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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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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小六站在原地,看着屏风后头,手指下意识搓着自己的袖口,有些无措。

    他是头一回伺候人。

    去上私塾以前,虽然日日都跟在裴旻身边,但裴旻出身将门,打小起裴国公便没有像旁的勋贵家里那般,给裴旻配备伺候的下人,会自己穿衣洗漱吃饭梳发后,便一直都是裴旻自己做这些,因而他也从不让裴小六做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更何况裴旻一开始便发觉了裴小六很怕自己,他虽不曾苛责打骂过裴小六,对裴小六也像是对待自己家里的小辈那样,该给什么便给什么,甚至送他去上学,可还是没有办法改变裴小六对他的印象。

    这些事虽热裴旻未曾对越奚讲过,但做猫时他自己也能瞧出来,因此喊了裴小六回来后,越奚立时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本就不是大胆的孩子,这一回怕是连看自己时都会觉得害怕。

    “夫、夫人不吃早食么?”裴小六果真战战兢兢地又开了口,“可、可是不吃早食对身体不好,况且相爷回来见着小厨房里的饭食没动,也会担心夫人的。”

    裴小六其实还想说自己或许会被相爷责罚,可他也不敢对着夫人说,相爷和夫人都是主子,对自己再好也是主子,主子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天,给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惠,相爷甚至还送了自己去私塾,还是那么好的先生在教书的私塾,这恩情垒起来,裴小六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干净,他只能竭尽所能的伺候好主子,不给他们生事。

    可他又很害怕,裴旻尽管收敛得很好,但他身上山君天生的威严总是带给裴小六压力。

    裴小六也很想改,可是骨子里带着的害怕不是受到主子的优待便能消除的。

    越奚对这些小心思很敏感,一是因为岚君天生心思细腻,对自己和对身边人情绪的变化很敏感,二则是他从小长在宫里,身边围绕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先不论侍奉他的小太监是否忠诚,但察言观色对于生活在大宁皇宫中的人都是必备的本事,越奚不是例外。

    越奚在心里叹了口气,本心上来说,他并不希望有除了裴旻以外的人晓得自己还活着,裴旻当也是如此,但裴旻依旧留下了裴小六,也有小六从未见过自己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就像裴小六说的,裴旻担心自己。

    “先替我准备热水罢。”越奚说,“然后再将热着的饭拿过来。”

    裴小六应了是,正准备去取热水时,又被越奚喊住了。

    “那什么,”越奚有些难以启齿,说,“裴旻有说给我端汤药过来么?”

    “相爷没有提。”裴小六以为他是病了,心下有些慌,想越过屏风去瞧瞧,可真去了便是对夫人无礼,只能干站在屏风这边,“夫人病了么?小六识得楚先生的铺子,小六带夫人去瞧瞧吧!”

    说完,裴小六又觉得不妥,病了得好生休息才是,况且相府里头也没有马车和轿子,去便得走着去,他们倒是习惯了,怎么能走着去呢。

    “还是小六去把那药童请回来罢!”裴小六改了口,“我先伺候您穿好吃好,然后就去!”

    越奚有些头疼,他身上的不适都是裴旻昨夜使劲儿折腾来的,而最初引火上身的是自己,他只是想问问裴旻有没有吩咐下去给自己煎避子汤,但看着裴小六的反应,是绝对没有的。

    但昨夜算不上他的花雨,虽然被信香控制,身体打开了一半,但隐约记得裴旻并没有留在里面,想来,应当是无事的罢?

    越奚蹙起眉,看来是得去一次,他如今不论和裴旻是何种关系,都不能冒这个风险。只是眼下不能去小鱼儿那里,越奚也不能叫裴小六去,这小孩儿定会背着自己偷摸告诉裴旻,哪怕不告诉裴旻,也会告诉杨叔,杨叔知道了,裴旻迟早也会知道。

    “无事,我吃点儿热食就好了。”越奚说,“也莫要教裴旻晓得,这里就你同我,若晚些时候相爷回来晓得了,我只当是你告的状,日后待你下学回来,天天来我这里背书罢,背不出来,我便去你私塾里,叫先生用戒尺罚你。”

    越奚自觉威胁到了人,同样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越奚自小便不爱背四书五经,但那时候,不论是于秉文还是裴旻,天天都给留了功课要做,先贤的文章默了一遍又一遍,背不下来便要挨戒尺打,于秉文给他的戒尺最后都抽在了裴旻身上,可裴旻给自己的那几下,却实实在在的落了下来。

    他自己不愿背,便觉得这天底下的人都不爱,用这个威胁了裴小六,越奚便觉得有了十成的把握,裴旻不会晓得今日自己问了这档事。

    毕竟,哪怕是裴旻,小时候也是挨过于秉文戒尺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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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安殿,三月春。

    绣春一早去了偏殿里,越奚还在睡,前些日子着了凉,烧了好几天,如今也只是半好,静安殿里便只偏殿中还烧着地龙了,被褥也十分暖,床榻上睡着的越奚小脸通红,侧对着床里头,晾了小半个肩膀在外头。

    绣春本是来喊他起床的,见状一惊,连忙用手去探了越奚额头的温度,确定不似之前那般烫人才放下心来。

    “绣春。”静妃已经梳好了妆挽好了发,孔雀绿的华服更显她的矜贵,山上穿着狐狸毛的披风,从外面进来,“小爪起了么?”

    绣春朝她行了礼,回道:“回娘娘,正要叫呢,殿下昨夜应是热着翻了被,晾着肩在外头,奴婢方才试了殿下额头温度,虽不烫,但殿下的风寒本就没有好完,要不同于相说一说,晚一日再去上学罢?”

