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下山
天亮。
说到底,鹿鸣也就只是凡夫俗子的体魄,虽然早就已经开始接触练拳,但受限于天赋以及性情惫懒,不肯好好用功,时至今日,一身血气也就只是比起往常稍强些许,便看似要比以往更有力气,但也仅限于此,终归还是没能正式踏足修行一道,到了这会儿,就实在是扛不住困意如同潮水汹涌,已经睁不开眼睛,便干脆躲在云泽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观景亭中,云泽刚刚送走了前来报信的卫洺,目送他御剑下山之后,便将鹿鸣横抱在腿上。少女无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许是因为跑闹了小半夜时间,真的已经累坏了,就睡得格外香甜。
但云泽却是没有半点儿困意,一边轻轻拍打鹿鸣背部,一边望着远处出神。
秦九州去找柏氏妖城出身的那位圣贤君子的事,云泽并不知晓,更不知道他们也在因为同一件事而烦恼。
其实这件事已经很明白了,而卫洺此番前来,也是得了尉迟夫人的授意,将那些云泽因为提早离开便不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尤其瑶光圣主临走之前,曾经撂下一句,短则三日,长则一旬,便会杀上红香阁一问究竟。除此之外,便是与秦九州与柏石所言大致相仿的种种猜测。
但凡能够踏足圣道的人物,又有几个脑子不够灵光的?
尤其瑶光圣主此番谋划其实算不上阴险,毕竟这其中的很多问题都已经全部摆在明面上了,像是小丫头柳瀅那双武道天眼无意中堪破的无形气机,像是红香阁关系网遍及天下,几乎每一座庞然大物都与之有着或多或少的牵连,亦或是瑶光圣主此番便可直接杀去红香阁一问究竟,却偏偏还要再等几日,就分明是给红香阁做出应备的时间。
却又不得不称赞一句实在高明。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尽在一手之中。
毕竟也是大义所向。
而如今再看,事情的关键似乎就在于红香阁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心照不宣地配合演戏,做那与虎谋皮的蠢人暂求一时之安,毕竟牵扯到红香阁的这件事不会就此轻易了结,还是舍己为人,自己将那立阁之本昭然天下,再想办法闯上一闯,看一看能否破而后立,却不会牵连了其他无辜之人。
似乎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云泽眉关紧蹙,怀抱鹿鸣在凉亭枯坐许久,直到日上三竿也依然没能想到什么脱身之法,也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将少女抱起,送回她的那间弟子房去,然后独自一人重新回到这座观景凉亭,拿来之前剩下的那一坛半烧口烈酒,大口猛喝。
老人姒庸忽然出现在观景亭中。
“武山附近有人潜伏,只看他们那种行走虚无的秘法,应该是皇朝中人无疑了。”
老人面朝山外,背对云泽,沉声问道:
“可有破解之计?”
云泽默然,摇了摇头。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姚宇那边,至少目前看上去还是必死绝境,又哪有什么破解之计。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
老人闻言,转过身来看向云泽。
他所说的破解之计,老人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舍车保帅之法罢了,只要足够心狠,可以任凭瑶光对那孟萱然随意发难,而始终保持无动于衷,甚至哪怕之后还要牵扯到乌瑶夫人,还要牵扯到黑衣小童,甚至就连徐老道跟杨丘夕都被牵扯其中,也依然不予理会,自始至终都狠心保持着一个置身事外的态度,甚至哪怕瑶光圣主找到借口,想要借来柳瀅一观孟萱然身上那种无形气机的真相,都予以十分的配合,就自然可以保证安然无恙。
若是云泽刚上武山那会儿,老人或许还会觉得这家伙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因我生而生,因我死而灭。
既然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就将除我之外的一切全都舍弃,又能如何?
