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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桩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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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往往出人意料的快。

    所以这一夜时间,云泽睡得并不暗生。

    房间位于客栈二楼,门外有着一层悬空的走廊,因为客栈年份依旧的缘故,有人经过时,倘若不是刻意以修道中人的手段放缓放轻了脚步,便会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好像那些已经十分老旧的地板,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走过之人的体重,就被直接压断一般。

    吱呀吱呀声,络绎不绝。

    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泽听得清楚分明,大致能够判断出来,门外来来回回的声响,大致出于三个人,两重一轻,但却绝对不是只有三个人,并且靠近床边的窗户,窗外也总会时不时有一道人影飞过,或是由自下方一跃而起,直冲屋顶,或是由自屋顶一跃而下,回到地面。如此反反复复,饶人安宁,但是真正有胆敢于直接破门而入者,却是只有一人。

    一位极其年轻的剑修,仗着手中利剑,直接就将门板斩成了两半,随后趾高气昂走入房间,全然没将云泽放在眼里。

    但在下一瞬,这位极其自负的年轻剑修,就被云泽一拳打碎了剑光,顺带着打断了佩剑,然后一只手捏着年轻剑修的脖子,缓步走出门来,目光扫过门外走廊中的十余人,大多都是中年以下的模样,只有一位眼神阴鸷如同秃鹫一般的矮小老人,正蹲在走廊栏杆上,形体枯瘦羸弱,好似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一般,但却一身剑意格外突兀,远非走廊中的其他人可以与之相比。

    隔壁房间中,穆红妆的鼾声依然如雷。

    喝酒喝得多了,如此大的动静都没能将其惊醒,便足以知晓那女人如今睡得肯定是跟死猪一般,甚至云泽已经足够通过如雷鼾声,想象到穆红妆四仰八叉流着口水的难看睡相。

    客栈中的客人,大多都已经出门查看情况,并且大多数人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包括宁十一与满脸倦容还没睡醒的傻书生陈也。

    见到那阴鸷老人之后,宁十一剑眉轻蹙,虽然不想插手也不便插手,毕竟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一事,乃是洞明圣地祖上定下的规矩,一直沿袭至今,旁人尤其洞明圣地之人,倘若没有足够的理由,便最是不好插手其中。

    但阴鸷老人的出现,却让宁十一不得不站出来。

    毕竟云泽的情况终归还是有些特殊,倘若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老秀才还是不许宁十一插手,那云泽此番远行八千里一事,也就必然到此为止。

    阴鸷老人便是剑气小镇上有且仅有的一位炼精化炁境修士。

    虽然比起灵台境只有一境之差,但其中两境之间的差别,却有如天壤云泥一般,便如这远行八千里甫一开始之时,那因缘巧合之下被云泽与穆红妆一同撞见的矮汉史墨与美人章萝,同样前者炼精化炁,后者灵台,并且美人章萝的灵台境,还是随时都可找到机会直接突破,可即便如此,那美人章萝也依然要在矮汉史墨面前万般低头,只因两个境界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也便是说,云泽打得了灵台境,甚至可以轻易将其斩杀,但却未必能够应付得来炼精化炁境。

    尤其阴鸷老人的剑术之精妙,剑意之汹涌,剑气之强横,便连同样专注于此的宁十一,也要暂时甘拜下风。

    只是暂时。

    阴鸷老人腰横三尺长剑,瞥了一眼怀抱柳叶刀走出人群而来宁十一,又顺带着瞥了一眼哪怕睡得迷迷糊糊,也依然出门之后便就寸步不离跟在宁十一身后的傻书生陈也,随后抬手伸出拇指食指两根手指,分别抹过嘴唇上方的两撇八字胡,忽然阴恻恻一笑,上身不动,只双腿一伸,便就由自栏杆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走廊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阴鸷老人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周遭一群身怀佩剑之人,缓缓开口道:

    “既然如此,看在宁丫头的份儿上,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老夫相信宁丫头是个能将是非黑白看得清楚的人,话已至此,你等也就不要继续久留了,毕竟人家客栈还要继续做生意呢,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又还有谁敢来此下榻?”

