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镇墓兽
“该清场了。”
瑶光圣主的声音并非很大,却带有某种莫名的威慑力,如同霹雳一般响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心头之上,也似是被惊雷劈中一般,尤其那些个鱼龙混杂所在,一蓬又一蓬血雾喷出,只在瞬间,就立刻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像是尸横遍野一般,哀嚎连连。
只有个别人勉强屹立不倒,却也摇摇晃晃,七窍带血。
“还站着的,有资格最后入内。”
圣光之下,瑶光圣主笑眯眯开口,语气带着浓重的玩味。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可这些鱼龙混杂之辈,却也早就已经躲得很远很远,只求能在这些年轻天骄与各方圣人进去出来之后,再进入其中,瞧一瞧是否还能分得上一杯羹。却不想,哪怕已经躲到这样的距离,也仍是要被瑶光圣主重伤。而那些横七竖八躺得满地都是的一群散修也或土夫子,亦或各流乃至不入流家族门派中的老人与弟子,尽管性命无恙,却显然已经不太可能再插手其中。
便到昏死之前,也仍有许多人满脸不甘。
而对于这些,无论席秋阳也或老道人,亦或开阳圣主与姜家圣人,早已经见怪不怪,就只有姜北稍稍皱眉,眼神中露出些许不忍,被站在一旁的姜星宇看在眼中,随后低下头去,将面上格外浓重的讥讽之色隐藏下来。
姜家三祖老当然懂得姜家如今底蕴受损,虽然算不上严重,却会对姜家位列八大世家之一的局面,有着很大的影响。而越是这样的情况,就越是应该将更多的重心放在本就身为麟子的姜北身上,尽可能不要再多生事端,避免本就已经有所损伤的大道偏颇再被另外分出一部分。可即便深知如此,姜家三祖老却依然坚持暗中培养姜星宇,一方面是因为派系之争,而另一方面,便是在姜家三祖老看来,姜北的心性心境并不适合继任姜王之位。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自古言之。
暗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席秋阳,瞥了眼已经从远处收回目光,有特意深呼吸一次才终于重新放平了心境的姜北,稍稍眯了眯眼睛,未曾多说其他。
姜家的麟子之争,还得姜家自己解决。
哪怕按照辈分关系而言,姜北理应叫他一声大伯,可终归说来,席秋阳在姜家也算外人,不好插手其中。
而此间事了,那位身先士卒担任起主事人的瑶光圣主,便不再继续过问那些散修土夫子,心下暗自盘算了时间,直到午时将至,方才终于率先一步抬脚迈出山顶,带着身旁两人来到大墓入口所在的洞穴前方,只略作停顿,便走了进去。
其余众人,也都紧随而至。
尚且还算东道主的一群人中,只唯独席秋阳不曾着急,而无论老道人也或开阳圣主,亦或那位姜家圣人,也都在安静等待。毕竟进入大墓之后,并非就要直接深入大墓之下的另一座墓室,还得有人亲自动手,将那禁制破开才行。便一直等到只剩那些海外来人之后,席秋阳目光扫过这些人,而后者三方也是懂得规矩,尤其那位手持龙枪的老者,面带笑意,冲着虽然修为只有大能境,但却显然是为主心骨的席秋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见到一行人离开山顶,进入洞穴,方才落在最后,带着那两位双胞胎姐妹进入其中。
洞穴幽静深邃,满布苔藓,格外湿滑。
而在洞穴最深处,则是分明被人掘开了一条通路,能够见到建造墓室的砖块也被扒开,丢在一旁,多数都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亦有许多满布裂痕。
席秋阳略作停留,轻轻蹙眉。
开阳圣主也连连咂舌。
“还真他娘是个新入行的,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活该死得那么惨!”
