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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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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湘水以南,再行三日。

    隆冬之际,草木凋零,便是有着一条巨大龙脉潜藏的秦岭,也免不了四时更替带来的变化。毕竟按照俗世纪年法,如今就已经到了十一月末,十二初的时候,而人间月历也与之相去不远,前前后后相差不足半月罢了,就避免不了人间萧萧一副凄凉场景。便在这号称有着纵横百万山的秦岭之间,能够见到的些许绿意,也就只有一些常青松柏和修竹,而今年由自北方吹来的寒风,也似乎要相较于往年而言更冷一些,尤其山间草木丰茂,又有多条源自淮水分流而出的细枝末节,便每逢日出,必见霜满山。

    倘若运气再好些,还能见到晨起大雾浓浓密密爬上山头,再缓缓沿着山坡倾泻而下,那般罕见而又壮阔的奇异景色,人间当如是。

    一挂飞瀑,奔腾之下。

    水雾飘荡挂起彩虹瑰丽,汇聚成一座大泽湖泊,坐落在群山之间。水色通碧,波光粼粼,隐隐之间更是泛着层层金光,远远望去便好似金鳞开日,倒映苍穹一般,而至尽出,也能见到水至清而无鱼,只在看似很浅实则很深的湖底满布水草,左边一截已经大半烂掉的木头,右边一块苔藓清幽的大石,安安静静,唯有远处飞瀑落下时带起连绵不绝的大水声,悄然回荡在水面之上。

    靠近湖岸的地方,曾经有过一座城市存在。

    或许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俗世回到人间的方式,并非与其他古界一般,是在界壁破碎之后,许多生灵便自其中坠落而出,反而是那相对人间而言十分渺小的俗世,空间不断延展,地面不断延伸,陆地随波逐流变作与人间一般的模样,继而界壁就在悄无声息之间彻底破碎,放任其中所有生灵,安然无恙来到人间。

    但也正是因此,就造成了许多灾难。

    建筑倒塌,山岳断裂,土地的延伸与空间的延展,也曾导致了很多不可言喻的惨象,便如这湖岸附近的城市废墟,本该紧密相连,但却因为俗世回到人间的方式不同,就导致城市的其中一部分,被遗落在了北边大山的另一边。而在大山这一边,则是由自半山腰开始,就能够断断续续见到一些俗世房屋大厦也或摩天楼的废墟残骸,相当一部分还留下了部分地基,却也已经钢筋腐朽,野藤缠绕。直至山下,才能见到更多的废墟残骸,而除却钢筋水泥之外,还有很多碎裂的玻璃,腐烂的家具,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和各种各样用作装饰的小玩意儿。

    云泽伸手抬起一块巨大的石板,从底下拿出了一只已经满是泥土,面目全非的黄色玩偶,半截身子已经消失不见,大抵是在灾难之中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又在随后的岁月流转之中,被腐蚀成了灰泥飞尘。

    仅剩的半个,也着实有些不能入眼。

    玩偶应该是有原型的,只是原型应该叫什么,很少接触到这些的云泽就并不知晓。但在很早很早以前,云泽也曾幻象过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玩偶,无论是那些会变形,很帅气的机器人,或者是很可爱,毛茸茸的大娃娃,都足够让当时的云泽心满意足,甚至很有可能会因此就开心得几天睡不着觉,日日夜夜都要抱着那个独属于自己的人偶玩具,将其视若珍宝。

    只可惜

    云泽用力舒展了一下眉毛眼皮,然后将这半只玩偶随手丢开,目光看向那些露出湖面的城市废墟。

    曾经钢铁水泥的丛林,如今却被真正的丛林所取代。

    因果循环?