    言罢,阴鸷老人背负双手,手腕搭在背后横过的剑鞘上,径直转身离开。

    客栈掌柜笑脸相送。

    下楼时,阴鸷老人忽然摇头笑道:

    “江湖传言不可信,不可信呐!”

    二楼走廊上,一群佩剑之人,面面相觑。

    宁十一目光追随老人,转身来到栏杆前,一手握刀,双手抱拳相送,始终不发一言。

    阴鸷老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已经下了楼,走到了大堂,在宁一事抱拳之时,抬起一只手随意扬了扬。客栈掌柜抢先一步,打开了自从打烊之后便就一直紧闭的大门,老人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又忽的想到了什么,收回脚掌与客栈掌柜客套了两声,而后方才重新抬脚迈过门槛,再不停留,背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云泽眼神疑惑看向宁十一。

    只是后者并不搭理,径直转身回了房间。

    那傻书生依然睡眼惺忪,还没察觉此间凶险,只见到宁十一已经回去了房间,便勉强露出一副笑脸,冲着云泽稍一拱手,就同样回去了房间。

    云泽这才松开了手里已经憋得满脸涨红的年轻剑修。

    也懒得再跟这些人多说什么,径直返回屋中,同时不忘提醒道:

    “打坏了人家的东西就得乖乖赔钱,可别忘了,否则一旦掌柜的找不到债主,反而找到了我的头上,那我也就只能暂且垫付了。但我是个吝啬惜财的,别人欠了我的钱,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一个子儿都不少地尽数追回来。”

    年轻剑修闻言,脸色当即一变,咬牙切齿就要再次冲入房间,却被旁边的几人一同出手拦了下来,压低了声音一阵好说歹说,方才终于暂且劝下了这位年轻剑修一时之间的血气之勇,将其拖拉硬拽着下楼离开。

    只是临到走出客栈大门时,年轻剑修却又忽然驻足,回头看向那间已经没了房门的房间,眼神阴冷,泛着寒光,比起天生眉眼阴鸷的剑修老人,还要更甚许多。

    客栈统共三层楼,许多早就知晓今天晚上会有这么一场热闹可以看的,就哪怕年轻剑修十数人已经离开,客栈掌柜也已经重新关上了大门,却依然没有着急离开。

    其中有人摇头冷笑道:

    “褚阳此人,从小便就跟在卫熵身边学剑,原本以为这小子的剑术也算师出名家,就必然不会很差,却不想,好的东西没学到多少,反而是在不好的方面发扬光大了。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话说的,有些不太合适,毕竟卫熵此人只是相貌眼神有些吓人罢了,但却是个好相处的。该说虎父犬子,虎师犬徒才对!”

    听得有人应和,最先开口那人,当即哈哈大笑。

    夜已深,一群为了同一目的而来,并且相处为邻也算久了的外乡人,只见事说事,随意聊聊,之后便就各自散去。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云泽便就已经起床,其实也是一整夜都没怎么睡,有些担心阴鸷老人与那些本土剑修去而复返,便大致是与需要早起开门的客栈伙计前后脚,方才来到客栈大门准备动手开门时,客栈伙计就已经匆匆赶到。随口闲聊之间,云泽也从客栈伙计嘴里得知,其实住在客栈里的这些外乡人,绝大多数都是各处剑修,习惯早起修炼剑术,并且小镇上还就真的有着一处十分开阔的平地,比起小镇内部道路蜿蜒七上八下强出很多,并且距离客栈不会很远,哪怕只是寻常凡夫俗子,也是只需走个盏茶时间就能轻松赶到。

