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虫鸣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碧波青天,海浪堆叠。
那青鬼带着云泽与孟支离凌渡虚空,横跨沧海,用了许久才终于落在这座山岛上。山岛奇大,礁石险峻,云泽与孟支离只在崖岸,便可抬头见得前方山势奇绝,突兀森郁,是重岩叠嶂,怪石磷峋。层崖峭壁之上,枝冠遮天,桃叶郁郁葱葱,有浓烟薄雾千丝万缕地垂落而下,一派神奇。
却每次见到,云泽心头都会觉得莫名压抑,尤其今次,尤为明显,似是有着一腔烦闷郁气得不到舒展,让云泽满心烦躁。
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云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眼角瞥着青鬼,那百丈身躯在山前也显得小了许多。可终归说来,如青鬼这般大小,在山岛上该无法藏身才对,但云泽却从未见过。尤其此番渡海,倘若放在过去,便只行船也就不过半个时辰足以,可青鬼凌渡虚空,本该更快一些,而此间却恰逢日落。云泽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时间是断然不会看错。
“地域,还在延伸?”
云泽皱眉,暗自嘀咕一句,又瞥见一旁孟支离颇为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娇媚鼻音,胸脯挺起,纤细腰肢,剪水秋眸眯起,有万种风情。说什么赛雪欺霜,羊脂美玉,大抵不过如此。只可惜这山上与世隔绝,孟支离也鲜少出门,便不爱装扮,更不施粉黛。而如着云泽所想,便在南北两城之中比较,孟支离也该是一等一的绝色女子才对,那许多艳名遐迩的花旦魁首都比之不及,却可惜,被埋没在了这片孤绝山海,未曾入世。
青鬼不发一言,绕行崖岸,去了山后。
沉闷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而落地之后便一直满心烦躁的云泽也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恢复过来了?”
孟支离黛眉一挑,眉开眼笑。
“那就抓紧上山吧,老舅是说了会给咱们留饭,可饭嘛,毕竟还是热乎的好吃!”
说着,孟支离就立刻拉上云泽登山。
山路崎岖,羊肠小道,险峻非常,可来来回回走得多了,孟支离又是三品修为,便走得格外轻松。而云泽也已经明了,许是大伯云温章察觉到了什么,方才让孟支离带上先前那头青鬼前去接应自己。只转头再看,那青鬼却已经全然没了踪影,不知所去何方。
这山上有太多古怪,令人不解,纵是云泽有孟支离与大伯颇为照顾,可主事的毕竟还是云老爷子。云泽不受待见,不被亲近,许多事无法知晓,也无可奈何。
一念所及,云泽胸腔里的烦闷郁气又开始隐隐作祟,乃至于心头横生一股戾气,却无处宣泄。
似是有所察觉,早先便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略微抬头,眸光闪烁,却很快就重新伏下头去,不再理会。而走在前面的孟支离也回头瞥了云泽一眼,见他模样,当即眉关轻蹙,可最终也不过是抿一抿嘴角,未曾多言。
自幼便丧父丧母的云泽是孟支离看着长大的,而若非孟支离与云温章和陶爷爷暗中相助,或许当年的云泽就要饿死街头。也正因如此,很多事,孟支离是想说也不能,而更多事对云泽而言则是不知道没什么坏处,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还要平添许多的恼恨心酸。
孟支离所想,云泽自然不知,只这般心头烦闷情绪躁动的情况时常会有,便习以为常,大抵是用不了太久就能平复下来。可话虽如此,倘若放在往常,他此时胸腔中的烦闷郁气也该已经散了,却如今拾级而上,越是临近山顶,云泽便越是觉得烦闷难耐,尤其心头横生的那股戾气,让他近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将眼前见到的东西全部摔了砸了才行。
云泽呼吸变得越发粗重起来,也咬紧了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走在前面的孟支离眼见耳闻如此,不得不停下脚步,忧心望来,却不等她开口,原本便趴在云泽肩头上的小狐狸就忽然一跃而下,落在石阶上转身看向云泽,眸光微沉。
