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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鬼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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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岔路以东。

    云泽几人驻足在一具尸骨面前,而在前方不远处,便是前次云鸿仁上山来寻太岁时远远见过的黑水潭。如其所言,这黑水潭生于险崖之下,黑草石坪上,有黑水瀑布无声落下,方才成了这么一处黑水池潭。其方圆不过十丈,当中有一丈许青石盘,石盘之上,便有一半人大小、状如灵芝的古怪物件,色如紫金,生有纹络,表皮似是柔软,偶有鼓胀收缩,近似于呼吸一般,亦会带动黑水潭中如墨黑水掀起阵阵涟漪扩散。

    紫金太岁,是为上上品。

    而在紫金太岁之后,又有一伴生太岁,大如磐石,纹如翠羽,虽是比不得那件紫金太岁,却也算得上极品宝药。

    云鸿阳心头火热,两眼见光,却才迈出不足两步,便又缩了回来。眼前这具尸骨便是停在黑草石坪前,方才进去不足一丈距离,就落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而这人生前究竟修为如何,此般无法断定,却见其骨骼晶莹玉润,有华光隐现,便知绝非寻常。可这般人物也是死在了黑草石坪一丈距离,如云鸿阳再是如何的心头火热,也不敢贸然上前。

    云鸿仁瞥他一眼,并不做声,兀自上前几步,在黑草石坪跟前蹲下身来。

    “几年前我经过这附近时,曾远远看过许久,也见了那黑水潭里的紫金太岁。便至如今,这黑草石坪上的许多东西我也都还记得,但那时可没见过这具尸骨。”

    云鸿仁皱眉,将目光从尸骨上收回,环视周遭。

    这黑草石坪上,奇石耸立环绕,黑松扎根崖边,而在深处,山崖之上亦是有着颇为古怪的生机勃勃之象。却无论草木繁盛也或凋零,尽都是如墨颜色,令人心中生畏。

    “是否极泰来之象。”

    云泽也跟上前来,皱眉环视。

    云鸿仁只轻轻点头。

    他前次已经见过黑水潭,自是知晓此间否极泰来之象。但前次来时,云鸿仁修为有限,手段也是有限,迫不得已只得放弃,去了另一处恶土,寻到一块比起紫金太岁稍差些许的翠羽太岁,以作冲关之用。却那次之后,云鸿仁始终念念不忘,便跟着云温章精修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灵纹之道,又曾多番尝试,是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块紫金太岁摘来,以便日后云泽命桥境时便可沉淀底蕴,备战十二桥。

    也因此,此行之重,实则并非在于云鸿阳,而是云泽。

    “你们退后一些。”

    看了许久,云鸿仁心中方才有数。

    他嘱咐一声,云泽与云鸿阳自是点头退后,不敢打扰云鸿仁破除此间凶险。但到两人退出数丈之外,云鸿仁却并未立时动手,反而自气府之中取了一件满是绿锈的铜炉。那铜炉不过巴掌大小,两耳三足,炉身更是镌刻许多奇异鸟兽。话虽如此,却在云泽与云鸿阳看来,这铜炉实在太过寒碜,那炉身上绿锈许多,更是一路向上,将炉盖也一同锈住,怕只怕真要动用起来,那炉盖是否还能打开都得另说。

    却云鸿仁并不理睬云泽两人古怪眼神,只待取出铜炉,便咬破舌尖,张口喷出一道精血在铜炉身上,再随手一丢,铜炉便立时神光大作,轰得一声便环绕烈炎熊熊,覆盖长空。再看时,那铜炉已经化出一丈之大,两道风口也喷吐赤红火焰,滴溜溜旋转时,洒下一片离火沸腾。

    而云鸿仁也不闲着,他面色极其凝重,独一左手拔出七尺玄玉长剑,再喷一口精血落在剑刃上,信手几剑落下,地面就多出一道道繁复的血色灵纹,爆涌神光,形成一道遮天光幕。

    “封!”