    云泽哑然失笑,目光越过那些钢铁水泥,望向泛着金色波光的湖面,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是瞧见了远处的水底忽然游过了一条庞然大物,但却因为水面反光,尤其金光太过耀眼,就看得并非很清楚,只能依稀辨别出一条很长的东西,不过昙花一现,就立刻重新潜了下去,藏在了湖底很深的地方。

    这座就连顾绯衣和小狐狸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大湖,有着很多古怪,就像刚才云泽见到的庞然大物,与水面荡漾泛起的金色波光。

    只是时间太晚,再要继续赶路的话,哪怕顾绯衣也不知道会在山林里面遭遇什么,毕竟俗世回到人间时,那阔俗世回到人间之前,发生过的惨事实在太多太多,再加上人间本就不太平,而如这般的深山野林之中,也是最容易见到白骨露野的地方,便出于安危考虑,就只能暂且在湖岸附近安歇下来。尤其那些城市废墟,尚且留有一些虽然不能挡住雨水,但却可以遮蔽寒风的破烂房屋,尤其一些还不算太坏的家具床铺,只需要清理一下就可以直接使用,就对于风餐露宿已久的云泽顾绯衣与小狐狸而言,格外珍稀。

    毕竟除了赵飞璇那般最好以身饲虎的个别人之外,谁也不会在出门的时候还要带上床铺之类的东西。

    到真正日落西山的时候,云泽与顾绯衣就已经收拾好了各自要睡的地方。

    接连多日幕天席地、雨淋日炙的生活,无论云泽也或顾绯衣,虽然还不至于面目全非,但也已经满身泥泞肮脏,身上的味道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好闻。顾绯衣虽然不太在意这些,但也会觉得不舒服,好不容易见到一座还算平静的大湖,周遭又并无人烟,便在简单说过一声之后,就与云泽分别在湖岸废墟分出的两边,各自入水,清洗身体与衣物。

    只隔十丈左右,水声依稀作响。

    很快,已经清洗干净的衣物,就被云泽随意丢在跃出了水面的老藤上晾着。而在下方,云泽自己则是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可以坐在一截断墙上,还能有一座刚好高出水面些许的石壁可以靠住,便除却湖水太过冰凉之外,就比起往常在浴池之中也不差分毫。

    月光朦胧皎洁,不输雪光分毫。

    悠哉悠哉。

    但也只是貌似悠哉罢了。

    自从上一次用过那一尺雪光,反而整条手臂都险些就此报废之后,云泽就已经大致领会到了当初那位相赠一尺雪光的绝世大妖,为何会说需要时常以一尺雪光所具杀性来砥砺自身心性心境。

    一尺雪光在被断之前,还是那位绝世大妖手中的王道圣兵,更是被其当作王道帝器的胚胎来温养,其所具备的威力与其中蕴养出的杀性,哪怕剑身已断,也绝非寻常可言。而之所以要时常以其中所具备的杀性用来砥砺自身心性心境,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能够让自身的心性心境足够稳固,可以不会被剑意杀性所侵蚀,而另一方面,则是同样能够顺带着砥砺自身,与炼精化炁之前的武夫熬炼肉身效果相仿,但前者所能够带来的好处,却很显然绝非后者可比。

    剑有双刃,一面向人,一面向己。

    倘若自身不足,便纵然手持神兵利器,乃甚于手持大道王者手中掌握的王道帝器,也终究逃不过人为兵而兵为人,本末倒置、天罡倒翻的结果。

    但以一尺雪光所具备的杀性砥砺自身心性心境,其中痛苦,绝非寻常可比。

    甚至还要更在淬体液淬炼体魄所带来的痛苦之上。

    而也正是因此,在最近三日的行程之中,云泽就会动辄呕血。

    以杀性砥砺自身心性心境,一旦开始,那一尺雪光就会绽放出无比凌厉的气机和灼烫无比的杀性,震动云泽整座气府使其变得颤颤巍巍,还会牵连四肢百骸。便从最初时候开始,就是遍体疼痛痛彻心扉,乃甚于还会牵连灵魄颤动。