“我没事,走吧。”
云泽低着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道一声。
闻言,孟支离眉关轻蹙,心里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而云泽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无奈,孟支离只得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山,云泽都显得格外沉默,而往常总是喜欢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也没再靠近云泽,而是跟在后面自行上山。
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很多关于云泽的事,他不说,孟支离便无从得知。尤其市井之间最重钱财权势,而云泽偏偏又清贫如洗,性子也是逆来顺受,说不得便是受了他人欺压,无法反抗,如今念及,便有些情绪低落。话虽如此,可孟支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尤其在云泽生活方面的困难也是有心想帮却不能,只因云老爷子自来不许云家之人随意下山,若有违逆,就是被派去镇守鬼狱的下场。那可不是什么好的差事,前次云鸿仁私自下山,被云老爷子发现派去镇守鬼狱,短短两月时间,数次险死还生,归来时已经惨无人样,脸上身上至今也留有许多狰狞可怖的灰色疤痕,无法抹除,更连右边手臂都留在了鬼狱,被许多恶鬼争抢分食。便时至今日,再提起那些时,云鸿仁的脸色也依然不太好看。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这是云鸿仁前次下山时,从一老人那里听来的,而关于度朔山,那老人也就只说了这些,云鸿仁再问时,老人就再三缄口,不肯多说,只告诫莫要存了心思靠近那山,否则一旦遇险,就必定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山上许多事,就连孟支离云鸿仁他们也并不知晓。
天色将暗,这两人一狐也终于上得山来。山上有一老旧府邸,坐北朝南,说不得光鲜,却也不算破败,门户敞开,里面有人影晃动,尽是些身着麻衣的仆从下人。这一府上下,男男女女的仆从下人林林总总算下来约莫百十多个,有老有少,有俊有丑,高矮胖瘦,不一而足。除却这些,山上便只有奇石耸立,草木嶙峋,除却山路石阶而至府邸门户前的一条蜿蜒小路,其他都算荒郊野外。而在前厅院中,迎门墙一侧的角落里则是那棵大桃树,枝叶繁茂,绵延极广,据陶爷爷所说,这大桃树是根须盘曲三千里,枝冠盘曲亦三千,盖住了整座山头,乃天地造化而成,人间罕见。
“也就千林古界的老榕树能比上一比了。”
孟支离笑嘻嘻开口,却没能得到云泽回应,再看时,云泽已经迈过宅门,绕过迎门墙,直奔正房而去,便连宅门处一些仆从下人的招呼都不曾理睬。
一众人面面相觑。
云泽性情如何,这些仆从下人并非不知,虽说他是逆来顺受,却也早早就吃惯了苦头,看似柔弱,待人温和,可骨子里也终归是有一股倔劲,沉得住气,更咬得住牙,否则便不能独自一人在外长大。而在这云家之中,林林总总有仆从下人百十多个,其中一些是因云泽不受云老爷子待见便对其冷眼相向,也有一些是因云泽逆来顺受便目中无人,可即便如此,这位不被喜欢的云家小少爷也从未在意这些,反而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就连言语伤人之事都从未发生,便有些人还是喜欢他的。
可今日所见,却让这些仆从下人有些始料未及。
“许是千林古界的事吓到他了吧。”
略作沉默之后,其中一女子皱眉开口,音色清冷,若微风震箫。
这女子生的青丝如雪,长及膝后,肤如凝脂,面如白玉,眸若冷秋,瞳色润白,纤腰不盈一握,胸脯鼓胀如丘,虽是只着黑白相称的粗布长儒裙,却也掩不住是个如水清冽、如火动人的绝色尤物。
周遭几人开始窃窃私语,尽是非议。
闻得这般,那白发女子面上当即一沉。
“少说闲话,各自做事,谁若胆敢偷懒,直接丢去鬼狱!”
