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先天剑胚
云端之上,有位身着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就这么闲然静谧地坐在云层边缘,双腿交叠悬在半空,俯瞰整座剑气小镇,一只手里拎着一只冰蓝颜色的酒葫芦,表面天然而成如同波涛翻涌的黑色云纹,其中不止有天下之间最为醇美的酒水,更有几乎满溢而出的剑气。只是美妇并不在意,眉心一点剑纹花钿,金灿灿,明晃晃,如似开了一只天眼一般,举起葫芦便就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美眸虚眯,面露陶醉之色,随后长长吐出一口剑气,千里云海,随之翻涌。
千顷湖边,高大男子悄然将那腰悬佩剑推出一寸,随后不声不响重新入鞘,已经看罢了自己曾经的住所,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目光转而望向小镇最深处的那家客栈,已经找见了自家老爹如今所在的位置。只是高大男子很快就又有些愁眉苦脸,一身剑气哪怕如何极力压制,也依然止不住地流泻而出,男子所立之处,如今更是已经形成了一座深入地下丈许的深坑,边缘连接千顷碧湖,通透碧绿的湖水顺着坑洞边缘不断翻滚回去,在整座占地广阔的湖面上掀起阵阵涟漪。
一阵不合时宜的狂风呼啸而来,正行走在一条石拱桥上的云泽,一时经受不住,激灵灵一个寒颤。
走在一旁的穆红妆眉关紧蹙,搓了搓鼻子,只觉得莫名有着一阵森然寒意被狂风裹挟而来,直接吹入五脏六腑,饶是如其这般血气旺盛的,也依然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瞬间冻结。
好在是血气一涌,那股寒意便就尽数退散。
狂风呼啸也戛然而止。
穆红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旋即伸手搓了搓鼻子,满脸狐疑抬头看向天上,却也并未寻到那股狂风的来源。
“怪事儿”
想不通,便索性不再去想,穆红妆将目光重新望向四周,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却时至今日,已经接连找了整整七天,剑气小镇也几乎要被穆红妆翻了一个底朝天,可那所谓的剑意传承,至今仍是没有任何苗头。
云泽也不比穆红妆强出多少。
本以为已经找到了些许苗头,察觉到了一些极有可能会与那道剑意传承有关的隐秘,却不想,那株藤萝的根须覆盖范围,竟然当真囊括了一整座剑气小镇,以至于就连那座断壁高山,以及碧湖千顷的湖底下方都不曾放过,便时至今日,也依然无从下手,根本找不出剑意传承的所在之处。
便唯有重新返回那株藤萝的扎根之处。
越过又一座横跨河沟的石拱桥后,一路绵延的山崖断壁,也就到此为止,最终停留在又一条河沟的这一边。两条河沟前后围拢,此处所在之地,便就形成了一座浮岛一般,而那剑气小镇的剑气界碑,也是同样扎根在此,其上纵横交错有无数剑气斩出的痕迹,代替了原本该有的“剑气”二字。许是万物有灵,一棵歪脖子树,枝干扭曲,恰好延展而来,将那可有无数剑气斩过痕迹的界碑遮掩在枝叶下方,能够使其免去遭受更多的风吹雨打。
荒草丛生之间,越是靠近山壁,野草越高。
从最开始的浅草才能没马蹄,到后来的半人多高,草木葱茏虽然已经经受秋意肃杀之气,却也依然相较于别处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尤其扎根于断壁根部的那株藤萝,更是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云泽没有理会穆红妆,任凭她在此间随意寻找,独自来到那株藤萝的扎根之处。最近几日以来,云泽每天都会来到这里走上一遭,时间并不固定,往往都是顺路而为。只是之前几天一直没有任何发现,直至今日,云泽才在又一次看见那株藤萝的根茎之时,忽然发现这株原本生机蓬勃的藤萝,竟是由自藏在泥土中的根部开始,逐渐呈现出些许枯黄萎靡之意,而当云泽下意识靠近那株藤萝的扎根之处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时,又忽然瞥见旁边不远处的茂密草丛之间,正极为突兀地立着一把木剑。
便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有些意外,却也不算太过意外。
毕竟今日早间云泽练拳,其他人练剑之时,云泽就已经瞥见在那一众年轻剑修为首的褚阳,已经换掉了手中的木剑,转而拿了一把不知由何而来的崭新长剑,寒光熠烁,锋芒毕露,显然又是一把凡兵中的神兵利器。
褚家毕竟家底深厚,若只想要一把凡兵中的神兵利器,确实算不上难。
只不曾想,这把出自卫熵之手的木剑,就被如此舍弃在了这种地方,并且木剑已经从中折断,只剩半截插在泥土之中,而另外的一半剑尖,却是已经不知去向。
不懂尊师重道也就罢了,还是一个没有脑子的。
云泽捡起木剑,瞧了一眼折断之处,随后轻轻敲打另一只手,正在思量之时,忽然瞥见穆红妆正蹲在那条通往剑气小镇最初的一座石拱桥上,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桥面缓缓划过,眉关紧蹙,再抬手时,指尖已经溢出血珠。
眼见于此,云泽一愣,立刻转身来到那座石桥上。
方才见到,这座原本就已经经受了不知多少风吹雨打,却也依然坚固如初的石拱桥,如今竟然已经满目疮痍,摇摇欲坠,一眼看去,满布着如同那座界碑上剑气斩痕一般的伤疤,并且向着两边一路蔓延出去,连同石拱桥所立之处的两边泥土,也没能幸免于难。
尤其更加靠近小镇那边的桥头,原本纵横交错的深刻伤痕延伸至此,就陡然变得更深了一些,在桥头对过留下了一片过分密集且深刻的痕迹,随后立时一敛,虽然看的并不真切,但却真实存在。
并且一路延伸进入小镇。
穆红妆忽然起身,伸手到云泽面前,神情肃重。
“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但剑气还有些许残留。”
云泽方才见到,穆红妆指尖的伤痕,已经深可露骨。
旋即看向那座界碑上板板整整摆放的几颗碎金,云泽眉关紧蹙,目光望向小镇。
“这是来了一位极其厉害的讲究人啊!”