    一声大喝之后,那铜炉喷涌出的滚滚离火炽热滚烫,化成一片火海,径直落向黑草石坪,而那火势之盛,便连云泽两人都能觉得面上阵阵灼痛,迫不得已再退数丈。

    云鸿阳眼神惊愕,再看向那离火铜炉时,眼神中也多了一些火热贪婪。这离火铜炉似是云鸿仁在外得来,虽不知来历如何,却观其模样,绿锈在滚滚离火中也不曾脱落,便知绝非寻常。而也正是因那绿锈还在,这离火铜炉威力断然是大打折扣,却如今得见,离火沸腾,已经端的可怖,只怕若非恶土险地,就要土石俱熔,端的一件非凡法宝,而一旦除去绿锈,这离火铜炉,恐怕还要更为可怖。

    却云鸿仁修为实力如何,云鸿阳心里清楚,再如何贪婪,心头火热,也只不过一瞬便罢。

    火海落下,黑草石坪上忽然沸腾起来,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怪异声响,跟着便腾起一片黑墨如云,乌光大作,在离天火海中左冲右撞,乃甚于能够吞噬离火入腹,可怕至极。云泽见状,脸上顿时惨白,是瞧得极为清楚,那所谓的黑草黑石黑松,原本该是生机勃勃如常模样,一片青翠,却因这难以数计的鬼虫照夜清才变成了乌黑颜色。若在寻常,照夜清也不过是寻常可见的萤火虫,因腹下黄光而颇为受喜,尤其许多乡下人见过最多,却不曾想,萤火虫这般寻常小虫到了鬼山,也会变成这般,就连腹下黄光都作乌黑颜色,极为凶残。如石坪上入内一丈远的那具白骨,想来也是与这鬼虫照夜清脱不开关系,就只需踏入石坪一步,就会被群起而噬。只是那具白骨生前也该修为非凡,方才挣扎许久,入内一丈,而若换做他人,只怕是连挣扎都不太可能。而如今离天神火落下,这些鬼虫照夜清便再不能伏于草木之间,尽都连成一片,如同呼啸而起的可怖旋风,嗡声震耳,竟是生生将那汹涌落下的离天火海生生拖了起来!

    离火铜炉滴溜溜旋转,云鸿仁面色也略有发白。

    他盯着石坪上的光景,一阵咬牙切齿,更见到许多鬼虫照夜清不顾离火,径直冲了过来,接连撞在那层光幕上。光幕如水波荡漾,似有激电一般,鬼虫只稍有触碰,便立时化作灰烬。却纵然如此,云鸿仁脸色也并不好看,那鬼虫数之不尽,犹如一团腾空而起的黑魔,汹涌撞来,乃甚于不知何时响起一阵吭哧吭哧的古怪声响,是那灵纹光幕都成了鬼虫照夜清的口中食粮,阵阵涟漪荡漾开来,越发显得虚浮无力,近乎破碎,便连地上的精血灵纹都开始隐有溃散之象。

    “云鸿仁!你!”

    云鸿阳看得脸色大变,也不再叫仁哥儿,直呼其名。

    却云鸿仁一心一意催动离火铜炉,对云鸿阳并不理会,而那离火铜炉也猛地暴涨一倍有余,两个风口不断喷吐离火,洒下一片威势更大的火海,将那些鬼虫烧的滋啦有声。却鬼虫照夜清如乌云蔽日,杀之不尽,虽是被离火压住了片刻,却很快就又重新腾起。

    也似是觉得这离火铜炉过于凶险,那许多鬼虫照夜清也不再理会灵纹光幕,转而形成一道黑龙,乌泱乌泱地汇入离火之下。而不消片刻,云鸿仁脸色陡然急变,是那离火汹涌之中,忽有一道黑龙冲出。数之不尽的鬼虫照夜清狂乱飞舞,竟是直接撞在那座离火铜炉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离火铜炉不支,被撞得一阵摇晃,炉身也是凹陷下去一大块,绿锈都被撞掉了许多。却此时,铜炉离火喷吐不及,更多的鬼虫跟着冲了上来,吞噬离火,啃咬铜炉,发出阵阵交杂在一起的喀嚓声,令人牙酸。

    而至此时,又有许多鬼虫分了出来,要冲破灵纹光幕。

    “该死!”

    云鸿仁一阵咬牙,终究是低估了这些鬼虫,再看如今情形,只怕求取太岁不成,反而还要将这离火铜炉也一并搭了进去。

    却事关生死,云鸿仁也还算果决,纵是心有不甘,也将手中剑刃一转,在灵纹终于坚持不住破碎时斩出大片神光,带着开山斩海的气势斩向那大片鬼虫,发出一阵沉闷轰声。却云鸿仁看也不看,转身收剑,只迈出两步便已经来到云泽身旁,单凭一只左手就将他拎起,迅速奔逃。

    云鸿阳动作更快,早先见势不妙,便已经飞逃而出,却云鸿仁后发先至,短短几步就已经赶了上来。

    “日后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就别再逞能!”

