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江湖路阡陌纵横
其实不消陈也继续说下去,云泽几人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就脸色微变,惴惴不安,生怕脚下的坚硬地面不知何时就忽然裂开,变成了那些邪祟血肉钻破皮肤,钻入自己体内。
宁十一身上几十道伤口,虽然已经全部结痂,却在如今看来,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古战场机缘造化无数,凶险杀机更是无数。
一时间,在场的几人全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继续开口。胆子大一些的云泽、穆红妆与宁十一,依然稳稳当当坐在原地,不声不响地小口喝酒或者养精蓄锐,胆子小一些的陈也,就已经不声不响改坐为蹲,还偷偷摸摸伸出一只手在屁股上摸了几下,确认无恙之后,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因为穆红妆与宁十一一身阳气生机损耗过度的缘故,云泽几人就没有立刻动身继续深入这座古战场,而是留在原地一连休息了好几天时间,直到身负重伤的宁十一也已经没有大碍,这才终于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动身启程。
古战场最深处的那座大山上。
半山腰。
此间罡风已经要比山脚下的时候更加猛烈许多,种种阴属气机凝作黑烟滚滚,夹藏在罡风之中,形同匹练一般,由上而下不断滚地而过。女子嗓音的喃喃细语、稚嫩孩童的嬉笑打闹、老人嗓音的粗重咳嗽、老妪沙哑的冗长叹息,以及某些尖锐刺耳的唳啸、哀嚎,几乎层出不穷,一张又一张或是青白,或是黑灰的狰狞面孔,隐藏在黑烟之中,接连撞在卫洺周身的护体剑气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雪白锋锐的护体剑气,已经被猛烈罡风压制在卫洺体表不足一寸,明暗闪烁,摇摇欲坠,尤其那些狰狞面孔之外,于黑烟之中,偶尔还会伸来一只又一只鬼手,或是仿佛稚童一般小巧白嫩,或是如同老人一般沧桑腐朽,以至于还有一些不带分毫血肉,只剩惨白骨骼,总是试图刺破卫洺体表的护体剑气。
这些鬼手,往往都被剑气无情绞碎。
然而不久之前,一双形同女子一般十指纤细而修长的手掌,却不知如何就穿过了护体剑气的阻隔,忽然就抓住了卫洺的脖颈,往后一拽,再往下一压,一时不查的卫洺就立刻倒飞出去,腰背狠狠砸在坚硬且粗糙的地面上,被那双十指纤细修长的手掌生生拽出十丈有余,整个背部都因风化而粗糙的地面,被划破不知多少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所幸卫洺虽惊不乱,没敢留手,及时将云麓拔剑出鞘,于身后迅猛斩过一道雪白剑光,便就立刻听到一声凄厉无比的刺耳尖叫,鬼手消失不见,可卫洺先前整整一天的努力,也随之消散成空。
百丈距离,到了半山腰的地方,看似不远,实则已经如同天蜇一般。
所以卫洺遗憾之余,也已经动了撤退的心思。
自从正式上山之后,卫洺遭遇到的可怕压力,也已经不是早先还在山下时可以相比,几乎每一步迈出,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与毅力,因而行走至此,其实已经是卫洺的极限,而之前被迫退回的百丈距离,则是卫洺仰仗自己先天剑胚的鼎炉体质,以气府中的本源剑气加持护体剑气,才能勉强多走一段距离。
却不想,百丈前后,天壤云泥。
尤其那双十指修长的鬼手,既然能够不声不响无视其周身护体剑气,就必然能够危及其性命。
卫洺伸手摸了摸冰冷刺骨的脖颈,低头再看时,手中已经满是阴气凝结而成的黑霜,眉关当即一皱,手掌猛地一握,那些沾染在其手中的黑霜就立刻发出呲啦一声,从指缝中冒出缕缕黑烟。随后卫洺体内元炁翻腾,裹挟剑气,上涌来到脖颈之处,将那侵入体内的阴气尽数绞杀。只是即便如此,卫洺的脖颈上仍是清晰无比地留有一双手掌抓过的痕迹,浓黑如墨,不曾减淡分毫。
数日时间,云泽一行几人已经走出三百里有余,虽然只是随意挑选的方向,却也仍是向着古战场的深处走去,最大的目的还是绕过那座矮山,以免会被那些已经苏醒过来的邪祟血肉再次盯上。
而古战场一月之期,也已经过去了一半。