真正深谙其道的土夫子,断然不会如此不敬。
毕竟越是在这行摸爬滚打,就越会在意那所谓的“阴德”,尽管这个说法从来无人能够证实,但很多玄乎其玄的事,却也分明都与那所谓的“阴德”能够挂钩。
便如两位土夫子,以个自的手段进入同一座充满了恶气的墓室,多数情况下,越是对死者保持敬重的,身上沾染的恶气就越少,反之,则会越多。
其中的道理是什么,谁都无法解释得通,或许就如那所谓的“阴德”所说,哪怕死人,也会在其埋葬之处留下些许气机,以无形而存在。如果能够保持对死者的敬重,而死者又足够宽容大度,就不会介意以自己的身后之物,造福如今的活人修士,可若不能保持对死者的敬重,无论是谁,都必然会新生恼怒。
就如眼前这般,倘若那所谓的“阴德”说法为真,便就等同是在擅自闯入死者安息之处的基础上,又如同强盗一般破门而入,不但惊扰了死者,更毁坏了所居之门,死者有灵,自然就会让那破门而入之人不得好死。
但席秋阳也就只是短暂停留片刻罢了,很快就率先进入破洞背后的墓室廊道之中。
最早发现此间大墓的那位土夫子,打开的,确实就是墓穴大门。
便在行出廊道之后,眼前就立刻豁然开朗,尽管光线相当黯淡,而且不远处还有一位世家子弟,正在墙壁三丈高处的灯台上,悬挂出门前自己带上的长明灯。很显然,墓室里原本并不缺少长明灯,只是在他们来到之前,有过太多鱼龙混杂的散修也或土夫子进入此间,将所有能够拿走的东西,已经全部带走,甚至就连长明灯的灯油都不曾放过。
又一盏长明灯点燃,墓室前厅,立刻变得更亮了几分。
而那位并不介意多此一举的世家子弟在格外费力地悬挂了长明灯后,又随同自家老者,在两尊正对墓室大门方向的古怪镇墓兽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云泽有些意外。
席秋阳目光所过身旁弟子,略作思忖之后,缓缓开口道:
“这几位,是南城姚家之人,因最早时候是以盗墓发家,便在如今,也是以灵纹之道与风水堪舆见长,方才会自古以来就有祖训,一旦入墓,许多必备的礼仪规矩,姚家子弟就都要遵守。但这个姚家,跟那个瑶光的姚宇却非是一脉,千万不要搞混了。而且姚宇原本也不该姓姚,只是因为瑶光圣地自古以来的规矩,一旦被选为麟子,就要改名换姓,跟随瑶光圣地建立之初的祖师一般姓姚才行。”
说着,同样改过名换过姓,但却是因另一种理由才会如此的席秋阳轻轻摇头,似是对此有着诸多不屑。
席秋阳的声音不大,却也一样会在墓室之中留有余音。
身为姚家圣人的白发老者脊背佝偻,闻言之后,也依然规规矩矩完成了所有礼仪,方才回身,只待目光扫过众人,面上笑意便更浓几分,向着席秋阳与其他圣人轻轻点头打过招呼,方才开口道:
“但真要说起来,最早建立了瑶光圣地的那位祖师,其实也是我姚家之人,只是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太过古老,而事到如今,就谁也无法说得清楚,究竟那位建立了瑶光圣地的祖师是为姚家直系,还是我等南城姚家,才是真正的姚家传承。”
席秋阳不紧不慢向着那位老者施了一个晚辈礼,而后才继续开口道:
“时过境迁,物非人非,前辈又何必再介意这些早已入土的东西。瑶光圣地之姚,与姚家之姚”
席秋阳忽然笑了起来,别有些深意。
“天壤云泥。”
这话,姚家圣人不太好接。
而席秋阳的真正身份,在如今而言,也已经算不上什么隐秘,毕竟席秋阳虽然改名换姓,又改头换脸,可终归说来,一个人身上带有的气机却很难做出什么改变。便如先前还在外面时,就已经有很多人认出了这位曾经号称同辈之中天下第二的席秋阳,而那些喧哗议论声,也大多都与席秋阳有些关系。
姚家圣人知晓席秋阳与瑶光圣地之间的许多恩怨,只笑一笑,一笔带过,随后便将目光望向云泽,眼眸之中有灵纹出没,勾勒交织出某种繁复玄奇的阵法,印在瞳孔之中,灵光神妙。
云泽有些不太自在,全身上下,尤其任督之处,命桥所在,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但这位姚家圣人也只是点到为止,很快就收敛了瞳术秘法。
“这位想来便是云温书之子了吧?如此命桥,倒是匪夷所思,但想来也并非是云温书留下的手笔。”
姚家圣人直接道出了云泽来历,哪怕席秋阳等人身后就跟着那三方来自海外的两白一黑,也未曾藏藏掖掖。毕竟云泽的身份在他们而言,早已不算什么隐秘,而当后方那些海外人跟来之事,也只是面露好奇之色,瞧一瞧这位早就已经有所听闻的云温书之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而未曾露出任何敌意。
或许是云温书不曾得罪过这三方,也或另有其他原因,总而言之,云泽在见过这些人的面上神情之后,原本提起的心,就重新搁回了肚子里。
倒是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女子,冲着云泽眨了眨眼睛,更有意上前攀谈两句,却被身旁手持龙枪的老人叽里咕噜问了一通什么听不懂的奇言怪语。而在闻言之后,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女子,便只得吐了吐舌头,以同样的奇言怪语回了一句什么,打消了靠近攀谈的念头。
姚家圣人不曾在意这些,重新望向席秋阳,面上笑意更浓几分。
“早便听闻你杨丘夕另外走出了一条修行路,还曾惊叹,不愧是年轻一辈之中,唯一能够做到与云温书勉强比肩的年轻人。可如今看来,老夫还是小瞧了你,竟是能够再度找出一条修行路。”
老人抚须而笑。
“这云姓小子,福泽深重啊!”