但事实上并不完全是这样。
关键还是在于自私自利之外,这个看似足够无情的家伙,身上还依然留有一些人情味儿。说来也是,毕竟人非草木,终归会有喜怒哀乐,会有不舍,会有不甘,会有钦佩、崇拜、欣赏、焦虑、敬畏、尴尬、厌倦等等之类的各种情绪,哪怕是这看似足够无情的云小子,也无法真正做到铁石心肠。
所以哪怕他明知大梦一场转头空,却依然醉心其中。
老人姒庸咧咧嘴,笑了一下,正待开口,眼角处又忽而注意到远处那座铁索横桥上,景博文与谢安儿正并肩而来。
老人口中轻咦一声。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老人其实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皆因上一次景博文与姜北来找云泽,席间也曾有所提及,虽然说的不多,但深知世家子弟不由己的老人姒庸,却夜勉强可以猜出个大概。当然按照老人的性情,不会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时至今日已经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见过的,听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景博文与谢安儿之间的这件事也就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除了牵扯到中域景家与天下家族之首的秦家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堪一提的地方。
至于看不看好这两人,老人还真没想过。
“有人来找你了。”
老人姒庸伸手指了指铁索横桥那边,而后说了另一件事。
“这次的事情除去这些已经显而易见的地方之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东域姬家不知为何竟会忽然站在瑶光那边,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云泽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之前就已经有所知晓。
“姬家跟我爹有仇?”
“没仇。”
“那就是跟我师父有仇?”
“也没有。”
老人姒庸连连摇头。
“关于姬家为何忽然站队瑶光的理由,你就不要多想了,这件事目前还没个具体说法,就像你刚刚问到的那样,其实姬家跟你,跟你爹,跟你师父,包括那些与你有关的人,最多最多也就只是一些很小的摩擦罢了,上不得台面,也不至于会让姬家族主忽然表明态度,站队瑶光,甚至还动用了他在北中学府的权力,已经明言禁止了包括杨丘夕和秦九州在内的几人再上山。这件事有些古怪,真相如何,至少现在还理不清楚,你就只需要知道这次的麻烦要比以往都更大。”
云泽哑然。
“难不成是墙倒众人推?都想从我这里弄些好处?”
老人姒庸翻了个白眼。
“宰了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云泽波澜不惊道:
“那可多了。一尺雪光知道吧,就是以前那位青丘老祖手里的那把剑,断了之后,如今剑尖就在我手里,当然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了,毕竟火氏妖城之所以跟我结仇,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半件王道圣兵。除此之外,我身上还有一本真品《白泽图》,这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之一,还有我六姑姑云温裳暂且放在我这里的龙溪剑。”
云泽伸手指了指半山腰处。
“先天武道胚子的柳瀅,我房间里那只先天无垢道体的青丘狐,可都是难得一见的鼎炉体质。我死了,她们还能跑得了?”
老人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但云泽方才所言的这些,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隐秘,一尺雪光也好,真品《白泽图》也罢,包括龙溪剑,柳瀅,和那无垢道体青丘狐,虽然谈不上人尽皆知,但老人姒庸却是全都知晓,毕竟武山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位武山山主,再加上云泽平日里的修炼也常常会用一尺雪光的凛冽杀性砥砺体魄,还会偶尔拿出那本真品《白泽图》反复翻阅,只是老人姒庸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如今尽数言来,虽然看似不多,但每一样都是不可多得。
景博文与谢安儿已经来到观景凉亭。
老人姒庸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盯着云泽看了片刻,而后深深一叹。
“你小子,还真是个惹祸根苗。”
“非也。”
云泽皮笑肉不笑。
“这可不是我惹祸,而是祸事自己来找我。”
老人微微摇头,不再多说,目光转向景博文与谢安儿,忽然笑了起来。
“姬家族主已经动用他在北中学府的权力,明言禁止杨丘夕、秦九州他们再上山,倒是忽略了你这小丫头。我记得是叫谢安儿?”
木河镇少女盈盈一拜。
“晚辈谢安儿见过前辈。”
姒庸摆了摆手。
“不必如此多礼,你二人此番来我武山,可是杨丘夕他们已经有什么破解之计?”