在此期间,云泽几人也曾遭遇过许多次阴鬼邪祟,大多时候都是有惊无险,尤其云泽身前身后阴阳两命桥,一旦血气元炁鼓动起来,便会如同火龙走道一般,汹涌澎湃,也便虽然修为境界并未再有很大的突破,但实力手段却也绝非先前可比,便往往能够轻易解决绝大多数的麻烦,只有白天的那一次,不光是有阴鬼邪祟出现,更跟随又数道鬼灵,直接杀得云泽几人险象环生,最终还是武天子忍受不住陈也的连番请求,被迫出手,方才于凶险之际,堪堪救下了几人性命,将一场死劫化于无形。
只是即便如此,云泽与穆红妆宁十一两人,也受伤极重,就被迫无奈只能再次停下脚步,休养生息。
凶险杀机已经见过许多次,可机缘造化却是极少极少。
除了宁十一于偶然之间,在这座旧王朝遗址的某座废墟中,找到了一部残缺不全的搏杀大术之外,其余几人,就再也没有其他收获。当然十分值得一提的,还是那杆重逾万钧的钢枪,最初时,还是武天子掌控陈也躯壳,一路走过旧王朝遗址,一双金色瞳仁的眼睛,一只看着岁月长河这一边,一只看着岁月长河那一边,一时冲动之下,便将这杆重逾万钧的钢枪从那天狗骸骨的头颅中拔了出来,但在如今,却又有些后悔,主要还是因为如今的武天子不过一缕残魂罢了,等同于暂住在陈也体内,不能时时刻刻掌控躯壳,否则不但对于武天子自身的灵魄伤势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影响到陈也自身灵魄与肉体的契合,再加上陈也如今不过八品武夫的修为,尚未开辟气府,就不仅无法将那重逾万钧的钢枪收起,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它扛在身上,便索性送给了迄今为止也一无所获的穆红妆。
如武天子所言,这杆重逾万钧的钢枪,其实只是一件枪胚罢了,本质上也不过凡兵利器而已,只是因为将其锻造而成的材料略显非凡,方才会有万钧之重。也正因此,武天子还曾特意言说,钢枪既然给了穆红妆,那就当然理应随其处置,并且若是钢枪用不顺手,也可将其熔化之后重新打造成其他更加顺手的兵刃。
穆红妆欣然收下。
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陈也听到武天子言说要将钢枪送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宁十一,然而之前这一路走来,却往往都是力气最大的穆红妆在帮忙扛着那杆钢枪,便哪怕陈也这人再怎么不识趣,话到嘴边,也还是改了口,方才会将这杆钢枪送到穆红妆手中。
对于陈也的这些小心思,云泽与宁十一都是看得明明白白,只是考虑到穆红妆的心情感受,这才没有当面揭穿。
所以宁十一只神情微冷地盯着陈也看了片刻。
可云泽却是背着穆红妆直接翻了个白眼,就让陈也这傻书生闹了一个大红脸,原本还想狡辩两句,却又忽然发现了宁十一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只能满脸歉意地讪讪一笑,就此作罢。
也所幸穆红妆是个直肠子,从头到尾都是不疑有他,还兴致勃勃通过陈也跟武天子要了一部修炼气府本源火的粗浅秘术,趁着此间空闲,已经跑去角落里静心修炼,想要尽早炼成气府本源火的秘术,也好尽早将这钢枪熔化,重新锻造一把更加趁手的兵刃。
入夜,阴风四起。
旧王朝遗址留下的痕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为数不多,就连想要找个能够或多或少遮挡一些罡风的地方都很难,所以此间四人,实则五人,就只能十分凑活地寻了一座十分低矮的烂墙,哪怕是在最高处,云泽又是坐在地上,也依然能够高出那座烂墙一个头。
聊胜于无。
一连行走数日,虽然并不匆忙,但却时时刻刻胆颤心惊,再加上白间方才经历了一场险象环生的死斗,就哪怕得到那杆钢枪,又得了一部修行气府本源火秘术的穆红妆,也已经有些扛不住,处理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势之后,便裹着两件平日里用来换洗的衣裳卧在烂墙下面,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之后就沉沉睡去。
再旁边,则是宁十一和陈也,前者与穆红妆相仿,而后者则是修为境界不高,所以精力有限。
