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五气结花
云泽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其实早在之前的时候,钟婉游就已经几次偷偷摸摸看向云泽,想要找个理由借来折扇、醒木、方巾三样鬼物灵兵,前后数次,只是每一次话到嘴边,都还是重新咽了回去。
理由很简单,云泽不是一个愿意做那亏本买卖的人。
有关这一点,从最初时两人远隔千万里,靠着一根发丝相互结盟的时候,就能依稀看出个大概。当然不是说云泽是个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只是表面看似如此罢了。钟婉游见过太多人,所以能够听得出来,并且看得出来,云泽这人一旦开始“正经”,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定的目的存在,所以在某些层面而言,两人其实很像。
但最大的不同,还是钟婉游更加偏向达成目的的把握极大之时,才会选择付出对应的代价,而云泽却更像一个赌徒,哪怕把握不算很大,只要有着一定的可能,就愿意直接付出与之相应的,甚至更多的代价用来达到最后的目的。
所以钟婉游虽然早就已经考虑想要借来三样鬼物灵兵,却始终没能直接开口。
因为哪怕如此,她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坚持一盏茶时间。
而如今云泽却是率先提起
钟婉游望着云泽凝视了片刻,忽的唇角一勾,莞尔一笑。
“当真只需百枚玉钱,便可借给奴家一用?”
云泽已经将那三样鬼物灵兵随手丢了过去,钟婉游下意识伸手接住,有些错愕,却听云泽开口道:
“百枚玉钱,卖你了。”
钟婉游矫正身姿,忽而恍然,大大方方收下了三样鬼物灵兵,随即笑道: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三样鬼物灵兵而已,并且还是一些不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货色,虽然珍稀罕见,但最多也就只值这些了,想要以此换来钟氏妖城从此往后的鼎力相助,还远远不够。
云泽双手交叉揣袖,已经心满意足。
钟婉游忽的伸出一手,将那颗方才不过指节大小的琉璃石放在了云泽的衣袖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云泽愕然,扭头看去,正见到那位钟氏麟女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一改往日里端庄典雅的模样,童心童趣,活泼俏皮,当即会心一笑,收起了那颗无论如何也卖不出一百枚灵光玉钱的琉璃石,随后重新望向那座高台上的捉对厮杀。
果不其然,尚且不到半盏茶时间,那新生学员就被学府老生双指并拢点在眉心处,随即灵韵喷薄,璀璨光明,那新生学员当即睚眦欲裂,整个人倒飞出去,掠过人群上方,远远砸在茂林之中,一连撞断了四五棵古树,方才终于堪堪停下。再细看,那新生学员身形已经完全嵌入一棵粗壮古树的树干当中,两眼翻白,眉心焦黑。
这是已经下了死手。
至于理由如何,似乎并不重要。
所以紧随其后,那位新生学员腰间悬挂的界字牌,就忽然凭空飘起,应声而碎,化出千丝万缕的灵纹白光,将其身形包裹,送回北中学府。
云泽双眼虚眯,果然在极远处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找见了那位身形瘦弱的佝偻收尸人。
后者亦有所觉,抬头看来,终于能够瞧见真容,是个鹤发鸡皮、眼窝深陷的模样,好似街头巷尾最好赶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搬上一把椅子坐在角落晒太阳的寻常老人一般,没有半点儿出奇之处。
云泽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后者点头还礼,随即消失不见。
而这收尸人既然已经出现,也就意味着,方才那位眉心焦黑的新生学员,已经切切实实变成了尸体。
云泽略作思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你先上去吧,尽可能去找修为境界更高一些的,无论成与不成,至少不会对你痛下杀手。”
钟婉游轻轻一笑。
“你觉得这里面能有几个人敢对我痛下杀手?”
