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天地有清风
一连三日的横渡虚空,尽管中间也曾停下休息过半日,可席秋阳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道修士,只是自身意境远非修为境界可以相比,才能做到圣道修士的破碎虚空,所以仅在体力与精气神方面而言,难免面露疲惫之色。
选定山头之后,便落了下去。
占山为王。
而后环顾四周。
这一次的古代大墓,得到消息跑来横插一脚的势力,数量众多,除去那些叫不上名的一流势力之外,还有北方的侯氏妖城,孔氏妖城,天枢圣地,天璇圣地,以及南方的姚家,妫家,天权圣地,石氏妖城,火氏妖城,确已算得上是大场面,比起上一次的古代妖城之行,还要更多一些,甚至可以比及上上次东海岸边附近千林古界的崩溃坍塌。
席秋阳着重看向姚家与火氏。
两座庞然大物,各自占据了一座互相为邻的山头,其实就在一座山脉,只是各自落在不同的山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已经不再避人。
火氏妖城来了一位新任代城主,是个身材魁梧,样貌奇丑的妇人,身着铮铮铁衣,胸口覆护一块火红颜色的镜片,生得真叫一个虎背熊腰,就连胸脯也是如同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般,想也知,拳头一敲就会砰砰作响,一晃不晃。脸颊两侧各自生有一块多余的赘肉,覆盖火红鳞片,鳞片细密,熠熠生辉,随着这位新任代城主的一举一动,摇摇晃晃,铿锵作响。
姚家自是姚建亲自到场,身边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方才只有初入十二桥境的修为,应该就是姚家这一代年轻一辈当中,唯一一个还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相邻的两座山头,立刻就有无形气机汹涌而起,矛头锋芒尽数指向席秋阳几人所在的这边,掀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席卷而出,所过之处,空间宛如镜面崩坏,一道道龟裂痕迹迅速蔓延,无数碎片哗啦啦抖动不止,天惊地动,罡风怒号,万事万物可以肉眼窥探的景象,立刻变得虚幻起来,色彩与轮廓相互错落,晃动不安。
只是还未等到涟漪席卷至近前,天地之间,就有一道清风悄然吹过。
那无形中的气势之争,立刻就被吹成粉碎。
洞明圣地的老秀才,极为突兀地现身在高空之中,孑然一身,两袖清风。
他凌空蹈虚,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俯瞰相互毗邻的两座山头。火氏妖城那位新任代城主,身材魁梧的貌丑妇人,当即冷哼一声,原地盘坐下来,只是一身铁衣依旧铮铮不止,随意披散的发丝,被无形中的自身气势吹拂起来,发梢末端,流淌着星火如豆。
姚建更干脆,直接闭目养神。
经过上一次临山城的厮杀之后,该死的人一个没死,不该死的死了一大堆,南城北域的姚家,确实损失惨重,并不仅仅只是家中坐镇底蕴的大圣,竟然莫名其妙死在了那位因为天地秩序崩溃引起的岁月混乱,从而横跨遥远岁月来到此间的古代皇主手中,就连当时随同前去作壁上观,借它山之石以攻玉的年轻一辈,也是没有一个能够顺利逃出徐老道之手,杀得真叫一个干干净净。
尤其那位有着诸多自保手段的姚家麟子,虽然手段极多,可修为境界之间的差距毕竟摆在明面上,饶是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改变既定的结果,只是过程更加繁琐一些,仅是护体玉佩,就被造化青气先后吹过十二次,这才将那姚家麟子随身携带的护身之物全部毁去,后又连续斩其头颅四次,毁去灵兵法宝无数,这才使那姚家麟子真正身死魂消。
野修散修中的土夫子,修行之道,步履维艰。
可庞然大物中的土夫子,与之相比,却堪称天壤云泥。
但也正是从那以后,姚家就沦落到了一种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如今又一次撞见了古代大墓的出土问世,随之前来的年轻一辈,才只初入十二桥境。
并且根基略显虚浮。
很显然,这位名义上的姚家新任麟子,就只是一个用来充场面的弃子罢了,是在短时间内依靠灵株宝药强行堆砌起来的修为境界,只是手段更加温和一些,所以根基气息才不是特别虚浮,而是略显虚浮。可即便如此,这所谓的新任麟子,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都已经将自己的修行之路走成了一条断头路,未来的成就绝不会很高,至少在席秋阳眼中看来,倘若没有极为独到的机缘造化,那么撑破大天,这辈子也就最多只能止步于炼神反虚境。