因而就只剩云泽独自一人,一边喝酒,一边负责守前半夜,后半夜则是轮到伤势更轻一些,也更细心一些的宁十一。至于穆红妆和陈也,一个一旦睡着就跟死猪一样,不太容易叫得醒,另一个则是醒了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古战场处处凶险,阴鬼邪祟层出不穷,倘若无人守夜,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云泽暗自盘算着时间,如今距离古战场入口消失,已经只剩半个月,虽然此间几人走出的距离不算很远,但再走几日,就也该准备打道回府了,毕竟那负责掌握法宝玉牌的洞明老太上也是一个相当迂腐的老顽固,一旦没能赶在入口消失之前离开古战场,就必然要被关在里面,只能等待有再有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途径此间进入古战场,或者百年之后古战场再次开启,才能有望离开。
一切还是要以稳妥为主。
算过了时间之后,云泽便再无旁事,开始暗自修炼混元桩功的呼吸吐纳之法。
后半夜,阴风更甚,翻过烂墙,吹得人头皮发凉。
云泽皱了皱眉头,最后一次吐纳之后,便将气息逐渐沉入脐下三寸关元气府所在,随后屏息片刻,再缓缓吐出。半夜时间呼吸吐纳之后,云泽虽然同样带伤,却也已经精神奕奕,不会再如先前一般面带萎靡之意。
随后起身来到烂墙这一边,看向罡风吹来的方向。哪怕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也依然能够见到极远处有着一点并不明亮,但却十分顽强的星光,正在微微闪烁。
宁十一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同样来到矮墙这一边,站在云泽身旁,望着远处有且仅有的一点星光微微出神,随后轻轻一叹,也似呢喃一般轻声开口道:
“他是我洞明圣地祖上最为惊艳的一位大圣,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曾带领洞明圣地成为人族之首数千年,也曾被人冠以绝世之称。他本该光辉照九州,在历史之中留下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只可惜,却是为了探寻这座古战场的真正来历以及历史真相,最终死在了那座山上的宫殿门口,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其中。那座山上的那座破败宫殿之中,是否当真留有古战场的真正来历,尚且不太好说,而那位大圣做到这种地步,又是否值得,也同样不太好说,但他确实是为洞明圣地繁荣延续的希望,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值得我等后辈将其铭记在心。”
云泽瞥了宁十一一眼,忍不住扯起嘴角,有心想要讥讽两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明说。
只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后递给宁十一。
后者接过,同样仰头喝了一口,辛辣如同火烧一般,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哪怕这一路走来已经喝过许多次,宁十一也还是不太习惯,忍不住黛眉紧蹙,直至火烧一般的感觉逐渐淡去,这才缓缓吐出一口酒气,将酒坛还给了云泽。
“不如剑气小镇的绿酒。”
云泽微微耸肩。
“风情各异,滋味儿不同。”
言罢,便仰头喝了一大口,任凭辛辣火烧一般的感觉充斥口腔,随后一路蔓延下去,只觉得痛快舒畅。
然后忽然有些羡慕那位尉迟夫人,这样一坛辛辣如同烈火一般的烧口烈酒,竟然能够一口气喝干一整坛,且不说豪气与否,就只是那般的痛快风流,都足够让人艳羡非常。
宁十一没有继续再在酒的方面纠缠不休,转回之前的话题,继续开口道:
“师父突破到大圣之后,也曾亲自深入过一次古战场,与那位大圣的目的相同,想要寻到这座古战场的具体来历与历史真相,以此谋求更大的机缘,相助洞明圣地脱离如今的囹圄困境。只可惜,最终也没能真正登上山巅,却也见到了那位大圣遗留至今的骸骨,据其所言,那位大圣的骸骨虽已身死数万载,浑身骨肉也全部都被罡风吹散,却其骸骨依然晶莹如同玉石一般,至今不朽。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大圣遗留至今的骸骨,竟是跪在那座破败宫殿的门前”
宁十一黛眉轻蹙,神情复杂,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陈也。