景博文闻言一叹,轻轻摇头,又微微点头。
“算不上什么破解之计,只是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关键还是在于柳瀅能够熟练掌控她的那双武道天眼,所以我二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要跟云兄弟借走柳瀅,想要让她看一看孟前辈身上的无形气机,若是能够努力看穿那种无形气机的本质,就无论真相是否足够骇人听闻,都可迫使红香阁的那位老阁主不能在心照不宣地陪着瑶光圣主配合演戏,而其此番谋划,也便直接落空。”
老人姒庸皱起眉头。
“希望不大,柳瀅毕竟年纪还小,而且接触修炼的时间并非很长,能够看到那种无形气机并且心生感应,就已经殊为不易,若要让她一旬之内便将那种无形气机彻底看穿,难,难,难”
老人连连摇头。
“武道天眼所能堪破的无形气机,乃是一个人的大道本质,此非草木之流,大道本质浅显易懂,生而为草便是草,生而为花便是花,可人之大道,却太过复杂,若是再给柳瀅十年百年,或可努努力也能看穿人行大道之本质,但短短一旬时间”
景博文面露无奈之色。
“所以才说这个法子算不上什么破解之计,但仅在目前而言,似乎也就只有这一点希望了,总要试一试才行。”
云泽皱眉问道:
“是否会伤到柳瀅?”
景博文转头看向谢安儿,却见到这位木河镇少女同样看来。
显然,秦九州叫谢安儿来找景博文时,只是说了这个法子希望渺茫,却并未提到是否会与柳瀅有害。
老人姒庸沉吟片刻,开口答道:
“若是勉强为之,或许会有一定的损伤,但也只是小伤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即可恢复无恙,毕竟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炉体质,还远没有那么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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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转头看向云泽。
“只要你能舍得,柳瀅应该愿意帮你一把,至于是否能够看穿孟仙子身上那种无形气机的本质景家麟子说得不错,试一试还是可以的,哪怕无用,也总要好过什么都不做。”
姒庸转而言道:
“有关红香阁的这件事,方才那位先天剑胚来时,我就已经写了一封书信去过山下,交给了磨刀崖的坐镇之人,让他将书信通过阵法送回了北域姒家,应该很快就会有回信,但我也要劝你最好别抱什么希望,看在咱们两个之前的私人交情上,我可以帮你这一把,可这也就只是看在咱们两个的私人交情上,你跟姒家,可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你爹也没有。”
云泽默然。
他能听得出来老人姒庸这是在用自己举例,让他可以暂且放下顾虑,安心带着柳瀅前去孟三娘那里试一试,如其所言,哪怕只是无用之功,也总要好过无动于衷。
云泽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柳瀅那边我会去说,按照她的性子而言,应该不会拒绝。但是如果实在不能看破孟三娘身上的气机本质,就到此为止。再之后老头儿,柳瀅和小狐狸我肯定不能交给你,毕竟你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而且背后还有一个北域姒家,我对你放心,但对姒家不放心,所以”
老人姒庸摆了摆手。
“柳瀅和那青丘狐,你尽管交给杨丘夕即可,但还要想办法说服他别去拼命才行。至于鹿鸣那丫头,我自会替你照料。”
说着,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其实那丫头的本性也挺不错的,只是因为早年没人教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老头子我虽然已经是个黄土埋到脖颈上的情况了,但要抚养一个小丫头成人,让她能够自食其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云泽无言,冲着老人抱了抱拳。
眼见于此,老人姒庸忽然扯起嘴角,翻了个白眼。
“你这小子,怎么跟要死似得,就连遗言都给交代完了。天无绝人之路,尤其最近这十来年,说得可是很多的,毕竟就连天道崩塌都会留有一线生机在人间,瑶光他们再厉害,还能将天道都给轰塌了不成?会有生路的。”
云泽微微一笑。
“那就借您吉言了。”
言罢,云泽便不再久留,转而下山来到半山腰处。
项威、鸦儿姑娘、钟乞游、阮瓶儿,甚至就连小狐狸在其中,除此之外还要包括卢取在内,都难得没有将心思放在修行上。昨天夜里临走之前,这些年轻一辈确实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哪个圣人愿意在这些小辈身上浪费时间,多做解释,但天下毕竟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尤其临山城中还有一座最靠贩卖消息吃饭的神隐塔,便是因有钟婉游方才建成,自然消息灵通。
故而瑶光圣主昨夜临走之前,曾经撂下一句话,说是最短三日,最长一旬,便会亲自杀上红香阁一事,以及因而牵扯出的这场已经摆在明面上的谋算,至少是在武山上已经人尽皆知,或许再有一两日,就会整座北中学府都再无一人不知。
见到云泽下山之后,只有卢取没有靠近过来,却也站在依然不远处望向这边,显然还是很关心此事。
小狐狸一如既往一跃来到云泽肩膀上。
柳瀅也很快跑了过来,一头撞进云泽怀里,泪眼汪汪。
云泽搂住小丫头,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去,正见到项威忽然上前一步。
“你跟她说的?”