不值一提。
席秋阳抬头看向老秀才,微微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而后便原地盘坐下来,调养生息。
老秀才目光看向在其身后的云泽,眼神复杂。
后者与之坦然对视。
良久,老秀才怅然一叹,身形消失在高空之中,已经回去了那座最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山头,身边除了名义上的麟女宁十一之外,还有先天龙丹的焦嵘。
这位先天龙丹,对于麟子麟女的称呼没什么兴趣,毕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反正他是自从成为洞明弟子以来,得到的修行资源就比起宁十一也丝毫不差,着实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所以时至今日,这位曾经的大水府老爷,也依然只是江湖上一个不名一文的小人物罢了,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位年轻一辈。
至少之前一直如此。
但先天鼎炉体质,先天龙丹也好,先天剑胚也罢,或者无垢道体,武道胚子,倘若没有施以障眼法掩盖真相,就在圣道修士的眼中,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已经暴露无遗。
炼精化炁境的先天龙丹,虽然不曾摸过骨龄,只看样貌判断不出具体年岁,但想来这貌似少年一般的恶蛟,年纪理应不会很大。
否则也就不会与那洞明麟女宁十一一起站在洞明弟子的位置上。
这一代的年轻一辈,确是“惊喜”连连。
早在一旬之前,就已经因为距离不远,赶至此间的天权圣地,那位一身书生气的天权圣主,身边也带了一位江湖上不名一文的“小人物”,正是那位还未问世的天权麟女,也是先天鼎炉体质,只是不同于先天龙丹,先天剑胚之类的说法,这位天权麟子的体质,被人叫做“文曲转世”,关键在于气府景象的与众不同,是一座先天就有各种孤本善本典藏的书房,最是契合极为难得的“生而知之”的说法,除此之外,就是气府书房当中先天伴生的许多字画,每一件都是先天具备极大潜力的法宝?
或许可以说是法宝,因为这些悬挂在书房中的独特字画,全部拥有成长特制,在文曲转世的修行之初,尚且不过凡兵利器的品秩,却会随着文曲转世的修为境界逐渐攀升,逐渐提升本身的品秩,并且还能通过投入各种富于灵气的天材地宝、灵株宝药之类的物件,提升这些独特法宝品秩提升的速度,尽管并非简易之事,需要在花费大价钱的同时,消耗需要经历炼化投入其中的天材地宝、灵株宝药,可这些字画毕竟也是文曲转世的伴生之物,故而气府中的每一件字画,每一件法宝,都是本命之物。
上一代的文曲转世,便是天权圣地的开山老祖,气府书房当中倒是没有数量庞大的字画悬挂,但却有着许多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件。
可即便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不同,如今这位尚且不过二八之年的天权麟女,以气府境修为问世之后,就立刻有人将她说是天权老祖的转世投胎,可能是侥幸,也可能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因果,就被天权圣地收入门下,而其已经空闲了许久的麟子麟女之位,也就终于有了最佳人选。
再者便是那位孔氏妖城的麟女,这一次竟然随行前来,貌似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尚且年幼,就已经生得国色天香,实是一位还没长成的美人胚子,可修为境界,却显得太低了一些,方才不过凡人三品境修为,就被孔氏妖城带了过来,这会儿正在天权圣地的那座山头上,与那位同样都是方才问世的天权麟女说说笑笑。
这两座庞然大物之间的关系,与北城南域的姜家和开阳圣地之间的关系十分相仿,却更紧密,乃是世交。
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美人胚子站在一起,一个天生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面如傅粉,体如弱柳,一个天生眉眼含媚,身着霓裳彩衣,古灵精怪,调皮可爱。
但皮相肉色,却不为山上修士所重。
也就只有那些野修散修,才会望之露出垂涎三尺的恶心模样。
孔氏妖城的那位麟女也就罢了,不过这位文曲转世的天权麟女,无论真正的目的究竟如何,是为了鼎炉体质能够带来的好处,为了虎父无犬子的天赋传承,或者为了浮于表象的皮相肉色,都是山上修士作为道侣的不二之选。
可天权圣地,又岂会如此轻易就将麟女拱手相送?