    静妃走过来,在小越奚的床榻边坐下,白皙纤细的手在越奚头上试了试,说:“于相不喜小孩子娇贵,我叫他起来罢,绣春去准备他的衣裳。”

    “这……”绣春还是有些不舍得,又说,“于相那么弯酸的人,大皇子和五皇子都被他退了,娘娘一开始不也不愿教小殿下去么,殿下生在天家里,本就是金贵命,宫中学堂里的老师们也是朝中的大臣,殿下去了,绣春还能照顾着,出去——”

    “莫要说这些。”静妃给了绣春一个眼神,“我不愿小爪去,只是怕他哥哥们以后多心,小爪是岚君,但我在宫里见了许多兄弟间的腌臜事,我想他平安一生长命百岁,便要处处小心,可陛下口谕,于相也答应了,小爪便不能不去。”

    绣春还想说话,但静妃已经不看她了,绣春咬了咬唇,再怎么心疼六殿下,也只能照着静妃说的做。

    越奚睡得沉,初春里正适合在被窝里眠一早晨,静妃唤了他许久,越奚就是不睁开眼,撒着娇往自己母妃那边钻,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就是不起。

    “小爪再不起,母妃要生气了。”静妃在他柔顺的头发上、顺着一个方向轻柔抚摸,像是顺小猫仔那般,越奚觉得很舒服,“小爪?”

    越奚呼吸逐渐变沉,竟是又要睡着了。

    绣春捧了越奚今日要穿的小袄子过来,云锦缎面,是今年春里新做的,还有一件小狐裘。

    “没有法子了。”静妃叹了口气,手指在越奚的小红痣上揉了揉,“绣春,把被子掀了。”

    出宫是隐龙卫送的他,周昀腰间的斩夜刀光是刀鞘就擦得锃亮。

    东都城里修了许多御马道,除了作为主干道的宁安街和丛云道外,大部分的御马道都修在了权贵们住的长安里,周昀在前头骑着马,两面隐龙卫驾着马车,可御马道修得再好,马车上也颠簸,越奚本想抓紧时间,趁着出宫去于秉文府上的这段路里眯一会儿,愣是被抖得睡不着,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他的小屁股也被颠得不舒服。

    越奚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头的房屋,御马道上擦肩而过的都是骑马的人,越奚握着小拳头,心道日后一定像父皇和哥哥们那样,学会骑马,马上虽然也颠,听说还会擦着腿,可是那威风呀!

    他再也不要坐马车了!

    于秉文的府邸是宁安帝赏的,五进的大院,只他一个人住,仆从不过四五个,许多院子都被他改成了藏书室。

    周昀到了相府门口下了马,相府里的人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于秉文还未下朝,今日宁安帝拖沓了些,但清晨走之前他便吩咐了家里下人,六殿下来了,便教世子先领着。

    谁晓得裴旻今日起得晚了,越奚到的时候,他才将将睁开眼。

    周昀身上还有别的差事,下课时会再来接,只留了一个隐龙卫在相府暗处守着六殿下。

    越奚头一回一个人离开宫里,对什么都稀奇得很,他晓得有人会守着自己,也晓得这大宅子里头住着父皇最看中的朝臣,十分放心的将自己交给门口来接的下人。

    世子爷还没来,下人也不能把六皇子晾在一边,便带着他去了于秉文平日给裴旻上课的屋里,这里比不上宫中庭院精美,相府的下人回想起了前两位来这儿上学的皇子,生怕这个小主子也是觉得这里不行那里不可,坐不愿坐,茶更是连碰一下杯盏也嫌弃的。

    不过很快,他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出了宫,没有绣春姑姑一直跟在后面管着自己,自己疯玩也不会有人朝母妃打小报告,于秉文的院子的不精美倒是正好合了小越奚的意,因为从小便生活在朱墙里,吃穿用样样精致,在他眼里,这般“自然”的地方便是玩乐处,撒欢还嫌不够,又怎么会嫌弃他寒碜。

    但太撒欢也让于府的下人发愁,宁安帝对静妃的疼宠也体现在了这个儿子身上,若是在他们这里磕了碰了,指不定会怪于相日子过得如同山野村夫,连屋里也不晓得修饰一翻,平白让六殿下受了委屈。

    裴旻来的时候,大半个早晨已经没了,府里头的人怕越奚饿着,给他喂了一些点心。

    “世子来了!”一人匆匆到了前院花厅里传报,“今日世子迟了好些时辰,远远看着来得匆忙,快也给备一份点心茶水,也叫世子用一些!”

    越奚没见过裴旻,东都城里世子很多,定海侯的那位倒是见过一两回,他想瞧瞧会不会时自己认识的,上课时有玩伴陪着,总比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好得多。

    思及此,越奚往自己的小荷包里揣了两块枣糕,望着于府的下人,说:“我也要去看哥哥!”

    灵动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星辰,下人晃了神,忘记了裴旻是骑马来的,便带着越奚一道去门口迎接。

    越奚兴冲冲跟着下人去了门前,裴旻正好下马,少年身着黑色长衫,身上披着的大氅比他的人大了一些,却不滑稽,越奚觉得来人比大哥还高一些,长得也好看,还有些稚嫩的少年面庞已有了将来的英俊影子。

    裴旻翻身下马的那一瞬间在越奚的眼中停留了许多年,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更是在无声无息中烙进了心里。

    但是他还小,只觉得这个哥哥生得特别对他的眼睛,越瞧越欢喜,蹬蹬往前了两步,小心从怀里掏出了枣糕递过去:“给哥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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