武天子之事,宁十一已经知晓,并且这一路走来,也曾数次询问武天子这座古战场的历史真相。然而无论宁十一如何努力,如何纠缠,武天子对于这座古战场,对于当初的武朝,却是自始至终只字不提,甚至极为反感宁十一的多次追问,只是碍于陈也在中间不断劝和,便往往都是潦草收场。
宁十一还没放弃,武天子也依然不打算理会。
但其实哪怕武天子愿意自揭伤疤,将其所知的那些全然相告,最终能够满足宁十一的,也就只是一些有关武朝的历史罢了,而其究竟为何覆灭,当初忽然率领诸多异兽闯入此间疯狂肆虐的那些生灵又有什么来历,武朝破灭之后,遗址为何竟会落到这般地步,就哪怕武天子身死之后依然留有一缕残魂并且苟活至今,也仍是一无所知。
所以这座古战场为何始终存在罡风肆虐,最深处的那座大山上,那座破败宫殿之中,又是何物竟会逼得那位洞明大圣长跪不起,也是同样找不到具体的答案。
至少对于宁十一与洞明圣地而言,没有答案。
但武天子却对此已经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有迹可循的猜测,只是真相是否如此,武天子也不敢确切言说。
宁十一轻轻一叹,回过头去,望向极远处那若有若无的一点星光,愁眉不展。
云泽小口喝酒,默不作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云泽与洞明圣地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走到势同水火一般的地步,却也已经只差些许就要撕破脸皮,便从不打算插手此事。并且在此之外,云泽还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就对这些只看一眼便会觉得相当棘手,又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问题,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尤其机缘造化虽好,却也不及身家性命重要。
所以云泽只当自己是这古战场上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倘若能够侥幸得到一些机缘造化,当然极好,可若不能,也不会过分强求。
便在某种层面上而言,云泽一直都很轻松。
至少要比宁十一轻松很多。
但在另外的层面上,却又并不轻松,甚至格外沉重。
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江湖,无论悲欢离合还是爱恨情仇,从来都是各不相同。
就像剑气小镇的绿酒,还有手中的这坛烈酒,一个酸涩,一个烧口,各自有着不同的滋味儿。
又像喝酒的人对于各种酒水的感受喜好也并不相同,宁十一喜欢剑气小镇绿酒的酸涩,少年项威喜欢自家土窑烧酒的独特,青雨棠喜欢莲花宝酿的晴天,穆红妆偏爱烧口烈酒的爽快。而云泽,则是百无禁忌,没有哪个特别喜欢,也没有哪个特别讨厌。
所以无论剑气小镇的绿酒,还是少年项威的土窑烧酒,或者青莲妖族的莲花宝酿,又或途中随意买来的烧口烈酒,云泽都能喝得下去,也都能喝得爽快,无非就是大口畅饮与小口慢酌的区别。
但在与云泽一般来者不拒的徐老道和尉迟夫人而言,大口小口,又会有所不同。
就像面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
人间有气象万千,江湖路阡陌纵横。
一坛烧口烈酒,云泽没有全部喝完,也没有刻意压制酒力,便在约莫喝了半坛之后,已经微醺,酒意正好,便与宁十一打了声招呼,重新翻过那座低矮烂墙,将身体蜷缩起来,躲在烂墙背面,开始闭目养神。
云泽没有穆红妆与陈也那么心大,此间还在古战场,阴鬼邪祟层出不穷,几乎可以说是处处杀机,便着实不敢太过轻心大意,哪怕休息,也依然保留了至少七分的警惕,用以随时应对各种意外。
宁十一也重新返回烂墙这边,守着缩在烂墙下面的几人枯坐守夜。却方才没过多久,始终保持警惕的宁十一,就忽然心神一动,猛地抬头看向烂墙那边。与此同时,云泽也猛地睁开眼睛,正见到一只像是女子的手掌扒在烂墙上,肤色青白,手指修长,手背指筋根根暴起,似乎用力极大,也便不多时就忽然开始流淌鲜血,顺着烂墙边缘缓缓而下。
紧随其后,那烂墙的另一边,就忽然多出了一个女人的面孔。
发丝披散,肤色青白,双眼圆睁,满布血丝。
宁十一目光正对上那阴鬼女子的双眼,当即身躯一颤,悚然一惊,却也回神极快,手腕一番便就取出了自己那把柳叶刀,口中娇叱一声,柳叶刀立刻出鞘,带起一抹雪亮刀光,直奔那阴鬼女子而去。