    剑意气机,锋芒无匹,像是一剑又一剑由自气府之中绽放,然后游走命桥,贯穿四肢百骸,直至身体的每一处细微角落,都会被锋芒毕露的剑意所充斥,而一旦内视下去,就会见到一身本该自行出没回转在气府与命桥乃至遍体经络血管中的血气气韵,会被凌厉剑意,如同千军万马无数铁骑践踏而过一般,变得泥泞不堪,乃甚于气府命桥也会震动不安,全身经络都会变得破破烂烂,像是被剪出了无数破洞的细长麻袋一般,很难才能充盈起来。而一尺雪光的杀性砥砺心性心境,就更加可怕,仿佛是将灵魄神魂丢入火炉之中一般,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会遭到杀性点燃的烈火剧烈焚烧,灼痛之感无孔不入,以至于每当杀性砥砺心性心境时,云泽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之中,都会有鲜血渗出,尤其眉心那还未筑造的灵台所在之处,更会像是遭遇到锋芒刺穿一般,剧烈的疼痛,贯穿脑海,也似是被人生生将脑袋劈成了两半。

    云泽的脸庞,五官都已经完全扭曲,刻板而狰狞,便哪怕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正在传来阵阵水声,云泽也已经全然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心思,可以再去试想那美人沐浴的旖旎画面。

    小狐狸从水中爬出,身体脑袋猛地一抖,水花四溅,随后周身水汽蒸腾,原本湿漉漉的毛发,就立刻变得干燥下来。

    废墟高出水面的部分,藤蔓交错,被月光投下一片错落的阴影。小狐狸一跃跳上藤蔓交织的最高处,俯瞰整座湖泊水面,能够见到哪怕是在月光下,水面上的粼粼波光也会呈现出正在随波逐流的金色神光。尽管并不知晓这座湖泊究竟有着怎样的古怪,可小狐狸一双幽冷的双瞳,却也依然紧密注视着远处那些潜藏在湖水深处的庞然大物。

    许是因为小狐狸乃是妖族,便在生灵天生的形声闻味触五感之中,前三者尤为突出,哪怕水面泛着金色波光,也依然能够在不曾施展任何瞳术秘法的情况,依稀见到那些正在水面下方缓缓游动的巨大黑影。

    而在湖泊另一边的岸上,那位全身上下遍体鳞伤的负剑少年人,则是要比云泽与顾绯衣来得更早一些,却又不曾因为身上过分沉重的伤势就躲在一旁安静休息,反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岸边,一身格外厚重的剑意缓缓逸散开来,让脚边不远处的水面都不断扩散出一层层涟漪,而最终则是会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忽然减缓扩散的速度,继而逐渐汇聚起来,涟漪层层密密,蓄势待发。

    因为走江石即将成熟的原因,化龙湖中,早就已经汇聚了不少闻风而动的蛇蚺妖物,有些细小不起眼,如同湖底的一棵水草一般,哪怕逆流而上游动时,也像是在随波逐流一般,安安静静,不会带起任何水花。但也有些庞大无比,便仅是腰身粗细,就已经足够比及一间正常人家以作居住之用的房屋,头颅更是无比恐怖,尤其一双猩红色竖瞳,泛着源于骨血本性之中的冰冷与森然,暗暗潜藏在远处,紧紧盯着岸边那位剑意厚重的负剑少年。

    而无论小蛇也或大蚺,则是都不曾浮出水面,也不曾靠近这整整一湖金光龙气的源头所在之处。前者是因为走江石临近成熟,逸散而出的龙气对于蛇蚺妖物之流,有着巨大的好处,而龙气分布,又以水下巨多,便都在尽可能地趁着走江石还未完全成熟之前,各自占据一方领地,尽可能更多地吸食一些龙气入体,也能在之后走江石完全成熟之后,拥有更多的本钱出手争夺。而后者则是因为这一湖之中,强大的蛇蚺妖物数量众多,哪怕再如何自信骄傲,也是万万不敢在这种时候太过靠近那颗方才不过人头大小的走江石,以免成为出头鸟,被众多同族针对,还没等待走江石完全成熟,就已经被啃食得七七八八,沦为一具枯骨沉入水底。