    云泽与客栈伙计道谢之后,便就依言循着出门之后的旁侧小路,去了那处位于千顷碧湖边上的平地。

    日始出,只有半边天亮,云泽赶到之时,平地上除了那位眉眼阴鸷的老人之外,便再无旁人。

    确实相较于小镇中那些七拐八绕七上八下的小路更加开阔许多,尤其平地就在湖岸边缘,周遭水面上漂浮着几艘小船,又稀稀疏疏的有着几簇已经染了些许枯黄的芦苇,云泽站在平地另一边高出平地足有尺许的泥土道路上,放眼眺望碧湖千顷,胸膛深深起伏了一次,呼吸着格外清新并且夹杂些许冰凉的空气,昨夜因为那些剑修带来的许多不快,这才终于彻底散尽。

    随后一跃跳下田垄一般的土路,兀自找了一处靠近湖边的位置,无视了正在修炼剑术,一身剑意剑气格外凝实浑厚的阴鸷老人,自顾自开始练拳。

    照旧打了几遍最为基础的五步拳后,云泽就转而开始专注于宗旨上是没有定招的阴阳手,依然按照拳谱后方记载的招式以作修炼之用,并且比起最初时的迅猛用力,已经截然不同,非但动作缓慢,不急不躁,甚至全身上下松松垮垮,没有丝毫声势可言,落在寻常人眼中看来,便是破绽百出。

    正在练剑的阴鸷老人,眼角瞥见,忽然口中轻咦一声,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做出收势,而其全身上下流泻而出的剑意剑气也随之一敛,竟是让人察觉不出分毫气息。

    云泽不为所动,依然扎马练拳。

    宁十一依然一袭黑衣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那条犹似田垄一般的土路上,比起云泽也没晚多少,只是不见那傻书生陈也,想来也是还没睡醒。来到平地之后,宁十一只随意瞥了一眼照旧练拳的云泽,剑眉微微一皱,似是对于这般绵软无力松松垮垮的拳法有些不太喜欢,便不再多看,旋即走到老人身边,仍是一只手握住柳叶刀,抬手抱拳。

    却不待宁十一开口,真名卫熵的阴鸷老人,便就抬手摇了摇。

    “既然人家不介意,那就多看一会儿。宁丫头,你也可以好生看一看,若是能够看得明白了,哪怕只是这套拳法道理中的十之一二,也会对于你的刀使剑招有着极大裨益。”

    宁十一一愣,眉关紧蹙,有些不明所以。

    却也依然按照老人所言,乖乖转过身来看云泽练拳。

    但云泽却有些练不下去了,毕竟老人卫熵方才说话之时,并没有避着云泽的打算,便一字一句全部落入云泽耳中。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其实就是偷师。

    怎么敢这般光明正大?

    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却不想,脸皮也是越活越厚!

    云泽黑着脸收势而立,对于阴鸷老人卫熵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便索性不再继续练拳,由拳法收势缓缓提手提气,双手十指松直向内,指尖相对,双臂内缠向外撑住,随后双肩松脱,内卷里合,同时腰胯下沉,呼吸吐纳,血气气韵随之一同于体内游走,冲撞几处穴窍,故而外静内动,其中玄妙,不足为外人所能见。

    尤其血气气韵之运行,随同呼吸吐纳,呼气吐气由内达外,气贯指肚趾肚,吸气纳气退藏隐密,气结中宫,方成循环无端,犹似小天地。其中气机运聚之意象,皆由心发,中气之潜转,上下不停。

    乃是桩功。

    有名混元桩。

    只是修炼时间尚且不长,也便云泽如今修炼起来,尚且有些动作略有差池,便就需要缓慢调整。

    阴鸷老人卫熵忽然笑了起来,朗朗开口道: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学者若会混元气,哪怕他人有全功?混元桩这般桩功,虽然流传甚广,但坊间江湖流传的那些,却大多都是有其形而无其意,老夫也曾见过有人修习混元桩,动作之标准,呼吸吐纳之有数,甚至险些就让老夫误以为见到了真正的混元桩,甚至还曾险些拉下脸来前去求教,好险及时察觉那人桩功与吐纳之法,稍有不妥之处,方才留得脸面在,却不想,今日竟是真的见到了真正的混元桩。”

