲的甲壳下方,生有多条短足,身后拖拽一条细长尖尾,全都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独中间靠前位置生出一只漆黑的圆眼,在云泽靠近的瞬间,就全部转了过来,拽出了边缘的惨白眼肉。
萦绕在整座大墓中几乎无处不在的腥臭气息,在这里冲天而起。
云泽下意识退了一步。
耗子杨见过这东西,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声音打颤。
“是阴煞邪气形成的鲎虫,这玩意儿最喜吃血”
正说着,耗子杨忽然轻咦一声,稳了稳心神,上前几步,仔仔细细低头瞧了片刻,强忍着被无数眼睛直勾勾盯着升起的不安,许久才终于退了回来。
“有些奇怪,这种鲎虫可不是什么安分玩意儿,虽然眼睛不太好用,鼻子也不灵,可一旦进了三丈之内,这玩意儿的眼睛鼻子,就厉害得很,一旦被它闻见了新鲜的血腥味儿,或者活物的味道,哪怕只是瞧见了活物,按理来说,都会立刻发疯。”
耗子杨顿了顿,开口问道:
“蝗灾,你们听说过不?这玩意儿一旦发疯,就跟蝗灾差不多,乌泱乌泱地一下子就全都扑了上来,俺以前就远远见过一次,那还是个妖族修士,本体是头大黄牛,跟座小山似得,一下子就被吃得干干净净,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当时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百里遁身符的,也没逃掉,还是被这玩意儿给追了上去,也是一下子就没嘞。”
不远处,那文曲转世的欧阳婉也领着孔竹来到黑水岸边,神情严肃。
“书中有言,鲎虫性躁易怒,喜食活物,尤为嗜血,所居之处三丈内,为生灵禁地。”
她又上前两步,几乎站在河道边缘,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擦破了一条伤痕的手肘,伤势虽已结痂,但血腥气犹在,可如此距离之下,河道中的许多鲎虫,也就只是有过一瞬间的躁动不安,发出一阵悉悉索索与甲壳碰撞的声响,之后就立刻安静下来。
欧阳婉双眼虚眯,轻声续道:
“唯鲎王可以安抚鲎众,曾食圣人。”
云泽有些惊疑不定。
“意思是,这下面藏了一头能吃圣人修士的鲎王?”
欧阳婉轻轻点头,却又随之缓缓摇头。
“仅就目前来看,还不清楚,虽然可能性极大,但也不排除另有其他原因导致这些鲎虫不敢随意妄动。”
云泽抬头看向半山腰处已经被人打开的深红色大门,由此可见,像是一座被人安了门的山洞一般,而在眼前这条河道的对过,则是一座突兀耸立的山门,两边门柱极为粗大,漆黑颜色,中间位置各自刻有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古字,按照陈子南的说法,两边所刻都是“镇”字,而后便是门柱顶部,各自垂有一条漆黑锁链,底部落在山路阶梯的两侧,深入地下,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锁链看似被人拽动过,锁链深入地下之处,附近有着些许裂痕。
右侧门柱的下方,还有一个浅坑,貌似是有着什么东西已经被人抢先挖走,也不知是大墓之中应运而生的灵株宝药,还是天材地宝。
云泽转头望向两边。
隐约可见,在另外的两个方向,同样有着与之相仿的山门存在。
“是为了镇压什么?”
陈子南略作沉吟,反问道:
“鲎王?”
耗子杨连连摇头。
“这不可能,鲎虫是阴煞邪气杂糅生灵死后的怨念而成,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某种生灵,眼前这两根山门柱子,分明是早就已经立在这地方,那时候这座大墓里面还没有鲎虫,就更别提什么鲎王了,只有可能是为了镇压其他东西。”
云泽转头看向那位天权麟女,后者面露无奈之色,微微摇头,示意无解。
眼见于此,云泽只能转头看向其他人。
“这地方古怪太多,比起上次的那座古代妖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这一路走来,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林青鱼,可能就一点儿凶险也没有。这太平静了,仅就这样一座大墓而言,很不对劲。”
他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后方已经走过的天狗吞月的地势。
“那地方,分明就是一座乱葬坑,死在里面的庆国兵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死了这么多人,再怎么样也该怨气极重,没有阴鬼邪祟,说是天狗吞月的地势所为,当然说得过去,但除了我最早见过的两株白骨藤,和半路上遇见过的一个深坑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什么阴生之物,是不是很不对劲?”