“承蒙前辈夸奖,一些小道罢了。”
席秋阳客气一句,不再多说这些客套话,抬头望向那两尊被传得极为古怪的镇墓兽。
云泽与其他众人,也同样望去。
那高有两丈余,长有近四丈的镇墓兽,似是青铜铸就,纹理古朴,色泽晦暗,被铸成一副阔口獠牙、身似虎兽的模样,趴窝在巨大青铜台上,身上带有方正云纹,而眼眶之中燃有青色火焰。第一眼看去是如此,却到第二眼再看,便又好似两尊恶狮正趴窝台上,俯瞰来人,甚至就连眼眶之中的青色火焰,也已经到了嘴里。
而一旦挪开目光,这方才看过的镇墓兽的模样,就会立刻在脑海中烟消云散。
云泽心中暗自悚然,有些不可思议。
便连席秋阳面上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这两尊镇墓兽,便是老夫,也看不穿其中古怪。”
姚家圣人转过身去,仰头看着镇墓兽,满脸无奈。
老道人同样眯起眼睛,将那镇墓兽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眉关紧蹙,神情沉重,交叉收在袖口中的双手都已经暗自捏紧,背后冷汗更是湿透了衣衫。
风响谷深处的那尊石雕,究竟何等的古怪可怕,没有谁比老道人更了解。
而一旦念及此间墓穴可能会与那尊石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老道人就会忍不住一阵紧张,生怕在稍后打开更深一层的墓穴之后,会再次见到与那尊古怪石雕一般的可怕存在。
“稍后深入另一座墓穴,莫要争先,切记缓行。”
老道人束音成线,说与云泽几人。
脑袋甚至还能反光的罗元明,转过头来看了眼身旁的老道人,不留痕迹轻轻点头。
除却正仰着脑袋望向镇墓兽,好似未曾听到一般的陆家平,与未曾得到老道人警示的姜星宇之外,甚至就连席秋阳和开阳圣主,都扭头看了一眼老道人,算是回应。
而在此间,双眼之中带有晦暗灵光的陆家平忽然身体一僵,跟着便就格外突兀地惨嚎一声,声色凄厉,却又很快便戛然而止,也似是被某种古怪钳住喉咙一般,让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挺直起来,张大嘴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双灵光晦暗的眼睛已经睁到最大,两边眼角也各自流淌出一行黑血,面上神情更是已经恐惧到完全扭曲,脸色惨白,四肢僵硬,被迫踮着脚尖立在一旁。
众人闻声,愕然望去,却分明见到陆家平的嘴巴还在不断张大,甚至是在众人有所反应之前,就已经分明地听到了咔的一声,是陆家平的下巴已经张得脱臼。
不像是自己张开,反而更像是被人生生掰开一般。
而在随后,陆家平的舌头更是越伸越长,也似是被什么东西抓起一般,要给生生拔去,甚至就连眼角的黑血也越来越多,流得满脸都是,双手十指更逐渐向着手背的方向诡异扭曲,而手腕处却已经皮开肉绽,双手手筋被莫名挑起,血淋淋呈现在众人眼前,像是有人要将他双手手筋完全抽出一般,让人看得心胆生寒。
老道人反应最快,神情吓人,抬手便是一掌猛然拍在陆家平面前的空处,掌心之下流光璀璨,回转出大道神音嗡鸣作响,跟着便就响起轰然一声,也似是拍中了什么,烈风滚滚阵阵,呼啸席卷,在墓室廊道之中响起一阵犹似鬼哭一般的声响。