“嗯。”
云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也没太责怪项威多此一举,只是伸手揉了揉柳瀅的脑袋,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将要带她下山去找孟三娘一事,以及其中利害,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柳瀅一直等到云泽说完,这才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抿着唇瓣,眼神格外的坚决。
却是什么都没说。
云泽也已经明白了柳瀅的决定,苦笑着将她重新拥入怀中,然后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目光依次看向面前几人,略作沉默,方才言道:
“最近几天,我就不回来了,你们也顺便帮我照看一下鹿鸣那丫头,别跟她说具体怎么回事儿,如果她一直追问不休,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那孩子其实本性不差,只是小时候没人跟她说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如果那丫头以后还是做了什么惹到你们不开心的事,也希望你们能够体谅一下。”
说着,云泽手中一抹气府所在之处,便将昨天买来的那些书本取了出来,一眼扫过之后,便全部交给了旁边满脸忧色的阮瓶儿。
云泽咧嘴一笑。
“让她好好读书,我也还是那句话,知大义不必,明事理即可。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知道应该怎么教她”
云泽顿了顿,忽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卢取。
“卢兄,可否帮上一帮?”
闻言,卢取淡然一笑,轻轻点头。
云泽点头致谢。
随后目光看向鸦儿姑娘与项威,以及身材格外高大的钟乞游,想了想,还是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否则就真与遗言差不多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彩头。
便退后两步,抱着柳瀅深深看了几人一眼,之后便洒然一笑。
“走了!”
下山路上。
云泽怀抱柳瀅,忽然驻足,回头看向山顶方向。
距离遥远,肉眼难见。
可即便如此,云泽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灼灼目光正在由高而下地俯瞰自己,就像潜藏在暗中的阴冷毒蛇。
是姬家那位学府府主,还是姚家派来暗中盯着自己的皇朝杀手?
云泽双眼虚眯,瞳孔中悄然浮现出鲜血雪白神光,缓缓飘逸而出,如同丝线一般,方才不过溢出寸许,就消散于无形之中。可即便如此,云泽也也依然没能瞧见那道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谁,像是山顶那边有着一层无形的云雾一般,将所有真相全部遮掩了去。
景博文回头问道:
“有事?”
云泽摇了摇头,转身继续下山。
然后目光看向旁边的谢安儿,又看向另一边的景博文,笑问道:
“你们两个”
景博文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云泽只能住口不提,倒是旁边的谢安儿,已经注意到了景博文藏在云泽另一边的那些小动作,脸上微微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却又很快掩藏起来,好像从没注意到过任何事情。
这对谢安儿来说,好像有些残忍。
哪怕云泽,也很清楚这件事的真正起因在于景博文,如果不是当时的他忽然留了一部《御雷真诀》给谢安儿,或许自从那天他们离开木河镇后,这两人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可言。当然更大的可能还是谢安儿一家三口直接死在那场阴雨之中,沦为三具无人理会的枯骨,就像如今的木河镇。
自从离开之后,还没再去过。
可即便如此,无论云泽也或景博文,甚至谢安儿,也大概能够想象到那座曾经也是南来北往众多要塞之一的木河镇,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甚至还会沦为一处死地恶土。那场阴雨的来由如何,谢安儿并不知晓,甚至景博文也知之不多,但云泽却是大概能够猜到是与那座古代妖城中的尸体有关。
一念所及,云泽又忽然想到自己丢在那条血河对过的金刚杵。
倘若能够将之取回,好歹也是一件原原本本的王道圣兵,或许就还有一战之力?