云泽眉头忽的一挑,目光重新看向那座剑气界碑,双眼虚眯了片刻,极为敏锐地发现了那座剑气界碑上一道崭新的剑痕,并非很长,也没有很深,只是在那界碑并不规则的表面找了一处最为宽阔的平整之处,以皮毛之伤,将其左右横穿,笔直而过。
云泽走上前去,手指缓缓拂过。
剑痕并无剑气残留,而若闭上双眼,也会没有任何察觉。
云泽眉头越皱越深,穆红妆紧随而来,好奇伸手抚过那道崭新剑痕,当即面露愕然之色,有些想不通这么一个一身剑气流泻的剑修,又是如何才能将这剑气划过之势,掌握在这般程度。
随后看向置于界碑顶部的几颗碎金,穆红妆眨了眨眼睛,立刻眉开眼笑。
“还真是一个极其厉害的讲究人!”
言罢,便就直接伸手一扫而过,拿走了所有碎金,端在手里美滋滋地瞧着,还顺便拿了一颗不算很大的碎金塞进嘴里,颇为用力地咬了一下,然后瞧见上面极为明显的齿痕,便就笑得更加合不拢嘴。
云泽瞥了穆红妆一眼。
“那是人家留下修桥的。”
穆红妆当即眉头一挑,双眼一瞪,直接就将手里的那些碎金揣入怀中,旋即背负双手,梗着脖子一脸的理所当然道:
“明明是我在路边捡到的!”
闻言如此,云泽也就着实懒得与之辩解,便转身去了那株藤萝的扎根之处,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某些有关那道剑意传承的端倪。至于这一路延伸出去的剑斩痕迹,也只当是那位不知来历的剑修想要示威,方才刻意一身剑气流泻,以免会在进入小镇之后发生什么原本没有必要的麻烦事。
仅此而已。
高大男子盘腿坐在湖边房屋的前方,面前因为剑气侵蚀,便就湖水翻腾,不断荡出层层浪花,一路翻滚出去,最终化作阵阵涟漪,消散在这足有千顷的巨大湖面上。
男子百无聊赖,正在等着自家老爹吃饱喝足。
客栈来来往往的外乡人太多,高大男子一身剑气流泻,实在不好出现在人流密集之所,便只能如此。
其实高大男子修为境界并非很高,练气化虚罢了。
至少在其本身看来,并非很高,只是实力如何,手段如何,其实并不完全要看修为境界,就像高大男子一般,迄今为止也才走出第二师门不足一月罢了,却也已经一路斩了两位要比高大男子高出一个境界的强大修士,并且尚未完整出剑,最长不过推剑出鞘尺许罢了,两位炼神反虚境的强大修士,甚至尚且来不及出手,就已经命丧黄泉。
所以小镇上的很多事,瞒不过高大男子。
便如客栈大堂里的老爹,一反常态地没有吃糠咽菜,反而满桌大鱼大肉,并且要了好大一坛的绿酒。
高大男子忽然想到了自己百年前离开小镇之时,那时的老爹可是咬紧了牙关一顿砸锅卖铁,方才终于换了一些银钱买了一小坛绿酒,给当时尚且年轻的高大男子当作临别之礼。
如今百年已过,自家老爹竟然也会如此阔绰了?
高大男子一直“看”着自家老爹,直至满桌大鱼大肉终于吃得干干净净,一坛绿酒也喝得干干净净,到了需要结账之时,方才“见”到,自家老爹竟然厚着脸皮,说是将帐挂在一位名叫宁十一的姑娘头上。
高大男子当即一愣,旋即摇头失笑。
原来是找见了一位大财主。
却也不知自己之后一旦见了那位名叫宁十一的姑娘,是否应该叫一声师妹?