与此同时,云泽也已经粗暴抓起还在熟睡的穆红妆与陈也迅速后退,身形方才离开原地,刀光就已经落在那座烂墙上,劈出一连串火花四溅,最终只是留下一道十分浅显的白痕。而那烂墙背后的阴鬼女子,则是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只在烂墙顶部,留有一个深及寸许的血红手印,嫣红鲜血混杂烂墙石灰,粘稠无比,缓缓流淌下来。
另一边,云泽身形落地,随手丢掉了穆红妆与陈也,任凭这两人摔在地上,各自发出一声痛呼。然而云泽却是懒得理会,体内气府轻轻一震,血气气韵便就立刻翻涌起来,火龙走道一般涌上身前身后阴阳两命桥,一身气机鼓荡衣袍,猎猎有声,同时双臂流淌璀璨拳意,哪怕未曾摆出什么拳架子,也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对那阴鬼女子的出手偷袭。
宁十一站在原地,手中柳叶刀斜指地面,双眼虚眯,同样也在不断寻找着方才那阴鬼女子的去向。
陈也穆红妆也已经清醒过来,虽然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当两人忽然见到那座烂墙上的血红手印,就立刻意识到又是阴鬼邪祟之流,循着活人生机找上门来,便立刻睡意全消。陈也那个没有太大出息的,哪怕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也依然忍不住牙齿打架,回神之后就立刻躲在穆红妆身后,脸色发白,一惊一乍,被穆红妆忍不住气急,赏了一个爆栗之后才终于勉强安静下来。
罡风呼嚎,始终不停。
几人心神紧绷,时刻警惕周遭,却过了许久,那不知具体去向的阴鬼女子,也依然没有半点儿动静。
云泽眉关紧蹙,又等片刻,却也依然寻不到那阴鬼女子的去向,便暂且收敛了自身拳意,缓步上前靠近那座烂墙。宁十一还想出声阻止,然而云泽却是已经走上近前,先是屏住呼吸慢慢伸长了脖子看向烂墙那一边,并没有见到那阴鬼女子的踪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随后继续上前,在距离烂墙还有两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皱眉看向那只血手印,心情沉重。
宁十一的实力如何,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各种意外层出不穷,云泽也就已经心知肚明,深知哪怕自己如今又有极大的长进,却在身负四道灵纹烙印的情况下,一旦对上宁十一,也依然不免落入下风,尤其宁十一虽然走的也是剑修路子,却又与寻常剑修稍有不同,以横练体魄修炼剑术为主,而不似卫洺那般,以剑道取胜。
也便是说,宁十一出刀之后的一斩之力,哪怕只是仓促而为,也依然不容小觑。
但烂墙上只十分勉强地留下了一道白痕。
可那阴鬼女子,却将烂墙生生抓出了一只深有寸许的手印。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所以云泽才会心头沉重,主要还是拿捏不清这忽然出现的阴鬼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修为境界,又会有着怎样诡谲莫测的手段。
直至云泽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白影,那方才消失不见的阴鬼女子,就趴在烂墙那一边,身体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仅仅贴在地面与烂墙之间,几乎完全形成直角,只在烂墙背后露出半张脸来,发丝散乱,空洞无神的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看过来,不同于上一次出现,这次是双手扒在烂墙上,肤色青白,手背指筋暴起,双手已经完全压入烂墙之中,边缘有着鲜血缓缓流淌而出。
云泽没敢转头直视那阴鬼女子,背后已经冷汗直冒,而那阴鬼女子也就只是趴在那里,空洞无神的双眼,也依然睁得滚圆,直勾勾的看过来,只是身后的宁十一,以及另一边不远处的穆红妆陈也,却仿佛根本见不到这阴鬼女子一般。