云泽眉关紧锁,却也大概知道没什么机会。
且不说这一去一回,哪怕圣人,也会需要好几天时间,能否赶在瑶光圣主杀来临山城之前返回且不说,仅仅只是途中极有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就已经不容忽视,极有可能会被瑶光圣主抓住机会,安排人手半路劫杀,甚至亲自出手,力求十拿九稳。如此一来,这本就紧张的局面就会彻底变成一边倒,等到大势已成,大义所向,他这边就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能。
看似死局。
至少目前看来,是场近乎无解的死局。
但老人姒庸方才所说却也不差,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就连天道崩塌都会给人留有一线生机,瑶光、姚家、火氏,如今就算再加一个东域姬家,也比不过天道崩塌来得凶险。
理应还有一线生机。
云泽眉关紧蹙,苦思不已。
柳瀅就在他的怀里转头看着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按在云泽拧成一团的眉头上,想要将之抚平。
云泽愣了一愣,回头看向小脸儿上满是担忧的柳瀅,笑了笑,顺着她的心意将眉头放平。小丫头眨眨眼睛,立刻笑了起来。
行至山脚,有人拦路。
一行足有八九人,在云泽看来,或许能够感到有些脸熟,但却叫不出这些人具体的名字。毫无疑问的是,这些拦路之人皆属北中学府四年老生,并且很大可能已被姬家麟子姬尚文收入麾下,因而这一拨人,哪怕只是修为境界最低的一个,也已是十二桥境,修为境界最高的一个,更是已经炼精化炁。
再往下,秦九州与徐老道正等在那里。
哪怕近在咫尺,这两人也不能出手。
徐老道隔着一群人冲着云泽微微摇头,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站着一位身段颀长的白发老人,面无表情,眸光深沉,对于云泽几人转头看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山脚下的秦九州与徐老道,不言不语。
云泽这回认得了,这便是来自东域姬家的那位学府府主,上次也正是他惹恼了尉迟夫人,结果就被一剑轰在北中学府的灵纹大阵上,险些没将阵法彻底轰穿,但也将那只是用来装模作样的大殿屋顶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出来,暴露了里面的奇异古钟。
当时可是狼狈得很。
现在又跑出来端架子来了?
云泽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倒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用来激怒这位姬家府主,同时大致猜到,刚才下山路上忽然察觉到的那束目光,应该也是来自此人,只是因为那座摆在山顶大殿的古钟影响,所以才没凭借这双武道天眼胚子瞧见此人真容。
姬家确实有古怪。
但此间最麻烦的却还不是这位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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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主,他的出现,也就只是为了震慑秦九州与徐老道罢了,算是双方之间的默契,谁也不能随意插手此间,毕竟姬家府主虽然只有一人,但在上面,还有一位炼丹山山主同样出身姬家,倘若秦九州与徐老道真不识趣,最终也不过是二对二的局面,谁都未必能够讨到什么好处。
所以要想下山离开北中学府,还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云泽转而回头看向面前拦路的众人。
景博文已经上前一步,神色漠然望着他们。
“不想死的,全都滚蛋!”
话音方落,人群之中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是个持刀的汉子,冲着景博文咧嘴狞笑道:
“姓景的,老子知道你厉害,也承认打不过你,但今天这件事可不是你能插手的。老子劝你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得罪得起,尤其你身后的景家,是不是扛得住。”
闻言如此,景博文脸色当即一沉,手中司雷扇轻轻一颤,就已经雷光乍起,激射出万道雷弧。
却此间,两道玄光忽然射过景博文头顶,直奔那持刀汉子而去。
后者面色急变,举刀格挡,玄光命中之后立刻响起铛的一声清脆重响,汉子不堪其力,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被后面的人抬手推住肩膀,这才终于堪堪停下。
景博文面露异色,回头看去。
但见陆家平与罗元明两人一前一后联袂而来,前者双眸之中,幽光颤动,黑气飘溢,正是方才出手之人,而后者则是抬手摸了摸锃亮光头,一脸还没睡醒的模样,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再随其后,青雨棠亦是款款而来。
姜北站在山路旁的一块巨大山石上,俯瞰山脚。
更高处,项威背负大剑镇狱,周身剑气重逾万钧,每一步落下, 都会导致铺筑台阶的长条青石崩坏裂开,力透三尺,带起一阵沉闷轰鸣。
罗元明回头瞧了这位已经走至近前的青莲圣女一眼,再回头看一看其他人,嘿的咧嘴一笑。
“这就到齐了?”