耗子杨苦笑道:
“这事儿,俺早就想说了,就是不敢。”
云泽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继续深入,还是就此退回?先说好,我身上所剩的符箓,省着点儿用的话,应该还可以支撑咱们离开大墓,但如果继续耽搁下去,就不好说了。”
众人相顾无言,全都有些迟疑不定。
穆红妆已经脚下一点,直接纵身而去,直接跳过了满是鲎虫的河道,稳稳当当落在对面山门下,然后抬手随意晃了晃一旁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哗啦啦一阵作响,瞧见确实没办法拔得出来,只得放弃,然后转过身来看向这边,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卫洺轻轻一笑,手臂一抬,大袖一晃,就同样飘然而去。
宁十一紧随其后。
姜北叹了口气,无奈笑道:
“空手而归倒是无妨,运气有问题罢了,但如果这就被吓退了,可有些不妙。”
他看了一眼重伤未愈的陈子南,继续说道:
“姜星宇这会儿应该已经上了山,我没有理由比不了他。不过陈姑娘的状态毕竟不好,你还得照顾她的安危,就此退去也无妨,没必要非得跟着我们继续走下去,而且柳瀅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鹿鸣的天材地宝,也不必急于现在。更何况这座大墓确实像个不毛之地,是不是当真有着什么机缘存在,真不好说。”
言罢,姜北便不再多劝,脚下一跺,翻身而起,落在河道对过。
林青鱼和耗子杨一阵愁眉苦脸,两人弯着腰,碰着头,小声嘀咕,一个询问“去不去”,一个说“俺不想去”,另一个就问了,“那穆姑娘怎么办”。
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好半晌时间,林青鱼忽然咬了咬牙关,说是“人家穆姑娘都有胆子闯一闯,按你说的,我好歹是个带把儿的,不能弱了气势,要不以后肯定做不了大侠”,说完就拽着措手不及的耗子杨冒冒失失地往前跑去,然后一脚踩在河道当中某只鲎虫的背上,身子当即往下一沉,歪了一歪,连带着河道当中的那些鲎虫也都躁动起来,发出一阵悉悉索索与甲壳碰撞的声响。
耗子杨当场就被吓得面无人色,连忙反手抓住林青鱼的手臂,脚下一点,生生将他拽了起来,险而又险躲过了几只高高跃起的鲎虫,落在河道对岸之后,两人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吓得一身冷汗。
林青鱼更干脆,裤裆滴水,满是尿骚。
所幸河道当中的那些鲎虫,很快就重新平静下来,没有继续追杀那个胆敢踩在它们头顶上的家伙,但也吓得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耗子杨骂骂咧咧,忽然抬腿一脚就将那个尿了裤子的家伙踹了个跟头。
附近不远处,同样已经越过河道的欧阳婉与孔竹,方才还如临大敌,这会儿已经目瞪口呆,前者脸颊一红,匆匆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反而是年纪小些的孔竹,双手捂脸,却蜷起了中指,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脸哭丧不断道歉的林青鱼,一双眼睛又明又亮。
然后就被欧阳婉敲了下脑门,这才惨兮兮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云泽没有理会那个出了大丑的江湖游侠儿,转头看向依然留在原地的鸦儿姑娘,无奈问道:
“你这是要看我的意思?”
鸦儿姑娘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云泽眼神有些古怪,搞不清楚这位鸦族麟女的态度究竟为何如此,但其实自从两人相识以来,鸦儿姑娘就一直这样,似乎是与鸦族已经决意站在云姓这边有关,便也没有过分计较,只是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陈子南,刚要开口,就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转而问道:
“必须得去?”
陈子南目光看向别处,闷不吭声地抿了抿唇瓣,没有答话。
眼见于此,云泽心中就已了然,但也正和心意,毕竟诸如此类的古代大墓,不是想有就能有,得趁着这次的机会,尽早给鹿鸣准备好了日后筑命桥需要的天材地宝才行,便将陈子南微微有些下坠的身形往上抬了抬,然后脚下一踩,就立刻越过了拦路河道。
紧随其后,鸦儿姑娘也已经飘然而至。
好嘛,到头来还是一个没少,全来了这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