姚家圣人紧随其上,来到陆家平身后,迅速点出两指,指尖呈现灵纹繁复,勾勒成小巧阵法,分别烙印在陆家平双手手腕,压回手筋,随后又咬破舌尖,喷出大片血雾,双手十指张开,迅速拂过,化出万千虚影,一瞬即逝,将所有血雾尽都临时勾勒成灵纹,被佝偻老人抬手一掌压在陆家平的头顶百会所在。但见灵纹出没,走势游龙,立刻贯通全身上下血管经络,跟着便就有肉眼可见的一片灰色浊气由自陆家平全身上下的毛孔之中被强行排出,消散在空气之中。
只短短一瞬,姚家圣人手段迭出。
早先时候走在更前方,也曾在这两尊镇墓兽面前有过停留的众人,听见惨嚎声,方才裹挟着阵阵狂风,赶到此间。
再之后,陆家平便仰面栽倒在地,发出噗通一声。
“通幽眼?”
姚家圣人喘了一口气,束音成线,未曾广而告之,只老道人可以听到。
后者轻轻点头。
“如此,倒也难怪”
姚家圣人深深一叹,蹲下身来,伸手将已经昏死过去的陆家平眼皮掀开,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才终于轻轻点头。
“性命无妨,但也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尤其双眼,至少是在一月之内,都不可再用。”
闻言之后,老道人双手插袖,愁眉不展。
既有惋惜,惋惜于只是方才进入墓穴,通幽眼就已经折戟此间,也有心疼,毕竟陆家平也是老道人的门下弟子,如今不只是通幽眼莫名被伤,甚至是连四肢百骸乃至六脏六腑,都带有相当沉重的伤势。
尤其双眼。
姚家圣人所说的一月之内不可再用,指的并非通幽眼,而是双眼视物之能,一月之内都不可再用。
“此人,为何如此?”
一身圣光在光线昏暗的墓室之中,尤为瞩目的瑶光圣主上前两步,一双眼眸如同黑暗中的灯火一般,望向那位姚家圣人。
后者瞥他一眼,随手指了指那两尊镇墓兽,心中对于瑶光圣主的语气有些不喜,不愿答话。
眼见于此,后来赶回此间的众人,就尽都转而望向两尊镇墓兽,却仍是与先前一般,只有古怪,而未曾看出任何苗头。
“此子具体因何所伤,老夫并不知晓,方才出手,也只是事发突然,须得救人才行,你等就无需多问。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午时三刻已经不远,就尽早准备动手破开禁制,莫要因他耽搁。”
姚家圣人提前将自己撇开关系,也不介意帮老道人隐瞒则个。
闻言之后,瑶光圣主自然心情大坏,却也不好随性而为,便只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而其他人则是大多面色古怪,瞧一瞧已经昏死过去的陆家平,再瞧一瞧一旁的老道人与姚家圣人,直到确定了他们当真不知其中古怪之后,一些与席秋阳几人并不对付的,很快便转身离去,却也另外有些人,仍是逗留此间,想要借机在这看过一眼便会忘记模样的镇墓兽身上,找出其中的古怪所在。
墓室前厅,很快就重新变得宽敞了起来。
“老头子,”
双手插袖,脑袋反光的罗元明,忽然开口叫了老道人一声,引得许多人注目而来。
老道人亦是转头,正见到罗元明神情平淡,冲着躺在地上的陆家平抬了抬下巴,开口道:
“你先带他回去吧。”
“可”
“让你先带他回去你就先带他回去,别婆婆妈妈的行不行?我又不会自己逃走。再者说了”
罗元明冲着满脸犹豫的老道人翻了个白眼,话没说完,便就转过身去,抬头望向那两尊格外古怪的镇墓兽,忽然眯着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这要死不死的鬼地方,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