言罢,便已起身上前。
云泽哑然,随即扭头看向还在山路上的钟乞游,高大壮硕的身材,相较于身旁的几人而言,显得十分突兀,并且眼见钟婉游已经登上高台,钟乞游一身雄浑立刻逸散出来,将下方随之起身的几位学府老生压得一阵踉跄。有人愕然回头,瞧见钟乞游满脸杀气,立刻脖颈一缩,虽然不明真相,却也已经开始后悔,不该起身想要捏一捏台上这个方才只有命桥境的“软柿子”。
再回头,原来此间起身的学府老生,算他在内,统共也就只有三人罢了。
钟氏麟女钟婉游,但凡能够进入学府的,哪怕不曾见过这张脸,也会或多或少有些听闻,加上山路上那位壮如蛮牛一般的钟乞游,倘若还是不能猜出这位看似只是软柿子的命桥修士究竟什么来历,便是得罪了钟氏妖城,得罪了钟乞游,最终落到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那也活该。
放水?
这些学府老生又有谁敢?
丢了脸面不说,还要得罪北中学府,钟氏妖城也未必看得上这个人情,毕竟钟氏麟女钟婉游善文不善武,天下皆知,哪怕进不来北中学府,那也无关紧要,更何况钟氏妖城这一辈真正的凤毛麟角也并非此女,而是那早已通过这最后一关,却迟迟没有离开的钟乞游。
所以说到最后也还是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混迹江湖,擦亮眼睛很重要。
就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倘若没有一点儿眼力见,说得直白一些,就会走到哪里,死在哪里。
更何况谁又说说过学院学府就不算是江湖了?
一群人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才不理会高台上的钟婉游究竟要选谁。
也正当那位方才回过头来的学府老生正在暗暗不忿之时,钟婉游已经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再不偏移。另外两人立刻松了口气,再不迟疑,慌忙重新盘腿坐下,而钟乞游一身气机也随之尽数压在这人身上,杀气沉重。名唤管睿的学府老生,当即脸色一白,肩头一沉,感受钟乞游满含杀气的目光如芒在背,险些就要瘫软在地,自知已经躲不过去,只能咬紧牙关硬抗压力,转身走上山道,缓步下行,来到高台之上。
压力随之一松。
钟乞游神色微微一变,目光陡然转向远处茂林深处,眼眸当中精光四溢,看了许久,却也依然没能找见究竟是谁,只在不声不响之间便将他这一身气机尽数破去。
无奈,只得放弃。
高台上,钟婉游微微颔首,就已经算是打过了招呼,并不在意眼前这位不知具体姓甚名谁的学府老生是否已被提前“敲打”过,抬手捏出兰花指轻轻一捻,指尖交错之余,立刻绽放灵光浮动,化作一朵五瓣奇花,带起香风絮乱,花落三千。
钟氏妖城独有的《五气结花术》,以脏腑五行之气为根本,所以十二桥境之前稀松平常,甚至比起下品古今也有不如,却在十二桥境之后,各个方面都会迅猛提升,属于厚积薄发的那种,不仅本身是为一部十分难得的上品古经,并且另外记载了以之作为基础的诸多搏杀术以及一部搏杀大术,仅在形式而言,似乎已经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真解之形。
但搏杀真解毕竟不是修行之法,所以这部《五气结花术》,到底也就只是雏形罢了,从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走了偏路,能成今日之法,已经算是得天眷顾,却也仅限于此,无论如何都成不了诸如《雷法》那般真正的搏杀真解。
钟婉游天赋平平,可修行之术的来历,却是极大。
真名管睿的学府老生,脸色奇差,身形立刻后退飘飞出去,远远落在高台边缘的位置,脚下轻轻一跺,就立刻荡起一层肉眼可见的虚空涟漪迅速扩散,将那片片飞花接连斩碎,而后剑指一点气府所在之处,立刻去了一只小鼎出来,悬于面前,滴溜溜转动,当中喷薄烈火熊熊,陡然冲出,尽数涌去。
钟婉游轻轻一叹,终究还是本事差了些。
手指捻动,五瓣奇花立刻飞散开来,暂且阻了火焰片刻,而其身形同时后退滑出,旋即大袖一拂,折扇、醒木、方巾三样鬼物灵兵立刻横于面前,一字列开,一时之间鬼气大作,阴风阵阵,吹起一片黑烟滚滚,隐约之间带有厉鬼嚎哭之声,又有女子低声啜泣相伴。黑烟之中一张张面孔悄然浮现,面目狰狞,与那迎面而来的火焰撞在一起,纠缠不休。
眼见于此,管睿脸色更差许多。
因为对方的身份来历,管睿确实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张狂狠辣,再加上登台之前,已经受过钟乞游的一番“敲打”,意味何在,已经不言而喻,可若当真不尽全力,暗中放水,也必然无法瞒过学府长老与府主,虽不至于直接被人丢出学府,却最少也要被关一个月紧闭,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就等同于还未出手,就已经处处掣肘。
所以赶在出手之前,管睿就已经打定主意,做做样子即可,毕竟比起得罪钟氏妖城,得罪钟乞游,被关紧闭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可偏偏三样鬼物灵兵的出现,又让管睿不敢大意。
一旦稍有不慎,被那鬼气污染了小鼎,再要将其完全修复,需要花费的灵光玉钱,至少对他而言绝对算得上是天文数字。
管睿暗中咬牙,愤恨不已。
只是来头大了一些,就能这么欺负人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命桥境的小修士而已!