那位侯氏妖城的麟子,生了个尖嘴猴腮的模样,行为举止也总是猴里猴气,一连几日都在抓耳挠腮,想尽了各种办法也依然没能登山一叙,每次都被天权圣主拒之门外。
天地之间,又有一阵清风吹来。
老秀才的低沉嗓音,忽然响彻天际,再次重复了明日午时便可下墓的决定。
这件事无需多说,席秋阳几人也已有所预料。
人间阳气旺盛衰弱,自来都是宛如潮起潮落,有着一定的规律,所以但凡山上修士,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如何推算阴阳时日,尤其席秋阳,早年间也曾闯过许多古代大墓、古界小洞天、战场遗址之类的地方,自是对于阴阳时日的推算手拿把掐,也正因此,三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之间,才能得出空闲休息半日,若非如此,非圣道修士却以圣道之力横渡虚无的席秋阳,就绝不仅仅只是面带倦色这么简单,当然也不会如同之前的卫洺那般脸色苍白,唇瓣干裂,可也未必能够好到哪儿去。
落地之后没过多久,卫洺就带着云泽一道去了尉迟夫人所在的山头。
云泽本意是想要拜会一下尉迟夫人,却不想,落地之后,立刻就瞧见了双眼精光连闪,一副虎视眈眈模样的穆红妆,然后就见她咧嘴狞笑一声,身形一纵便猛扑上来,一把就将反应不及的云泽手腕擒住,拧至背后,力道大得简直出奇,然后就将云泽给按在了地上,还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腰背上,砸得云泽险些没有一口气直接背过去。
个子不高,身材不胖,胸前也没见到多少肉,怎么就能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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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儿,叫声小师叔听听!”
云泽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扭头瞪他一眼,拼命挣扎。
在姒家磨刀崖以利气冲刷砥砺体魄,时至今日,也已经将近一年时间,便是同等修为的纯粹武夫,肉身气力,比起云泽也会远有不如,可即便如此,云泽奋力挣扎了许久,穆红妆仍是一只手擒住了云泽双手手腕,动弹不得,简直宛如凡夫俗子面对钢钳一般,无论如何挣扎,竟都无法脱身。
云泽心中着实惊骇,但也很快认清了现实,不再挣扎,扭头满脸幽怨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卫洺。
后者满脸尴尬,一只手半握拳挡住嘴巴干咳一声。
“之前太过着急,忘了说,这次的这座古代大墓,其实是穆姑娘和她的两个朋友最先发现。”
云泽叹了口气,又尝试着挣扎一下,仍是没能轻易得逞。
穆红妆空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云泽脑袋上。
“跟我比力气?谁给你的勇气?嗯?快点儿,乖乖叫我一声小师叔,我就饶了你,要不咱们就比比谁更能耗,大不了这次我不下墓,反正我也不太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某些人嘛”
穆红妆满脸得意,哼哼笑了两声。
云泽被迫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小师叔。
穆红妆眨眨眼睛,伸手拧住云泽的脸颊。
“你刚才说啥,我耳朵不太好用,没听清。”
云泽晃了晃脑袋,穆红妆就立刻转而伸手拧住他的耳朵,笑嘻嘻道:
“再叫一遍,大点儿声。”
“小师叔。”
“大点儿声,还是不是个老爷们儿了?没吃饭还是怎么着?”