被她眼神扫过的几人当即缄口,不敢再说。而这白发女子也懒得与之计较,毕竟这般非议之事并不少见,无法肃清。随后她便看了一眼门外忧心忡忡的孟支离,又瞧一眼小狐狸,略作沉吟,而后就丢下手里的扫把,跟着云泽去向正房。
余下仆人见到孟支离还在门外,便不再言语,各行其是。
正房中,云老爷子正坐于主位之上,一袭青云飞鹤袍,眼帘半垂,似睡非睡,将双手交互插在衣袖当中。身侧,一盏沏好的茶水,也似早早便等候在此,一盏茶此刻已经下了大半。
而在堂中,另一身着朴素灰袍、鬓发花白的老者正端着白玉茶盏,轻呼慢饮,啧啧有声,细尝茶中滋味。不待茶盏放下,便抬眼望向门前,见到云泽沉着一张脸,正大步跨来,越行越快,临到踏入门槛,便猛地一跃而起,带着呼啸风声,从脖颈扯下那枚金刚杵挂件。红绳飘飞,金刚杵原本不过指端大小,却在云泽手中陡然绽放金光,迎风见涨,化作二十余指,向着云老头凶猛砸下。
后者却只冷哼一声,身在半空的云泽脸色便猛然一变,似是胸口挨了一记重锤,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落地之后更是噔噔噔连退数步,好歹是一脚踩住了尺许来高的门槛,这才止住退势。
“此番,是大大的不敬。”
云老头这才睁开双眼,语气清冽沉重,每一字落下,都让云泽如受大道镇压。便这短短八字落下,云泽便已经半跪在地,额头上布满了斗大的汗珠,脸色苍白,气喘如牛,若非强行咽下了那一口逆冲上来的淤血,只怕还要更为不堪。
灰袍老者轻叹一声,随手一拂,助其抚平了内腑伤势。
“你与泽儿一身两意,万不可如此造次。”
老者眉宇间尽是无奈。
却云老头面容冷峻,此时也已起身,走向云泽,最终是停在其身前三步距离,双手插袖,低垂下来的眸光中满是寒意。
“算算时间,大抵还有几日才到十五年期满才对。是云泽知晓了你在,放你出来,还是那头蠢狐狸?”
“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儿媳!”
云泽,亦或云开,当即啐了一口唾沫,勉强站起身来,狞笑嘲弄地望着面前与他等高的云老头。
“她可是变成了厉鬼也不肯饶过云泽!”
闻言,旁侧老者眉关当即一蹙,旋即叹了口气。云老头却面色不动,始终盯着云开,也似在分辨他口中所言真假。门外,那白发女子与孟支离和小狐狸方才追来,见到堂中情形,尽都止步。尤其孟支离,面上神情变换,也认出了此间云泽并非云泽,许是上山路上便换了一人——尽管当年之事发生时孟支离年岁不大,却也依稀记得那是云泽三岁她五岁时,在某天夜里,云泽忽的像是变了一人,而若非云温书及时赶到,只怕就要发生弑杀亲母的大逆不道之事。尽管时日已久,却自那之后,孟支离也依稀知道,云泽绝非一人,而其体内,还有一人。
大抵便是山下人说的一人两面,也似癔症,亦或离魂症般。
许久,云老头才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上座,一手端过白玉茶盏,轻抿一口。
“你娘她汤明兰她,怎样了?”
灰袍老者多问了一嘴,颇为关切。
云开瞥他一眼,忽的咧嘴一笑。
“还能怎样?魂飞魄散!”
闻言,灰袍老者嘴角抖了几下,欲言还休,最终也不过摇头深深一叹,不再多言。
云老头合起茶盖,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来了,那就老老实实待着,到该走的时候就自己滚蛋,再敢不敬,就绝非将你镇压一十五年这么简单。须知,我并非不能杀你,只是念在你与云泽一身两意,同为云家子嗣,方才多有容忍,而今日之事,我也不再与你计较。可若有再犯,你的下场,便如汤明兰一般!你可明晓?”