管睿神色变换,眼见黑雾滚滚,陡然扑上,已经压制了鼎中火焰,忽然眼神一狞,再不留手,双掌左右一拍面前小鼎,立刻传出铛的一声,原本已经被那鬼气黑烟完全压制的火焰,立刻汹涌而起,转瞬之间便就化作滔天巨浪,一瞬间就将鬼气黑烟完全吞没。
钟婉游面上神情变了一变,大袖一拢,收起面前三样鬼物灵兵,立刻纵身一跃,凌空而起,脚下虚空轻点,每一步落下都在凭空之中绽放五瓣奇花,将其身形一步步拖起,随后兰花指一捻,香风絮乱,花落三千,如同一场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片片如刀,却被火焰一卷,轻易破去,无法构成半点儿威胁。
终究还是差距极大。
钟婉游抿了抿唇角,幽幽一叹,再次取出三件鬼物灵兵。
阴风大作,黑雾滚滚,狰狞面孔嘶吼咆哮,从半空压下。
管睿面色更加阴沉,咬牙切齿,双掌再拍面前小鼎,层层火浪翻涌而出,迎风见涨一般,滔天而去,与那黑雾纠缠厮杀在一起。小鼎本身乃是上品灵兵,而三样鬼物灵兵却只中品下品罢了,也便小鼎本身已经占足了上风,只是折扇、醒木、方巾三样,却是长久沾染同一道鬼气所成之物,也便一气相连,就反而能够与那小鼎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眼见于此,管睿反而松了口气。
倘若能够一直如此,最好不过。
但两人的修为境界毕竟有着相当的差距。
才不多时,钟婉游就已经面色虚白,额头见汗,一时后力不济,原本还是僵持不下的黑烟烈火,陡然局势一变,被那赤火熊熊翻卷上来,将黑雾炼化,一张张狰狞面孔发出刺耳尖啸,却是再难抵抗,已经无力继续抵抗烈火熊熊。
钟婉游与那真名管睿的学院老生,都是神情一变。
烈火翻涌,将那黑雾滚滚绞杀殆尽,扑向钟婉游。
山路上的钟乞游,亦是眼神一沉,几乎就要控制不出飞身上前,却才只是迈出一步,就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向茂林深处,已经满身冷汗。
只短短片刻迟疑,高台上,火焰就已经尽数敛去。
钟婉游身形落在高台边缘,并拢双指点在一张复文书写“太平长安”的黄纸符箓上,符箓激烈摇荡,由上而下,寸寸成灰,为其撑起一道妖气滚滚的气弧,任凭烈火熊熊,如同一道火龙迎面绞杀而来,也依然可以如同中流砥柱,不动如山。
真名管睿的学院老生,松了口气,随之大胆出手,十指一张,护住小鼎左右,鼎炉滴溜溜迅速旋转,喷吐赤火熊熊,掀起阵阵热浪翻涌出去,惊得台下众人连连后退,惊呼不断。
而在台上,钟婉游却是仗着一张太平长安符,牢牢固守于高台边缘,裙袂摇荡,发丝飞扬,眼神格外凝重,死死盯着指尖下方一寸一寸不断化成灰烬的太平长安符,愁眉不展。
一盏茶时间,也便约莫一刻钟左右。
倘若只靠这张太平长安符,肯定不够。
却又别无他法。
钟婉游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云泽,面露无助之色,后者亦是无奈摇头,旋即看向茂林深处,已经第三次瞧见那位收尸人出现。