    云鸿阳紧咬牙关,满腔恨意,有心想骂,却终究还是忍住,但语气表情依然不好。

    云鸿仁不答,只是扯着面无人色的云泽一路飞逃。

    在来之前,云鸿阳也曾问过三伯云温河,知晓鬼山恶土中,宝药太岁算不上常见,却也并非罕见,而除却这石坪黑水潭外,别处孕有宝药太岁的恶土少说还有六处,虽然凶险,却也不至于此,便是云鸿阳孤身前往,也未必不行。却云鸿阳为求稳妥,方才找到云鸿仁提出求助,而后者言说曾在这石坪黑水潭中见过真正顶级的紫金太岁,八九成的把握没有,但六七成就十分足够,也正因此,云鸿阳才一时心动,答应来此寻真正顶级的紫金太岁,又答应了带上云泽,却没成想,最后竟是这么一个落荒而逃的局面。

    云鸿阳咬牙切齿,而回头再看时,则被吓得亡魂皆冒。

    那黑压压犹如一片飞墨的鬼虫照夜清乌泱乌泱,近乎于遮天蔽日之势,一路追来。而慌不择路之下,云鸿仁与云鸿阳更是没能回到石桥,在逃出约莫三五里后,就遇见一座断崖。

    崖下深不见底,黑云压雾,而对过山崖却是足在十丈开外。云鸿仁面上发白,额头见汗,好歹是及时放下云泽,拉住云鸿阳,才没让后者直接一跃而去。

    “这是落云崖,过不去!”

    云鸿仁只说一句,随后便拔出玄玉长剑,转身面向追来的大片鬼虫。

    落云崖,云落崖下,是号称“飞鸟不能渡,云雾垂山谷”的绝险地势,便连飞鸟云雾都不能越过,更何况寻常生灵?而云鸿阳虽是不修灵纹,未学风水,却对一些险地恶土也有耳闻,知晓落云崖之名,立时脸色惨白,待到回头再看时,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非是力竭,全是吓得。

    鬼虫照夜清难以数计,仿若一片黑云压来,嗡声震耳,所过之处,便连焦黑枯木、耸立顽石都被瞬间啃食得干干净净,更枉论血肉人躯?云鸿阳两股战战,面无人色,盯着大片大片飞来的鬼虫照夜清,说话时都带着颤音哭腔。

    “云,云鸿仁,你干的好事!说什么先下手为强,六七成的把握,现,现在好了,咱们全得死在这儿!”

    云鸿阳眼睛都隐隐发红。

    云泽先前被云鸿仁随手一丢,摔在地上,到现在也才将将爬起身来。他瞥一眼云鸿阳,又转头看向如黑云压城的鬼虫照夜清,眉关紧蹙,却也只得无奈叹一口气,只怕是得死在这里了。却话虽如此,就算到了必死的境地,云泽也未曾怪过云鸿仁,有些东西,云泽自己不说,却并非不知。便如此行,先前路上交谈时云泽就已经猜到,那黑水潭里的紫金太岁,怕是云鸿仁给自己准备的,只是今次恰好遇到云鸿阳有求于他,方才借着机会来取太岁,是将云鸿阳当成了帮手,毕竟云鸿仁从来不曾答应过是将那紫金太岁给他。可如今看来,云鸿阳非但不是帮手,反而百无一用,毫无作为。

    原本云鸿阳天赋极好,年仅十九便已经有了准备突破十二桥境的修为,这是云鸿仁也不曾做到的。而如此这般的云鸿阳,也被云鸿仁高看了许多,却不曾想,云鸿阳是生在山上,长也在山上,从未到过他处,更不曾经历各种曲折疾苦,而要说到见识,或许他就连云泽都无法比及,便大抵如同纸上谈兵,虚有其表。

    而如今云鸿仁已经想通,也只得咬紧了后槽牙,暗骂几句“该死!晦气!蠢材!废物!”,可该要面对的终归是得面对,便在那乌乌泱泱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鬼虫照夜清扑来时,拔剑迎上,口中暴喝,卷起一道剑光长河,将迎面而来的许多鬼虫尽都斩落。却鬼虫泱泱无尽,犹若浪涛,接连而来,云鸿仁一连斩出十三剑,剑光烁烁,更接连喷出三道精血为墨,勾画灵纹,牵动恶土险地下的灵气翻腾,对抗鬼虫。不消片刻,地面已经多了大片的鬼虫死尸,可人力终有尽时,丢了法宝离火铜炉又先后耗费了许多气力的云鸿仁终是气喘吁吁,只得拄剑而立,临近力竭。

