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治人者人恒治之再回首不复当年时
废立太子事件,尘埃落定
太子府的僚属,绝大部分遭到严厉的清洗,但杨坚一反常态,他提拔李纲做了尚书右丞。
杨坚对于李纲一心为公,刚直不阿的品行印象深刻。
当尚书右丞出现空缺时,杨坚毫不犹豫地指着李纲说:“此佳右丞也。”
但李纲在朝廷的权力上层,根基太浅,他无法承担和杨素正面斗法的重任。
这个任务落到了梁毗的身上。
梁毗是官三代,父祖都是二千石的大官。
他出身富贵,从小就以刚正知名于世。
事实上,他在杨坚一朝之中,就是以御史起家,很早就居于重位。
他是杨坚朝廷中的另一个正直喉舌,也是大公之士,但杨素过于灸手可热的权势,让梁毗都需避让三分。
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确定杨坚本人,能够见到他的奏文,他用密封的方式上书杨坚。
这是一道措辞非常严厉的奏文,直指杨素已成国贼,必有反心反意反形。
梁毗在奏文中说道:“臣之作威福,其害乎而家,凶乎而国。……荣枯由其(杨素)唇吻,废兴候其指麾。(杨素)所私皆非忠傥,所进皆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
然后,梁毗直接指出危害,“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稍虞,必为祸始。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
这是非常明确地指明杨素是奸臣,必定会扰乱天下安危。
奏章的最后,梁毗生怕杨坚被杨素蒙蔽,他豁出去了,进一步挑明说道:“陛下若以(杨)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
整个奏疏,从头至尾,直指杨素为奸臣国贼,为天下祸乱之始。
当时正是杨坚和杨素的蜜月时期,杨坚看了梁毗的奏疏,对于这种裸的离间,他感到非常愤怒。
杨坚无法想象,在朝廷之中,竟然还有如此不怕死的臣子。
于是,他召见梁毗,想要当面斥责梁毗。
梁毗早已置身度外,他要的就是杨坚的单独召见。
他在杨坚面前,辞气不挠,坚持己见。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杨)素既擅权宠,作威作福,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杨勇)及蜀王(杨秀)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悚,惟(杨)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梁毗此言,直击杨素的要害。
杨坚此人,猜忌之心极重,虽然是至亲之人,如果危及他的利益和安危,也会被杨坚视若仇寇。
何况,杨坚在政治上长袖善舞,明察善断,实在是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政治家。
他在杨素连续的,扩大化的政治清洗中,虽然坚定地站在杨素一边。
但现在废立太子事件已接近尾声,他在回顾清洗过程之际,以他的政治敏感,心中难免有一丝丝不安。
当他看到梁毗发言謇謇,舍身赴义,大有国士之节,知道无法让他屈服,就只好释放了他。
梁毗无事,杨素就一定会有事。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自此之后,杨坚对杨素恩宠渐衰,并发出敕书说:“仆射(杨素)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评论大事。”
这摆明了外示尊崇,实际上却夺去了杨素的大权。
杨素从此由台前转入半退休的顾问状态,一直到杨坚去世前,由于太子杨广的关系,才被重新委以重任。
杨素赋闲在家,杨坚一朝,另一大宰相高颎的境遇就更为不堪。
高颎由于坚决不同意废立太子,已成为杨坚一朝政坛上的绊脚石,因而,他也被强行终止他的政治生涯。
但高颎全心全意辅佐杨坚,已历二十年,政治才干高超,又一心为公,实际上已成为杨坚的不可或缺的帮手。
杨坚虽然强力解除高颎的职务,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高颎。
即使强如杨素,他的推诚体国,处物平当,宰相的宽容识度,也远远不如高颎。
在近二十年的宰相生涯中,高颎在某种意义上,已和杨坚的国家和家庭融为一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杨坚和独孤伽罗,极少有地表现出对高颎家人般的感情。
在秦王杨俊的府弟之中,在一次宴会之上,太子废立事件之后,杨坚终于征召高颎陪宴。
世易时殊,历经繁华苍桑之后,高颎满腹冤屈,也满身伤痕。
这是废立太子后,很久很久之后的,君臣之间,第一次见面。
高颎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真实的感情,他对大隋王朝,对杨坚,赤胆忠心,坚贞无二,但今时今日,似乎已经再没有和好如初的可能。
过往种种,皆是因果。
高颎悲从中来,歔欷不已。
独孤伽罗见到此情此景,也感到此身如陷大梦之中,她想起这么多年以来,高颎的无私付出,想起大隋帝国,国势的蒸蒸日上。
那是杨坚,是她,也是高颎辛苦养大的孩子,其中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情深之处,最容易引起共鸣。
独孤伽罗和高颎相对而泣。
但人情是人情,政治是政治。
他们都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私人间的感情,只能无条件地让位于他们的政治身份。
亲密无意的家人和朋友,沦落到今日地步,真是时也,命也。
周围随行的大臣,也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一时之间,满座无不涕泪四流。
一个时代,曾经辉煌过;一个时代,也终将远去。
在这种特定的时刻,也触发了杨坚感性的思绪,他对高颎说道:“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他真情流露,自认无愧于高颎,并且对于现在的情态,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一切已成定数,一切都已不可回头。
杨坚转头,对着侍从说:“我于高颎胜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杨坚依然对于高颎,不肯支持自己废立太子心存芥蒂,在这一刻,他心底里,似乎隐隐有一种期盼,高颎能收回他的意见。
那他也可能以一个大家长的态度,原谅他过去的错误,而重新接纳他进入自己的家庭。
但这种特殊情境下的,作为个人的真情流露,毕竟不是杨坚的本性,他立即显示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人物的本来面目。
朝廷之中,明显存在一股反对高颎重新出山的强大力量。
高颎毕竟和废太子杨勇是儿女亲家,他已经被贴上了太子党的标签,新兴的太子集团,需要在仕途上彻底断送高颎的前途。
于是,阴谋再现。
高颎的一个属下,添油加醋地,向杨坚揭发了高颎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他说高颎的儿子,曾经宽慰自己的父亲说:“司马仲达(司马懿)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今公遇此,焉知非福!”
这种私下的秘语,大体不是真实的。
如果说支持太子杨勇,成为帝国的皇帝是可能并且理性的,但高颎要自己做皇帝,显然更象是一种栽赃的行为。
但事实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杨坚认为这是事实,并且将它做成定案,将高颎囚禁治罪。
这次揭发大概是高颎的政敌杨素及其背后的杨广主导,因为,高颎的罪证不断涌现,一条条地飞至杨坚跟前。
每一条都是大逆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