闻言之后,云泽猛地扭头瞪她一眼,忽然耳朵一疼,当即嘴角一抽。
“小师叔!”
穆红妆这才心满意足地“哎”了一声,松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立刻起身后掠而出,与云泽翻身而起的瞬间后摆甩出的拳头擦着鼻尖错过。
站定之后,穆红妆立刻笑嘻嘻道:
“以下犯上,刚刚叫了那么多声小师叔,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家伙,人品不行啊。”
云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转身去了尉迟夫人身边盘腿坐下,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再瞪穆红妆一眼。
“能不能管管你这义结金兰的妹妹?刚一见面就又拧胳膊又扇巴掌的,这种女人以后可嫁不出去!”
尉迟夫人眼也不睁,随口就道:
“我可听说开阳圣地的顾绯衣,不也是个好相与的善茬儿,动不动就跟人喊打喊杀。”
云泽噎了一下,虽然很想说她们两个相当不同,顾绯衣虽然是个动不动就会喊打喊杀的人,不太讲道理,只喜欢按照自己的判断莽撞行事,却也不是完全如此,哪像这女人,彻头彻尾的男人婆一个,从里到外,都是男人婆。
只不过这番话云泽没敢说出口来,否则穆红妆那性子,肯定又要拿着自己小师叔的身份过来压人。
但方才尉迟夫人所言,穆红妆听得分明,这会儿已经背着手走了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
“顾绯衣?就是你喜欢的那姑娘?长得如何?好不好看?修为如何?厉不厉害?”
云泽没好气道:
“比你高,比你厉害。还比你胖。”
说到最后,云泽刻意扫了一眼穆红妆胸前,然后嘴里嘀咕一句:
“真小”
穆红妆当即满脸阴沉之色,一口银牙磨得咯咯作响,一副炸了毛的模样,立刻猛扑上去。
“王八蛋,老子撕了你!”
却被云泽相当干脆的一个打滚顺利躲开。
只待穆红妆还要继续往前扑的时候,就忽有一阵清风吹入这片山林,尉迟夫人立刻睁开双眼,神色清冷,身形一晃就出现在穆红妆身后,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目光看向云泽身后。
穆红妆也立刻老实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神色复杂。
便是不必回头,云泽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站直身形,默默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与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市井坊间寻常老者模样的老秀才平静对视。
“有事?”
老秀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明显态度不善的尉迟夫人,有些无奈,随后重新望向算不太上神色不善,只是面无表情的云泽,开口轻声问道:
“换个地方说话?”
云泽稍作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下山。
只在山脚处缓慢行走。
老秀才走在前面,背负双手,身材并不高大,恰恰相反,甚至有些瘦弱,走在山脚下的山林当中,身上没有半点儿气机泄露,就给人好像市井坊间的寻常老人一般,因为年纪大了,就少了很多世间人本该有的欲望与追求,若有能力,就寄情于山水,若没有能力,就每天搬一条小板凳坐在屋外晒太阳。
可这是看似如此。
云泽双手相互交叉揣入袖口当中,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那座山头,席秋阳果然已经恢复过来,正站在一棵高树枝杈上远望此间。
然后就是云泽没有半点儿察觉,却心知肯定如此的,就是尉迟夫人的圣人神识,肯定一直笼罩着这边,时时刻刻将一切变故全部收入“眼”中。山上山下的距离,转瞬即逝。
老秀才对此全都心知肚明,又视若无睹。
两人一路来到一条溪水旁边,老秀才停下脚步,然后脚尖一点,纵身一跃,就落在溪流一旁的一块湿滑石头上,老布鞋轻轻触及石面,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再之后,他就蹲了下去,低头看向溪水中的几尾游鱼。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我得再给你道个歉。”
云泽挑了挑眉头,不曾回话。
老秀才略作沉默,忽然说道:
“别人都叫我老秀才,或者洞明圣主,到现在为止,已经很多年了,当然肯定还是前者的时间更长一些。山上修士年月短,弹指百年,所以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了。刨去老字,秀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云泽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知所谓,却也依然答道:
“才之秀者。”
老秀才闷不吭声地低着头,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将你们全都耍得团团转,算不算才之秀者?是不是很能对得起这个诨号?”