    阴鸷老人卫熵这番话,另有深意。

    只是云泽充耳不闻,一番细微调整之后,便就立刻按照拳谱之中长篇大论所言,先思静极,而后思动。

    阴、阳、虚、实、动、静此六者,皆在桩中。

    阴阳相抱,则万物必昌。

    便对于心性心境,也有着极大裨益。

    阴鸷老人卫熵忍不住轻轻咂舌,有些无奈。

    其实来人方才所言虽是另有深意,却也不过虚虚实实罢了,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便说当真也能当真,当不得真,亦可不当真,而若云泽愿意传授,自然极好,可若不愿,老人也是断然不会拉下脸来弯腰求教的。

    毕竟混元桩桩功虽然流传极广,却也正如老人方才所言,徒有其形罢了,只是因为有人见到真正有着传承在身的人修炼混元桩,方才会有其形流传在外。但桩功一事,形重,意更重,倘若没有足够与之配合的呼吸吐纳以及运气之法,便哪怕有人当真按照混元桩之形苦苦修炼,最多也就只是一个强身健体的作用而已,对于修行一事,不仅没有太大裨益,反而还会过分浪费时间。

    但也正是因为混元桩有着传承在,不会轻易外传,所以老人才会直接放弃。

    只是依然忍不住嘟囔一声。

    “小气!”

    云泽的桩功,险些直接破掉。

    阴鸷老人卫熵已经回过头去,毕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便不再多看,略微抬了抬下巴稍作示意,一直等候在旁的宁十一便就微微点头,立刻抽刀出鞘,开始演练剑法。

    剑修卫熵,虽然修为境界只有炼精化炁,但也是位早已闻名的剑道大家,而若只论个人对于剑道的理解以及剑术的精妙,卫熵的本事,就甚至还在许多名扬八方的强大剑修之上。而也正是因此,宁十一才会经常前来这座剑气小镇,不仅只是为了寻找那部剑意传承,更是为了能够得到剑修卫熵的指点教导。

    尤其刀使剑招乃是偏门路子,洞明圣地虽然也有剑修,却也着实指点不了宁十一。

    晨风吹拂,微凉,芦苇飘荡。

    旁边练刀练剑,这边修炼桩功,倒也算得上和谐,除了老人卫熵偶尔瞥向云泽时,眼神里的鬼鬼祟祟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妥之处。

    直至天色大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之声。

    以昨夜破门而入的那位年轻剑修为首的一群人,熙熙攘攘而来,林林总总仍是十数位,各自腰悬佩剑,穿着体面,并且打扮得当,一路上吵吵闹闹,并且目中无人,就逼得需要途径那条土路的行人,迫不得已只能委身躲开。

    毕竟这些年轻人都是剑修卫熵门下的弟子,尤其为首的大弟子褚阳,练剑天赋更是出类拔萃,已经几乎可以匹及卫熵门下曾经走出去的所有弟子之中最强的那个。

    只是两相比较之下,却是一个高在天外,一个低入泥尘。

    所以仅仅只是练剑天赋可以匹及罢了。

    其他方面,皆有不如。

    路人摇头感叹,却是不敢言说。

    这可是一群屡教不改的土霸王,地头蛇,倘若一时失言被人听到了,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方才叫停了宁十一出刀,准备帮其纠正动作上一些细微之处的剑修卫熵,忽然神情复杂,面露无奈之色。

    而那些以褚阳为首,已经沿着土路来到了平地上的年轻剑修们,则是瞧见平地上的景象之后,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云泽微抬眼帘,看向人群最前方满脸阴沉的褚阳,神色平静道:

    “再有谁敢吵吵嚷嚷,我就撕了你的嘴。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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