云泽心中暗骂一声,不敢轻心大意,却又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周遭阴气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哪怕体内血气气韵奔走之势形同火龙走道,也依然抵抗不住寒冷刺骨,不断侵入六脏六腑之间,以至于方才短短片刻,云泽就已经被这森然阴气冻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终于有所察觉之后,已经为时已晚。
烂墙背后的阴鬼女子,身躯开始贴着地面烂墙向上挪动,渐渐露出整张脸来,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依然圆睁,但其惨白无人色的嘴巴却是已经咧开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
云泽瞳孔扩张,体内血气气韵翻腾不止,却也依然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阴鬼女子的身躯从贴在地面烂墙,变成站在那里,然后面孔不断靠近,直到近在咫尺,以至于云泽视线之中能够看到的,已经只剩她瞪得滚圆的,满布血丝的双眼,这阴鬼女子才终于缓缓伸手而来,抓向云泽脖颈。
冰冷,僵硬,不待半点儿活人生机。
随后一点一点,缓慢收紧
逐渐窒息
原本只是因为无法置身其外,方才冒险上前查看情况,却不想,竟会被这阴鬼女子直接盯上。
尤其这阴鬼女子手段诡谲,不仅让他动弹不得,更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瞒过宁十一与穆红妆。但云泽依然知晓,暂住在陈也体内的武天子,必然已经发现了此间状况,却其至今也依然没有选择出手
云泽心里一阵暗骂,已经不将希望放在武天子身上,双眼与这阴鬼女子对视,窒息感越发强烈,便索性不再顾虑其他,当即咬破舌尖,以血气气韵带动,张嘴便就喷出一道血箭撞在那阴鬼女子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这阴鬼女子便没能躲开,头颅被迫一仰,已经满脸鲜血,而云泽也抓住机会,极尽全力催动血气气韵继续冲上体内阴阳双命桥,火龙走道,气势汹汹,尽数灌入手臂正经,随后手腕微微一拧,就立刻有着一道金色水流漫卷而起,径直绞碎了阴鬼女子双臂,吃痛之下,那肤色青白的阴鬼女子立刻发出一声凄厉惨嚎,跌跌撞撞倒退出去。
紧随其后,龙溪所化金色水流迅速转过,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反将云泽包裹在内,千丝万缕的金色剑气兵兵噗噗,接连刺入云泽身上诸多穴窍,前后贯穿,以此绞杀那些已经侵入其体内的森然阴气。
龙溪有灵,尚未归属云泽,便连气府都不进,无奈之下,也就唯有取此下策。
因而只在短短瞬间,云泽全身上下便就血流如注。
却也同时恢复行动。
云泽身躯一震,牙关一咬,神情一狞,双臂之上拳意流淌,包裹龙溪所化金色水流,金光粼粼,璀璨光明,猛地欺进一步重重踏在地面,双拳同时冲出,以两边合拢之势,重重砸在那阴鬼女子的头颅上,发出两声几乎完全交叠在一起的闷声重响。
双拳砸实,哪怕有着龙溪所化金色水流覆护在身,云泽手臂也仍是一阵发麻,只觉得好似是以凡人之躯砸中了金铁一般,几乎就要筋断骨折。只是即便如此,云泽也依然咬牙强忍,不曾理会这阴鬼女子是何反应,双臂陡然下沉,分别抓住其两边肩膀,五指如钩死死扣住,猛力下压,脚下也再进一步,提膝撞入那阴鬼女子怀中,将其撞得双脚离地,气劲之刚猛,更是直接穿透阴鬼女子的阴冷身躯,由其背后透出。而在随后,云泽便就撤后一步,腰杆一拧,依然抓紧了那阴鬼女子的两边肩膀,借势将其格外沉重的身躯抡了起来。
时至此间,那阴鬼女子也终于勉强压下了双臂毁去的剧烈疼痛,而其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也随之满布杀机,身形方才触地,就立刻化成一片黑烟溃散,消失不见。
云泽方才抬起剑指,其上金色水流包裹,千丝万缕细如牛毛的金色剑气已经汇聚指尖,锋芒毕露,金光灿灿,隐有龙吟相伴,同时左手下沉,五指如钩,掌心之中雷弧滚滚,苍白交织,雷霆炽盛滚烫,已经凝实汇聚,却无论是右手剑指还是左手掌中雷,都还没能落下,那阴鬼女子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泽没敢放松警惕,腰杆一拧,便就立刻转向那座低矮烂墙。
右手剑指横斩,龙溪锋芒毕露,剑气纵横勃发,只一瞬间,便就让那矮墙千疮百孔,齑粉乱飞。