    云泽只是默不作声。

    人间修士,无论山上山下,练武练气,亦或走上灵纹一道,同样都是将境界作为根本。九品凡人境,由九而一,炼体炼气,随后开气府,筑命桥,熬炼脏腑通经络,形神归一筑灵台,而后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方为大能。却如今,云泽不过九品武夫,便比起凡人而言也并未强出多少,而面对如此凶险,纵是云泽有心,也是终归无力。

    却相较而言,身处气府境即将突破关隘抵达六脏六腑十二桥境的云鸿阳本该能出一份力才对,可再转眼瞧去,那家伙正瘫坐在地,盯着黑压压的鬼虫照夜清,面如死灰,身体也如筛糠般不断抖动,已然全无战力。

    金玉其外罢了。

    云泽无奈,心下一阵烦闷,便接连吐了好几口浊气也都没能有所缓解,也在竭力思索着如何才能为云鸿仁搏取一线生机。毕竟云鸿仁往日里待他不薄,虽说今日之事大多责任都在他的身上,却事出无常,谁也不能料到竟会落到这般境地。

    而随着云鸿仁越发无力,那黑压压的鬼虫照夜清已经逼近崖边,一群鬼虫腹下黑光几乎照在他们脸上,云泽忽然觉得一阵悸动,心跳加速,砰砰直响,更有一股逆血直冲上来,让他头昏眼花。

    云鸿仁已经遍体鳞伤,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都是被鬼虫啃咬,更有数次险些被鬼虫围而杀之,都是险死还生。可纵然如此,云鸿仁也仍是竭力厮杀,忽而一口精血喷出,凭空演化灵纹繁复,烙印在他胸口,一股蓬勃气息便陡然冲天而起,跟着便是一记剑光长河,带着某种近乎于滔天阴冷的气劲,径直撕裂了鬼虫照夜清压下的黑云狂龙,带起一阵刺耳难听的怪叫嘶鸣。他脸上红胀,尤其那道本就格外狰狞的疤痕,更是向着四周面孔皮肤弥漫出一片犹似血管般的灰痕,身后更是显化一片苍莽深海异象雏形,浩大威压横扫四方,震得那些鬼虫照夜清轰散各处。云鸿阳面目狰狞,睚眦欲裂,从牙缝里挤出阵阵低吼,已近穷极,使异象雏形镇压前方,而后单手剑便卷起乌光万道,剑身一转一震,更是发出犹若鬼哭般的凄厉长吟。

    只一瞬间,鬼虫便死伤大半,跌落如雨,吱吱喳喳的怪叫嘶鸣更是刺耳。却云鸿阳不退反进,震动异象雏形,荡起涟漪翻腾,那些个鬼虫但凡,便立时爆碎,化成一片乌黑的血雾。

    云鸿阳愕然转头紧盯着云鸿仁背影,瞳孔缩放不定,许久才终于回神,咬紧了牙关站起身来,虽说仍是仍旧两股战战,却也翻手取了一枚宝印出来,其上刻有泰岳青山,祭出时迎风而涨,不过转眼便化作百丈大小,顶端山峰已经临近古树枝杈,端的巨大,却只是仍似无力,那泰岳宝印摇摇晃晃,在半空停顿了许久不能向前。

    云鸿仁似是察觉,缓了口气,却也不敢有分毫大意,竭力向前。而云鸿阳却始终未动,直到再过片刻,云鸿仁即便仰仗灵纹也逐渐不支,异象雏形崩溃,口中喷血,脚步踉跄,却鬼虫照夜清也被杀得四处乱飞,已然有了溃不成军的迹象。眼见于此,云鸿阳先前不堪模样忽的尽都收敛,似是从未出现,面上也再无多余表情,眼神中尽是漠然。他抬手将泰岳宝印稳定下来,在气府境绝巅修为修士手中,那座宝印更是弥漫出一股黄澄澄的浑厚伟力,当真似如泰岳一般,弥漫出厚重威压,让那些鬼虫照夜清逃遁不能,嘶鸣不已,而砸下之势虽说缓慢无比,但又压得狂风肆虐,传出阵阵空爆之声。

    云泽正眼前发黑,脑中恍惚,却也是依稀见到,那泰岳宝印,竟是连云鸿仁,也一并压迫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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