话音将落,云开面上笑意便已经尽数收敛,横眉立目,望向云老头,手中金刚杵金光暴涨,还欲再动,以报十五年镇压之仇。却不待上前,一抹寒风便从身后而至,柔荑冰凉,握住他的手腕,将金刚杵上震荡的佛家伟力也一并以寒风吹散了去。
云开回头,正见到那白发女子对他微微摇头。
“雪姬,带他去西厢住处。”
云老头面容冷峻,搁下茶盏,言罢,便回去次房,不再理会。
灰袍老者也起身,只在临走前看了云开一眼,神情复杂,却也未曾多言,径直走过,去了南房。
那白发女子应一声,双手叠在腰间压了一压,见到两人离去,便扯一扯云开衣角。后者瞥她一眼,而后又望向次房,咬着牙根啐一声,这才收了金刚杵重新挂在脖颈上,转身离开。
云家府邸虽在度朔山上,不入人间,却也建得龙踞虎盘,有千门万户,廊台楼亭,是极了土木之盛,而其占地之广,更堪得匪夷所思。来来往往一十八年,云泽也好,云开也罢,从未将云府走遍,倘若换了外人来此,只怕出不了一时半刻,便要在云府迷了方向,再难走出。
西厢最偏僻处一座院落,门上横梁并未刻字,而是在入了院门之后,青石路一旁立了块镇石,上书“宁心”二字,也因此,这一处小院便得了宁心院的名字。只说起这二字,便知是云温书的手笔,也是云泽四岁那年才终于在云府有了住处,云温书便因云开一事,跟雪姬讨了一块镇石,又讨来灵沙朱笔,写下“宁心”。而这宁心院,便是云泽住了十一年的地方,院中天井全被老桃树的枝桠盖住,只依稀能够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瞧见一些天上的繁星。而到了冬天又是怎样的景色,云泽与云开都是不知,毕竟从未在冬天来过,只偶尔想想,许是枝桠交错盖冬雪,北风呼啸卷玉龙的景象。
那是极好的。
一进宁心院,云开便停在宁心石跟前驻足许久,雪姬跟孟支离和小狐狸也跟着一道停下。
“十五年前我见你时便是这幅模样,如今却还是这幅模样。”
云开忽然转向婢女雪姬,上下打量,鼻间嗅着她身上似是焚香又似木香的味道,随后眼神轻佻地望向她坚挺的胸脯。
“看着是不错,可惜,年纪太大。”
“修行中人,年纪从不紧要,便真的差了个百八十岁又如何?”
说着,雪姬难得笑了一笑,落落大方。
“若你真的愿意,雪姬便给你当牛做马也无妨。”
“能骑的那种?”
云开大笑一声,却是到此为止,不理还在一旁听得满面羞红的孟支离,也不再理会眼神颇有些深意的雪姬,径直走向房中。
十五年尘世过往种种,云开被镇压在黄符之下,只能通过云泽知晓外界之事,却比起云泽,云开更加早慧,其三岁时见过的一切至今都还清晰记得。而雪姬只是云府众多婢女之一,虽说地位与其他婢女有些差别,颇受云老头器重,却也仍旧脱不开婢女的身份。云府上下,尤其云家子嗣,尽是修道中人,这是云开自打第一次出现便已经知晓的,且云家所在度朔山,也绝非寻常,偶然通过云泽耳目所知,“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就让云开想得更多。
许是云家比起那些个圣地也好,家族也罢,都丝毫不差,乃甚于还要更加神秘一些,否则又如何会有“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这样一句话流传在外,而云家却居于其上,安然无恙?