云泽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山上的尉迟夫人,更远处的席秋阳,各自听得清清楚楚,也将老秀才咧嘴一笑时的洋洋自得收入眼中,只是相较于席秋阳的不动如山,尉迟夫人立刻就翻身而起,神色阴沉,一口银牙磨得咯咯作响。
这两人各自是种怎样的表情,老秀才不必去看,也能知晓。
他现在不太在意这件事。
良久之后,老秀才忽然面露苦笑,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其实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那么与之相应的做法、态度,自然而然也就有所不同。就像我之前将你们全部都给算计了一遍,在你们看来,我这样的做法虽然谈不上需要千刀万剐,但也肯定不对,可在我看来,却是理应如此,不得不如此,因为我是洞明圣主,身上担负着一座圣地门派的兴衰责任,我需要为以后考虑。”
他转过头来看向云泽,咧嘴笑道:
“这件事,你能明白吗?”
云泽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老秀才继续笑道: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云泽迟疑片刻,还是点头。
老秀才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继续看向溪水中的几尾游鱼,满脸皱纹堆积,眉头拧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在你看来,是被我给利用了,不只是你,还有其他人,全部都被我给利用了,所以你们现在才或多或少都跟洞明圣地有了一定程度的牵扯,也跟洞明圣地有了深浅不一的一脉共存之理。我做这件事的背后目的,你应该能够猜得出来,就是为了以后天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崩溃坍塌的时候,一旦你们当中有人得到了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就能在无形之中保护洞明圣地不会彻底覆灭。”
话音落地,没有回响,只剩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两人各自沉默许久,老秀才忽然轻声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师父,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的道法很厉害了,甚至比他还要更厉害这件事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圣贤书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然后,碰到一件事,他说这件事很对,但我觉得很错,应该怎么办?”
云泽皱起眉头,开始沉思这个问题。
老秀才也不着急得到答案,就这么蹲在那里,像是一个市井坊间的寻常老头儿,闲来无事,寄情山水。
又是许久,云泽摇了摇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从我现在洞明弟子的身份来考虑,或者从你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我应该可以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而且答案其实说起来非常简单,就只有‘论道’二字。但说实话,我不想从这两个方面来考虑,那么就只剩下我跟你之间的另一层关系这个角度了。”
云泽瞥了一眼老秀才的背影,冷笑道:
“这个角度也有答案,问题是,你想听?”
老秀才哑然,眉关紧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
“还是算了,我能想象到你会说什么。”
云泽嗤笑一声,扭过头看向别的地方,随口问道: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老秀才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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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论道而已。”
他继续言道:
“世间的黑白对错,其实很复杂,很多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之分,但也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关键在于角度的不同,当然也跟人心有关,可一旦牵扯到人心复杂,那么问题就会变得更复杂了,所以才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因为这世上除去那些因为角度不同,就对错不同的事情之外,还有很多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对,而其他人都觉得错的事,关键在于立场利益。”
老秀才随手抓了一把草尖,丢入水中,然后迅速腐烂,沦为其中游鱼的饵料。
他伸手指了指水里争相夺食的游鱼。
“一草一木,皆是生灵。我刚才做的这件事,对于草木而言,肯定是错的,因为我伤害到了它们,但对于水里的鱼而言,按照那些读书人的说法,就是善。”
云泽已经有些失去耐心,皱眉问道:
“所以你将我叫来,就只是为了证明你当初做的那些事都是对的?”
老秀才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做人做事的对与错,真的很难,就像人心复杂。这座天下,这座人间,有着那么多人,那么多生灵,却鲜少会有非黑即白,更多的还是两相杂糅。就相对于云泽而言,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坏人的瑶光圣主,这辈子也肯定做过一些好事,就像是那些立功立德立言的古代圣贤,道理文章,经久不衰,可这辈子肯定也曾做过一些错事。
那么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难道真就是大多数人认为对的事,就一定是对,大多数人认为错的事,就一定是错?