    鳞片或是紧密,或是宽大层叠,泛着幽幽冷光。

    那条距离负剑少年最近的庞然大物,猩红色双瞳之中丝毫不曾加以掩饰的森然之一,要比最初时更甚许多,却又慑于少年人一身剑意过于厚重,始终不敢太过靠近。

    但蛇蚺妖物之流,终究还是天生冷血,性情凶残,就终于忍无可忍,藏在水下张开血盆大口,缓缓出声:

    “少年人,走江石非是你这人族可以吞食,又何必前来掺和这一脚?还是早早退去,找个无人之处暗自养伤,也能免得夭折此间。”

    血眼大蚺声线低沉阴森,上下统共四颗尖锐獠牙,足有人高。

    负剑少年,闻声之后才终于略微抬眼,第一次看向这条离他最近的大蚺。

    灵台境巅峰,只差临门一步,就要炼精化炁,却被这条血眼大蚺生生压制下来,便是不去多想也能知晓,大蚺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这万年一次的走江石,以望能够在吞服之后,脱胎换骨,一跃踏入炼精化炁境,继而走江化蛟,再寻化龙之法。

    而诸如此类的,在这座大湖之中,并不少见。

    但对于走江石,名为项威的负剑少年,同样志在必得。

    不只是因为先前“越狱”时,被剑气罡风吹入体内,吹得命桥摇摇欲坠,气府千疮百孔,迫切需要这颗走江石助其脱胎换骨,以便能够修复命桥气府,更是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然后找机会回报那位模样可爱的小貂儿的救命之恩。

    少年不喜说话,更不愿多说废话。

    那些几乎停滞在三丈开外水面上层层密密的涟漪,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血眼大蚺竖瞳骤然缩紧,却碍于身躯太过庞大,而其占据之处,又着实靠近岸边,水底太浅,纵是想要迅速后退躲避也不能,便只有正面迎击,就猛然由自水中高高蹿起,庞大身躯带起冲天大浪,嘶吼声震耳欲聋,惊动了整座化龙湖。

    少年一跃而起,并未动用身后背负的镇狱大剑,而是随手提起犹如门板一般,被其佩在腰间,却又几乎等同事夹在腋下的另一把剑,于凭空之中骤然卷起一抹漆黑如墨的乌光,漫起狂风大浪,厚重剑意冲天而起,也似是化出了一把犹如山岳般巨大的镇狱剑,重重劈下,声势极端骇人。

    血眼大蚺一双森冷竖瞳之中,两道血光激射而出,却被那只是仿制镇狱而成的漆黑大剑,势如破竹般轻易斩碎,继而长驱直入,在那血眼大蚺还未再施手段之前,就已经斩在了其仿佛小山一般的硕大头颅下方。

    宽大层叠的鳞片,应声而碎。

    头颅冲天而起。

    洒下一片无比真实的血雨。

    血眼大蚺丢了头颅的尸体,重重砸在水面上,发出一阵轰响,腥臭味也随着大浪一起蔓延开来。

    负剑少年人收剑,身形重新落地,十二桥境巅峰的修为,毕露无遗。

    巨大头颅重重落在少年人身后,带起一片烟尘飞腾。

    容貌略显沧桑,近似二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人,实则不过十五六罢了,却以十二桥境轻而易举斩了灵台境大蚺,被这化龙湖中不计其数的蛇蚺妖物,尽数看在眼中。

    但在那颗犹如一座小山般巨大的头颅落地之后,少年人便好像什么都不曾做过一般,重新垂下眼帘,依然老老实实站在岸边,脚下涟漪悄然扩散,一如先前般,凝滞在三丈开外的水面上,涟漪层层密密,一身剑意厚重稳实,静静等待走江石的最终成熟。

    然后,斩尽一湖之中所有蛇蚺妖物!

    整座化龙湖,忽然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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