随后男子扭头看向小镇入口的界碑方向,眉关微蹙,旋即摇头失笑一声。
“这可不是你该捡的钱。”
言罢,男子向着那边伸手虚空一抓,再次摊开手掌之时,掌心之中便就安安静静躺着那些碎金子,随后男子手掌一抛,屈指连弹,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碎金,便就高高飞起,由自半空划过一道又一道圆满弧线,最终安安稳稳落在那座界碑上,一如先前模样,好似从未有人动过一般。
云端边缘。
那绛蓝色长裙的美妇一直俯瞰整座剑气小镇,自然是将方才那些全都收入眼中。对于自己百年前新收的这位弟子,绛蓝色长裙的美妇一直以来相当满意,只是唯独有一点,高大男子当初离开这座剑气小镇时,方才不过涉世未深的少年模样,而在离开剑气小镇之后,也才只是游历了不足半年时间,便就拜她为师,随之一起闭关在某片深山老林之中,而至一月之前,方才终于勉强破关,继承了她赖以成名的“剑气”。
高大男子的修为境界,绛蓝色长裙的美妇是有意压制,只为高大男子的修为能够更加根深蒂固。若非如此,堂堂先天剑胚,百年闭关,又怎会只有如今这般的炼炁化神境?又怎么能在炼炁化神境,即可腰悬“剑气”,并且几乎能够承受剑气之重?
但也正是因此,身为先天剑胚的高大男子,仍是少年心性。
只从男子特意留了修桥钱即可看出。
一座石拱桥罢了,随便采些山石削平之后即可铺成,又哪里能够用得上这些碎金?但毕竟也是男子一番心意,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当然不会出手干预,尤其男子虽有百年之躯,但却只是少年心性,便注定还会有着许多磨难正在等待男子经历。
今日被人白捡似得拿了修桥钱,也算给他提了个醒。
而真正的人心鬼蜮,则是与之有着天壤之别。
但位于云海边缘,一直俯瞰着整座剑气小镇的美妇,却也因而注意到了剑气小镇中的云泽与穆红妆。
旋即美眸之中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竟是云家那小子?”
高大男子闭关百年不出,对于外界种种,自然一无所知。
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则不然,百年云游,依然潇洒,而最近外界有关云泽的传言,美妇自然全部收入耳中,也理所当然不会轻信传言,只是有关半部《道经》的那件事,却让美妇不得不足够重视。
瑶光对于半部《道经》真实内容的说法,只是通过手中仅有的两块碎片有所记载的内容,从而做出的推断。
成仙之法,也或仙域所在。
是真是假难有定论,毕竟瑶光如今虽已摘去了圣地之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时至今日,已经不知多少人试图盗取两块《道经》碎片,但最终的结果,却往往是被姚宇亲手抓住,随后打散了一身修为,悬挂在瑶光山门上,终日经受风吹日晒雨淋,不死不休,以此警告天下人。
因而那所谓的半部《道经》中究竟记载了怎样的内容,瑶光手中掌握的两块《道经》碎片又是什么模样,这一整个天下间,除却如今已经落为门派的瑶光与那南城姚家之外,便就再无他人能知。
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对那半部《道经》当然有着足够的兴趣,便虽然不太相信云温书会将其中内容告知云泽,却也依然想要试上一试。
所以美妇双腿一晃,身形便就由自云端边缘,倒坠而下。
并且脚上头下。
绛蓝色长裙的美妇一路笔直向下坠落而去,双手紧贴大腿两侧,姣好妩媚的面容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戏弄之色,周身风声呼啸,隐隐之间因为撕裂了风岚,便就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逐渐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虹急坠而下,形同一把利剑由自九天而来,破开云海,斩下人间。
想要来一场惊骇所有人的粉墨登场。
只是一阵清风吹过之后,美妇身形便就出现在云海上方更高处,一路势如破竹,斩开一切,最终重新来到云海上方。
美妇愕然,收敛了一身剑气,施施然翩跹落“地”。
脚踏云海,如踩实质。
美妇早先所在的云端边缘,老秀才正负手而立,低头俯瞰整座剑气小镇,便将一切气象全部收入眼眸之中,包括先天剑胚的高大男子一身剑气流泻,眼眸清澈;包括行走小镇土路上的云泽与穆红妆,看似闲庭信步,其实压力如山;包括地下剑池之中,一袭黑衣的宁十一,缓步走出溶洞中的一道偏僻小路,随后沿着另一条岔路继续深入;以及剑气小镇的剑气界碑,界碑一旁的歪脖子树,和那株几乎完全覆盖了整座断壁的藤萝。
气象万千,一眼望遍。
绛蓝色长裙的美妇撇了撇嘴巴,被人打断了自己设想中效果极佳的粉墨登场之后,有些闷闷不乐。
老秀才不予理会,头也不抬,缓缓言道:
“半部《道经》的内容究竟如何,云小子一无所知,尉迟夫人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这些心思?与其多想这些,倒不如好生想一想,如何才能让你那先天剑胚的弟子青出于蓝,才是正事。”
老秀才转过身来,望向那位闷闷不乐的绛蓝色长裙美妇,开口笑道:
“老朽可是好奇的很,先天剑胚的尉迟夫人教出来的弟子,最终的剑道成就,又是否能够比夫人更高,高出‘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