陆家平随之叹道:
“毕竟这件事牵扯太多,可以没有顾忌插手其中的,能有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其他像是钟氏妖城的钟氏兄妹,东湖书院出身的南山君,鸦族麟女鸦儿姑娘,就算有心帮忙,各自背后的势力也不会轻易应允。”
陆家平收起通幽眼,看向云泽身旁景博文,开口笑道:
“景大公子不也是如此?”
罗元明口中啧的一声。
“还是水太浑了”
青雨棠停下脚步,站在一旁,微笑言道:
“算上已被摘去了圣地之名的瑶光,再加上南城北域的姚家,火氏妖城,如今就算北城东域的姬家都来掺和一脚,大抵可以说是三个半的庞然大物。除此之外,应该还会有一些小门小派跟着一起跳出来,又何止水浑?”
罗元明转头看向这位青莲圣女,好奇问道:
“说句不好听的,你青莲妖族如今已是苟延残喘,这也敢跑来掺和一脚?”
青雨棠面色不动,不予理会。
可即便青雨棠不说,在场众人,也终归是有知晓真相之人的,徐老道便是其中之一,这青莲妖族的圣女麟女,与乌瑶夫人好歹也是结拜母女,尽管与云泽之间的关系并非很深,但有这层关系存在,青雨棠会现身在此,就不值得意外。
倒是更高处的那两人,才让徐老道面露意外之色。
姬家府主满脸铁青,抬头看向姗姗来迟的钟氏兄妹。
钟乞游满脸无奈之色,钟婉游则是怡然不惧,与之坦然对视。
只是双方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很显然,此番横插一脚,乃是钟婉游有意为之,所以钟乞游才会被她临时拉来,故此才会耽搁了一些时间,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兄妹二人的态度就代表了钟氏妖城的态度,这件事本与钟氏妖城无关,虽然同为庞然大物,倒也不会惧怕什么,可这趟浑水明显不太好蹚,钟氏妖城实在是犯不着为了一个与之并无交情的云泽,就与另外三个半庞然大物站在对立面上。
所以这就只是钟婉游的个人态度,也是个人意愿。
云泽回头一一看过,扯起嘴角笑了起来,将柳瀅暂且搁在台阶上,抬手抱拳。
“云泽,谢过诸位。”
除了罗元明坦然受之,其余几人,好歹也是点头还礼。
因而罗元明便最先站了出来,身形一纵,就来到云泽身后,面对山脚下的一群拦路之人,懒洋洋道:
“时间宝贵,该走就走,剩下的交给我了。”
说着,罗元明便一步踏出,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笑道:
“愿意跟着一起下山的,就抓紧时间跟着一起走,当然我指的只有咱们这位青莲圣女,还有那个背剑的。除此之外的其他人,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少蹚浑水,对你们有好处。”
言罢,罗元明咧嘴一笑,抖了抖两只大袖,双手立刻变得洁白如玉,脚下再轻轻一跺,周身立刻涌现一片混沌之色,万埃星尘明暗闪烁,迅速蔓延出去,将面前这一众拦路之人尽数笼罩其中。
罗元明眉头忽而一挑,转头看向一侧。
“我记得是叫陈,子南?是吧?还有一个好像姓庄?别藏着了,一起出来吧。”
话音落地,那异象笼罩的虚空之中,就忽然水波一般晃了一晃。
陈子南正坐在一块山路旁的山石上昏昏欲睡,没有丝毫想要动手的打算,跟前便是另外一位去了炼器山的皇朝杀手庄穆兰,手中手持短刀,光豪延展三尺三,寒光凛冽,一身杀机悄然蔓延。
罗元明眼神之中掠过一抹凝重之色。
云泽随之转头看去。
陈子南亦是抬头看来,仍是如同往常那般,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然后软糯糯地打了个哈欠,再之后,就抱住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脑袋意外,直接睡了过去。
云泽哑然,大抵能够猜到陈子南也是领了姚家之命,前来阻他下山,违背不得却又不愿,就装装样子到场便罢。至于回去之后又该怎么说,理由倒也不是没有,并且相当充足,毕竟都是同辈之人,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更何况这里除了云泽与罗元明之外,再除去善文不善武的钟婉游之外,剩下的这些人,就几乎全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同辈人物。
难不成还要指望下面那群乌合之众?