这个问题,很难有一个真正准确的答案。
毕竟人心善变。
老秀才站起身来,轻声呢喃道:
“做人好坏,事情对错,难难难,书上也没有这个道理,道理在于人心,可人心,又总是善变的”
他又问道:
“怎么办呢?”
然后自问自答道:
“或许道理也是善变的。”
云泽神情古怪看着老秀才,有些不知所谓。
可这个一身气机尽数内敛,宛如市井坊间寻常老头儿的家伙,却忽然笑了起来。
“读书以明理,习武以强身,行路知无常,世事有变迁。”
云泽更加不知所谓。
老秀才神情寡淡,回过头来看向云泽,笑道:
“你可以不必原谅我,真的。”
云泽挑起眉头,有些意外。
老秀才继续说道:
“但你还是洞明弟子,与洞明圣地一脉共存,这点毋庸置疑,也是我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真正想要的。尽管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想尽量保证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有些事,不是我想,它就这样。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顺遇而安,毕竟人心复杂,相互之间大有不同。明明同一件事,我觉得对,你觉得错,或者你觉得对,我觉得错,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就已经足够证明,咱们俩的道理一样大。”
老秀才放松了眉头,相当开怀。
“大道理,小道理,大小道理,都是道理。”
云泽扯了扯嘴角,已经不是不知所谓,而是莫名其妙。
不过老秀才可不在意这件事,一步迈出,走下溪水边的那块湿滑石头,语气轻松地问道:
“这次下墓,准备是否已经足够妥当?”
闻言之后,云泽神情古怪。
“如果我说不够妥当,你能给我什么?”
老秀才哑然失笑,想了想,还真就认真说道:
“到了我这种层面的,其实就已经不太依仗外物,无论灵兵法宝,或者符箓丹药,毕竟一旦品秩太低,不仅不会产生任何裨益,甚至还会成为累赘。说白了就是身无长物,唯有两袖清风。”
一边说着,他一边抖了抖两只大袖,所以这座山脚下的山林当中,就立刻吹起了一阵清风。
云泽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个屁?”
老秀才呵呵一笑。
“好歹你也是我洞明圣地的弟子,我这做圣主的,总得问一问,关心一下,表面功夫不能落。”
老秀才略作沉吟,忽然说了一句“跟我来”,之后就脚下一点,轻飘飘越过那条横在面前的溪水,然后直奔距离那座古代大墓入口最近,最是近水楼台的一座山头而去。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这里。
云泽与宁十一点头示意,然后瞥了一眼旁边一脸倨傲的焦嵘,不予理会。
后者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正斜靠一棵大树的树干,见此之后,立刻扯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神当中满是玩味。
老秀才带着云泽走到山顶边缘。
那座古代大墓所在之处附近的山水走向,一览无余。
老秀才伸手指了指那边。
“那个位置,就是这座古代大墓的入口所在。你对风水堪舆之道也有一定的了解,可否看得出此间地势?”