而后左手手腕拧转拍上,掌中雷苍白交织,荡开齑粉,砸中烂墙,发出轰隆一声,却是烂墙一震,雷光溃散之间,除却一些十分浅淡的黑烟之外,便再无其他,更未见到那阴鬼女子的半点儿踪迹。
眼见于此,云泽便知自己还是猜错了,那阴鬼女子与这低矮烂墙并无半点儿关联。
挪开手掌之后,掌心所按之处,一片焦黑。
言长实短,其实自从飞剑龙溪所化水流漫卷而起,到云泽最后一剑一掌落在那座矮墙上,不过转眼瞬间,其中凶险如何,宁十一、穆红妆、陈也三人,当然并不知晓,只是瞧见云泽是在靠近那座矮墙之后,像是走神了片刻,随后就忽然生出这些异变。却当宁十一举刀欲要上前,穆红妆已经扑杀上来时,那阴鬼女子已经砸在地上,化成黑烟飘散不见。
两人也便只能停下脚步。
云泽神情阴郁,收手而立,身上许多伤口全部都是前后通透,毕竟事急从权,云泽被浓重阴气侵入体内,遍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便只能被逼以龙溪剑气贯穿穴窍,绞杀阴气,虽是下策,却收效显著,最起码留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一场激战,体内血气气韵翻涌不止,就难免血流如注,时至此间,已经如同血池中捞出一般。
宁十一未曾收刀,与穆红妆一同上前,面露询问之色。
云泽轻轻摇头,目光警惕,望向四周。
“这次的这只阴鬼,手段有些诡异难测,其实是从我刚刚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出手,但你二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察觉。那阴鬼未死,接下来的时间,就还是尽可能不要胡乱走动,以免会被方才那只阴鬼钻了空子。”
云泽伸手摸了摸方才被那阴鬼女子抓住的脖颈,入手处冰凉,低头再看时,掌中已经多出了许多阴冷黑霜。
眼见于此,云泽眼神当即一沉,手掌猛地一握,便就发出一声沉闷爆鸣,将那黑霜尽数捏碎,并且哪怕无法亲眼见到,也能知晓自己脖颈上如今必然已经多出了两只漆黑的手印,实在是那阴鬼女子一身阴气太过弄重,又过于阴冷,也便难免如此。
血温则行,血寒则凝,医理如此,自来如此。
云泽咬了咬牙关,已经能够感受到脖颈中潜藏的浓重阴气还未散去,只是一旦想到方才自己几乎处于必死之地,那武天子也不曾出手相助,便忍不住瞥了一眼紧跟而来的陈也,像是想要透过陈也的表现,直接见到那位古代武朝的武神一般。
后者微微一愣,见到云泽眼神不善,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忍不住有些惧怕,便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小心翼翼去了宁十一身边继续寻求庇护。
但云泽也确实不曾怪过陈也,八品武夫罢了,那阴鬼女子手段诡异,就连宁十一与穆红妆也没有察觉,倘若武天子不说,陈也就更不可能知晓其中凶险。
云泽胸膛深深起伏,暂且放平了心境,懒得多说,直接原地盘坐下来,顺便仰头吞了一枚能够恢复外伤的丹药,便立刻运转血气气韵,以求尽快化开药力。
然在此间,高天之上,陡然间生出一条雪白光练,如同将这古战场始终压抑深沉的天穹都给从中劈开一线,绽放出汹涌神辉,落下一条大如瀑布的雪白剑气,光芒璀璨,几乎能够照亮整个古战场夜幕。而在其下,阴鬼邪祟,阴气罡风,尽都无所遁形,全部都被这条大如瀑布的雪白剑气斩成两半。
剑气落在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凄厉惨嚎。
紧随其后,那雪白剑气斩落之处,又有汹涌火光于陡然间冲天而起,一路盘旋向上,转眼间就化作一道巨大通天的火柱,连同阴气罡风与那雪白剑气一起焚烧殆尽,炽盛澎湃,卷出一阵滚烫灼风,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轰鸣作响。
怒风卷八方,天下大亮。
宁十一、穆红妆、陈也三人,当即愕然。
云泽也睁眼望去,面露惊异之色。
剑气落,烈火生,很快便就消湮于无形之中,但在其间,云泽几人却是分明见到那先天剑胚的卫洺,神情冰冷,脖颈带伤,腰后云麓出鞘三寸有余,徒步行于百丈高处,衣袍猎猎,气质出尘,好似谪仙临凡。
要比下面那位法袍褴褛的俊美童子,强出至少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