第一次是为收尸而来,第二次第三次却是为了制止钟乞游。
云泽略作思忖,不再原地盘坐不动,站起身来,迎着火浪熊熊走到高台跟前,默不作声,只是冷眼盯着高台另一侧正在尽力催动鼎炉的学府老生。
太平长安符,最终还是尽数成灰。
钟婉游紧咬牙关,赶在太平长安符彻底化成灰烬之前,便已重新取出三样鬼物灵兵,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其催动,于赤火迎面的瞬间,掀起一阵阴风咆哮,卷起三道黑烟各自绽放出一朵五瓣奇花,而后花瓣缓缓收拢,包裹花蕊,形似三朵倒扣下来的的黑色大钟,将钟婉游身形覆护在内。
只是即便如此,烈火熊熊咆哮而来之时,钟婉游依然跌跌撞撞倒退几步,险些就要一脚踩空,坠下高台。
云泽站在台下,已经注意到茂林深处的那位收尸人盯住了自己,当然不敢随意放肆,只悄然挪动脚步,来到高台边角之处,以便那位学府老生能够看到自己。
不声不响,杀气暗涌。
那学府老生忽然激灵灵一个寒颤,一时间如坠冰窟。
钟婉游隐有察觉,立刻咬紧牙关,举步上前,随后身形一纵,脚下连连点出五瓣奇花一闪而逝,身形掠上高空,双手捏出兰花指,轻轻一捻,娇叱一声,而其周身里外三层黑烟钟花就随之立刻解体,化作统共一十五片漆黑花瓣,先后有序,方才落下就陡然加速,接连化作一道道乌光向下斩去。
管睿只眼角瞥见了高台角落下方的云泽,心惊胆战,却也来不及理会这些,双手一拖,面前小鼎立刻迎风见涨,化作一丈大小,将那乌光尽数阻拦下来,叮叮当当前后一十五声,黑雾流溢,火光熠烁。
那学府老生抽空瞥了一眼眸光森然的云泽,又是激灵灵一个寒颤,实在有些想不通这不知具体姓甚名谁的新生学员,究竟从哪儿来的一身可怕杀气,却也已经顾不得许多,口中暴喝一声,一掌拍在那座巨大鼎炉上,将其祭出,身形随后杀至钟婉游面前,抬手并拢双指向下一拉,虚空之中,立刻由上而下显出灵光一线。
竟是不带半点儿声势。
可钟婉游却是俏脸一变,素手一拖,便将醒木丢了出去,被那灵光一线一分为二,却也堪堪将其阻挡片刻,随后身形拧转,迅速离开原地,只不曾想,竟是一时不查,被那先发而后至的巨大鼎炉倒扣出一道赤红霞光镇压其下,如同背负山岳,寸步难行。
管睿身形转过,双脚左右踩在倒扣鼎炉的上方,双掌一拍,腰身下沉,鼎炉立刻随之下沉些许,其中喷薄而出的赤红霞光亦是随之浓赤如火。
这真名管睿的学府老生,抽空瞥了眼山路上睚眦欲裂的钟乞游,又瞥一眼高台下方一双眼眸寒光流溢的云泽,忽然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终于还是不堪重负,只将钟婉游镇压在鼎炉下方,而万万不敢再起真火。
万一真将这来头极大的新生学员炼化了,哪怕学府,恐也无法护其无恙。
便只得色厉内荏大喝一声:
“自己认输,捏碎界字牌离去,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