云泽神色严肃起来,眉关轻蹙,左右看过了山水走向,许久之后,仍是摇了摇头。
他对风水堪舆确实有些了解,但其实本事不太到家,上一次的那座古代妖城,能够看出霸王卸甲的地势已经算是恰好撞在枪口上,可这一次的魁星踢斗局,却从未在书中见过。
老秀才忽然笑道:
“这个位置,其实看得格外分明,按照土夫子这一行当的说法,就叫魁星踢斗局,最主文运,是个风水宝地。不过这座大幕有些古怪,硬生生将一个风水宝地用成了穷山恶水,尤其针对读书人,亦或身负浩然正气的修士。所以明日下墓以后,尽可能远离那些读书人,别被他们牵连。”
老秀才神色不动,继续说道:
“白马书院那个,是叫卢取对吧?这个人需要远离,除此之外,还有孔氏妖城的那个小丫头,天权圣地的那个小姑娘,姚家那个新任麟子,石氏妖城和火氏妖城的两个麟子,都需要尽可能远离,以免他们遭遇不幸的时候,会将你给牵连在内。”
云泽了然,点了点头,按照老秀才随后说出的方向依次看了过去,将这些人的样貌记在心里。
老秀才忽然面露迟疑之色,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明说,只随意问道:
“记清楚了?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云泽果断点头。
老秀才失笑道:
“你还真不客气。”
嘴上说是如此,这座山的山顶上,已经吹起了一阵清风,云泽的身形便飘然而起,被老秀才大袖一挥,直奔席秋阳所在的山头而去。
行至半空,云泽已经脸色发白,满身冷汗。
忘了这一茬儿了。
附近某座山头上,是为姚家族主的姚建忽然站起身来,脚下轻轻一跺,就有一道灵纹大阵瞬间成型,浮现出幻明幻灭的万千剑气,一瞬间如同大雨滂沱,悉数压来。
老秀才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
天地有清风。
万千剑气铮铮而鸣,还未靠近云泽所在之处,就立刻被吹成齑粉飘散,不待姚建再次出手,老秀才大袖一震,整座天地就忽然轰隆隆地震动起来,清风吹袭,宛如杨柳拂面一般的轻柔,却又犹如刀劈斧凿,姚建当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跌跌撞撞退后数步,每一步落下,都要踩出一个极深的脚印。
灵纹大阵,瞬间就被一缕清风抹得一干二净。
姚建咬牙切齿,恨恨瞪了老秀才一眼,大袖一甩,立刻原地盘坐下来,休养生息。
老秀才也不曾赶尽杀绝,一方面是姚家虽然已无大圣坐镇,却也如同之前的瑶光一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自从姚家问世以来,就最以灵纹阵法的方面见长,所以哪怕姚家老族主已经身死道消,甚至灵魄都被彻底湮灭,却其家族坐落之处,依然有着难以破解的护道大阵。另一方面,则是姚家毕竟也曾身为庞然大物,多年以来建立成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牵扯极多,所以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因为某些原因,其实已经不算隐秘,老秀才当初强行突破大圣境界,却遭大道反噬,尽管顺利留住了洞明圣地的大道偏颇,却也已经伤及根本,故而寿元无多,实在没有把握能够短时间就将姚家收拾妥当,万一真的彻底撕破了脸皮,又没能将之斩尽杀绝,待其日后身死,洞明圣地丢了圣地之名,就肯定不会好过。
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
只不多时,云泽就已经稳稳当当落在山头,落地瞬间,他双腿一软,险些直接瘫坐在地,不是因为之前姚建的忽然出手,而是恐高,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然后抹了一把额头虚汗,忽又毛骨悚然,就见面前忽然之间凭空浮现一道黑衣人影,手中擒着一把泛着幽光的弯钩匕首,距离自己的眉心已经尚且不足一寸距离。
与此同时,清风吹袭。
这以某种顶级行走虚空的秘法,突兀出现在云泽面前的皇朝杀手,就手中刀尖触碰到云泽眉心之处的一瞬间,化成齑粉,而其身形依然不止,迅猛前扑,但在云泽眉心前方尚且不足一寸之后,却仿佛有着一道天蜇存在,从那闪着幽光明显已经喂了毒的弯钩匕首开始,到握刀的手掌,到手臂,再到整个人,那皇朝杀手几乎就是贴着云泽的脸,被风吹散。
远处山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的姚建,猛地一拳砸在地上,杀机勃发,恨意如狂。
原本一身书卷气的俊秀男子,这会儿却是面容狰狞。
清风继续吹拂,于悄然之间,漫过山野。
那身为姚家族主的姚建,一手灵纹阵法已经不知炉火纯青的圣人修士,陡然间身躯僵硬,瞬间炸开大团血雾,当即惨嚎一声,颓然倒在血泊当中,已经遍体鳞伤,宛如刀劈斧凿,处处见骨。
清风依在,悄然间吹拂各座山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