拦不住的。
因而庄穆兰稍作迟疑,还是短刀入鞘,随之退了一步。
眼见于此,罗元明立刻笑了起来,然后转而望向下方那拨人,周身异象显化万埃星尘,明暗闪烁,一双手掌晶莹如玉,已经缓缓抬起,带动异象深空中的一阵乱星罡风。
那为首的持刀汉子脸色急变。
“陈子南,庄穆兰,你们两个可是受命前来,如此做法,就不怕姚家事后问责?!”
陈子南迷迷糊糊睁了下眼睛,嘴里吧唧两下,之后就干脆直接躺了下去。
庄穆兰瞥她一眼,简明扼要道:
“打不过,拦不住。”
持刀汉子双目圆瞠,咬牙切齿。
却不待这人再说话,异象所化浩瀚深空之中,万埃星尘闪烁,已经汹涌而去,只在转瞬之间,便将那持刀汉子绞成血雾,随着这阵乱星罡风猛烈吹拂,一同杀向后方那些所谓的乌合之众。
又岂是真正的乌合之众?
但凡能入北中学府者,至少也是天之骄子之类的人物,可要比之凤毛麟角,仍是差了许多。
因而等到星尘卷过,一片惨嚎声后,就只其中一人勉强脱身。
罗元明目光看向此人,面带闲淡笑意。
“邵汤,炼精化炁境,我记得好像还是上个月年级榜上的第十位,可惜了啊”
言罢,罗元明忽而咧嘴一笑,身形便陡然一散,化作三千星尘融入这片浩瀚深空之中,裹挟异象领域,只在瞬间,便将那方才脱身之后落在地面上的邵汤重新包裹进去,数以万计的星尘明暗闪烁,于深邃之中,陡然卷起一场席卷八荒的风暴。
那名唤邵汤的男子脸色急变,双掌一合,便祭出一口精致古钟,方才不过拳头大小,钟身一震,立刻传出一道古朴大气的浑厚钟声,卷出道道涟漪沿着这片浩瀚深空扩散出去,也震得那星尘风暴凝滞一瞬。但也就只一瞬而已,紧随其后,风暴汹涌,凶悍铺上,任凭那邵汤如何再震古钟,也无法阻拦,最终只能是被无数星尘淹没,在一片璀璨之中,身死道消。
对待这些已经投诚姬家的同窗,罗元明没有半点儿留情。
那姬家府主咬牙切齿,瞠目欲裂,却也不敢出手阻拦。
原本还是为了震慑秦九州与徐老道而来,不曾想,如今竟会变成这般局面。
罗元明身化三千星尘,重新归拢现身,随后脚下轻轻一跺,便收回了气府异象,眼神戏谑瞥向那位姬家府主,然后咧嘴一笑,说了一句“废物”,似乎意有所指,之后就自顾自下山去。
云泽也笑了笑,一只手牵住柳瀅,转身看向上方众人,眼见项威与青雨棠两人还要下山,云泽便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想他们再插手此事,毕竟其中牵扯到的庞然大物实在太多,绝非多上那么一两个小辈就能有所改变。
眼见于此,项威稍稍迟疑,最终无奈一叹,止住脚步。
可青雨棠却仍是闲庭信步而来。
途径云泽身旁时,这位青莲圣女微微驻足,轻声笑道:
“奴家此番只为下山去找干娘罢了,与你无关。”
云泽一愣,虽然早就知晓青雨棠与乌瑶夫人关系匪浅,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两人竟是这种关系。
只是等到云泽回过神时,那青雨棠早就已经下了山。
云泽回头看她一眼,无奈一叹,随后重新转过身来,目光一一扫过景博文、姜北、项威,与钟氏兄妹,然后冲着已经缓步跟来的陆家平点了点头,这才冲着山上众人抬手抱拳。
“云泽,谢过各位。”
言罢,转身之后,云泽却又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声若蝇蚊地说了句“多谢”,便再不停留,一只手牵住柳瀅,肩上扛着小狐狸,与谢安儿一道下山而去。
山路一旁,庄穆兰忽然听到睡得正香的陈子南“嗯”了一声,转头看去时,就见到她嘴里吧唧两下,在石头上翻了个身,之后就还是呼呼大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