也因此,雪姬十五年容貌未老,加之先前聊的两句,就让云开明晓了几分。纵然他在雪姬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修道中人该有的气息,却如此也足够说明,雪姬绝非寻常山人,是他动不了的人物。尤其云泽才是真正的云家小哥儿,虽说不受云老头待见,却也有个虎皮大衣在身上,他是云泽,却也不是,若要真的计较起来,谁都说不清楚,可那虎皮大衣,终究是盖不到他的身上。
更何况在往日里雪姬对云泽尤为照顾,仅此一点,就是云开万不能与之翻脸的原因所在。
也或许,将先前说话的人换做云泽,就真的能骑。
云开在房门前驻足,转而又将雪姬上下打量了几遍,后者坦然,笑意依旧,让人瞧不出深浅,反而一旁的孟支离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随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云开挑起眉头,懒得理会,推门走进房中。
这屋里陈设从未变过,东侧摆放一张梨花木的大床,上面整整齐齐铺着金丝锈边大条褥。屋当中是秀木圆桌,青花瓷的杯盏酒壶,一应俱全。西侧则是一张檀木八仙桌,桌旁角落里立一件瓷白釉书画缸,里面插着林林总总约莫二三十副卷好的字画,桌上设有笔墨纸砚,同样的一应俱全,摆放整齐。桌案一角还摆放着一叠古书,大抵是雪姬从云老头书房里寻来,尽是些云泽最喜的志怪搜奇,足有十数本,其上文字也颇为古老,也就云泽有些功底,若是放在寻常人,这些书便根本读不来。
只可惜,志怪搜奇并非云开所喜。
他选了本书,随意翻看两页,嗤之以鼻,原本还想将其毁去,又念及是云泽所好,便终究还是放弃。又把玩一阵那些个笔墨纸砚,云开觉得无趣,便去到床上躺下,耳边方才听闻有人开门,却已经昏睡过去,而不消片刻,又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换回了云泽,面上有些茫然,只记得先前还在登山途中,而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大少爷命人给哥儿留下的晚膳,哥儿便尽早吃了,可别让老爷瞧见,否则大少爷又得挨骂。”
再如何的不被喜欢,云泽也是云家小哥儿,身上披着这么一块虎皮大衣,多多少少也得有个贴身的侍女,便是此人,名唤木灵儿。其年似十八,着青翠女娥裙,出落得亭亭玉立,平日里是个乖巧可爱的模样,与云泽十分亲近,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见得木灵儿,云泽一愣,心里古怪,还没能问出口来,木灵儿已经点了蜡烛,正摆放饭菜,率先出声。
“离小姐说了,您啊,是上山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脑袋正磕在一块石头上,晕了过去,好在陶老先生出手,帮您治好了伤势,不然啊,到这会儿估计也醒不了。”
一边说着,木灵儿已经摆好了饭菜,便收起食盒,抱着圆簠,格外乖巧地站在一旁。
闻言,云泽一愣,虽是有些狐疑,却也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没觉得疼痛,只得放下心来。待德入座,瞧见桌上三菜一汤,多多少少还是带了点儿荤腥,当即笑了起来。却没多久,云泽嘴角笑意又尽数收敛,小心翼翼地望着木灵儿,开口问道:
“爷爷他,来过吗?”
“这”
木灵儿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可云泽早先也已经猜到,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只是心里尚且留了些期许,方才有此一问,如今木灵儿不答,云泽也不追问,心里有数,很快便放下忧闷,叫着木灵儿一起用膳,不必生分。
“灵儿吃过了,小哥儿还是尽快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木灵儿连连摆手,笑着在一旁坐下,脑袋枕在手臂上,手臂摆在桌子上,手里还抱着先前的圆簠,眉眼弯弯地笑着。
这姑娘自来便与云泽亲近,与别人在一起时就只本本分分地做事,也就到了云泽跟前才会打开话匣子。一顿晚膳的功夫,这一年的山上趣事,云泽便都从木灵儿那里听了个遍,什么春天的桃花酿酒,夏天的蟋蟀火萤,秋天的草果落叶,冬天的三尺冰棱,到了木灵儿这里,都有着说不尽的有趣,直到月上三竿了,云泽迫不得己说笑着要让木灵儿给她的小哥儿侍寝,这姑娘才终于红着脸提上食盒退了出去。
却没多时,木灵儿又偷偷摸摸推开房门,露出半张红透了的小脸,见着已经脱了上衣正愣在原地的云泽,又逃也似的挪开了视线,过了许久才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重新看向云泽,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小哥儿,您,当真需要灵儿侍寝?灵儿,灵儿知道小哥儿长大了,会有些想法。可是,太匆促了,灵儿还没准备好。但如果是小哥儿需要,灵儿,灵儿请小哥儿,可以,温柔一些。”
木灵儿贼心还行,却贼胆还是差了许多。
回过神来的云泽自是比木灵儿脸皮厚些,纵是觉得有些发烫,也还能板起脸来。
“滚蛋!”
木灵儿如蒙大赦。
听着院子里哒哒哒的脚步声快马加鞭也似的越行越远,屋里的云泽才终于松一口气,脸上也不禁滚烫起来,裤子也不褪了,径直爬上床去,才瞧见小狐狸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床铺内侧,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他。
云泽吞了口唾沫,总觉得有些心虚,干巴巴笑了一笑,翻过身去。
窗外虫鸣,三更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