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听了绣春的话,陈执眼中划过一道玩味。
“叫绣春姑姑挂心了,正巧今日要去裴相家吃酒,我会同他提的。”陈执说,“也劳烦姑姑替我向贵人道个喜,就祝——”
陈执顿了顿,思索片刻,才又道:“祝陛下和贵人福泽绵延,儿孙满堂。”
越奚耷拉着耳朵,低低喵呜了一声,可惜他口中叼着梅花,声音有小,没有被周围的人察觉。
裴国公在君阁外的花厅坐着,德正令人给他泡的茶放在手边,一口也没有动过。
他看了一眼君阁紧闭的门,两名轮值的隐龙卫立在门边,里头已经谈了一个时辰了,陈执也出去一个时辰了,两头都没有动静,裴国公感觉自己正悬在刀山火海的上空,只需来一阵风,自己就掉下去了。
裴国公觉得自己和这猫大概是天生相克,否则如何能两次都在自己手里搞丢。
搞丢也就罢了,裴国公回想起小兔崽子两年来第一次回家竟然只是为了找猫,心里即心酸也窝火,他摸了摸怀中今日要交给裴旻的东西,啧,若是等小兔崽子出来了,陈执还未回来,要不就暂时拿这个当个护身符,免得小兔崽子又将责任怪到自己身上。
“国公爷,喝口茶罢。”德正立在一边陪他一起等,“小侯爷一会儿便来了。”
裴国公叹息:“公公好意,我再坐会儿罢。”
德正说不动他,去门口问小太监:“小侯爷那边可有消息?”
“回干爹,还没呢。”小安子俯首,“再说了干爹,隐龙卫传消息也传不到儿子这儿来,国公爷再着急,也只能等小侯爷回来呀。”
“你若一直这般,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德正拿起拂尘在小安子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正准备提点他时,陈执同徐望一起从外面进来了。
而陈执怀中抱着的,赫然就是裴相的猫。
“裴叔!”陈执点头同德正打了招呼,然后朝裴国公过去,“找回来了。”
“嗯,那就好。”裴国公差点儿没有绷住脸,本想伸手将猫抱回来,但见小猫一直把头埋在陈执怀里,瞧着没什么精神,眉头一皱,问:“在哪儿找到的,怎么蔫儿了吧唧的?”
小安子差点儿笑出声,德正瞪了他一眼,小安子连忙垂下头,没叫人看见。
陈执说:“不知怎的去了静安殿,那边收拾着东西,估计被吓到了。”
裴国公静默了片刻,从桌上给小猫准备的零嘴里挑出了一条小鱼干,严肃着脸,伸到越奚面前,越奚闻到味回头望了他一下,看见了散发着香气的小鱼干,本能的咽了咽口水,又转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毛毛里。
德正看见了那双琉璃眼珠,忽然觉得裴相这猫通人性得很,他竟然觉得那眼睛里头装的全是委屈和难过。
越奚这会儿谁也不想理。
静安殿还是静安殿,方才进去看见熟悉的摆设,越奚还心存侥幸,即便父皇收下了大哥送来的岚君又怎么样呢,长得和母妃再像也始终只是一个替代品,可谁知道自己只是困倦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竟能撞见绣春亲自带着人来收拾他和母妃的旧物。
那是绣春,是刚进宫便跟在母妃身边的大宫女,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
越奚忍不住心中酸涩,小声啜泣,听在周围人耳中便是小猫无助的喵喵声。
花厅中的几人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该拿这小东西如何是好。
小安子还没被德正收做干儿子时曾在后宫做过杂役太监,见过宫女姐姐们帮着逗猫,便打着胆子提议道:“奴才晓得一法子可以让小祖宗心情好起来,就是得准备一些物件。”
一时间,裴国公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小安子。
小安子又道:“就是、就是那些物件,得朝后宫娘娘们的管事宫女借。”
德正摇头:“那不行,眼下就要午时了,安王殿下今日入宫陪和妃娘娘用膳,陛下答应了要一起,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和裴相谈完了。”
而从君阁去后宫,一盏茶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够。
小安子面露难色:“若这样,那奴才只得用土法子了。”
裴国公嫌弃他拖拖拉拉,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土法子就土法子罢,赶紧的,怎么也得把这猫给我逗开心了。”
小安子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准备去了。
越奚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他被陈执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梨花木桌上,他又一阵没有剪爪子了,再加上这会儿心情十分低落,便不由自主地将爪子从粉嫩的肉垫里亮出来,两只前爪不停划拉着桌面。
德正看得呼吸一窒,君阁的所有摆设家具都是从大宁开国起就存在的,一直沿用至今,价值连城,如今却被裴相的猫划拉出无数条细小的痕迹,毁了不说,账又不能往裴相身上算。
他看了一眼裴国公,后者似有所感,轻咳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君阁内,裴旻喝完了宁安帝亲自替他斟的茶,起身便要告退。
宁安帝往后倒在椅子上,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越厉觉得朕老了,什么人都敢往朕身边送,但朕还没死呢!”
哗啦一声,宁安帝捏碎了手里的杯盏,裴旻递上了自己的手帕过去,被宁安帝抚开了。
“你记着,”宁安帝说,“奚儿的事,一定要揪出是谁在同遂丹勾结,不论最后查到谁头上,都有朕保你。”
裴旻收了手帕,朝宁安帝跪下磕了头:“臣自该万死不辞。”
宁安帝闭上眼睛,朝他挥手:“去罢。”
从君阁出来,裴旻还沉着脸色,门口值守的隐龙卫将他引到了花厅,说是国公爷还在等他。
越奚还在父亲那里,想到此,裴旻才换上平和的神色,压下了从君阁里带出来的阴沉戾气。
他以为父亲会想早朝是那样,抱着越奚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却没料到撞见了裴国公、德正、陈执和徐望四人弓腰低头,围在花厅那张桌边,头抵着头,摆弄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小祖宗,来抓这边,来抓我这个——”
“公公那根毛都要掉光了,还是来抓我这个,哎对对对,哈哈!”
……
裴旻神色复杂,站在花厅门边轻咳一声,陛下还在君阁未出,隐龙卫将他带到花厅外就回去了,小安子不知去了哪儿还没回来,无人通传,四人听见咳嗽声,整齐划一的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一背直起身,露出了中间团着自己、情绪明显不高的越奚 。
花厅里一时无人说话,雅雀无声。
越奚见到裴旻来了,原本压在毛肚皮底下的四肢瞬间站了起来,垂着的粉色耳朵也立了起来,朝着裴旻的方向,在桌上跑了几步到桌子的边沿,用力一蹬腿便要跳进裴旻怀里。
但是他还小,这一月来除了尾巴外再也不见其他地方长大,裴旻站的远,光是这样一跳定是跳不到裴旻那边的。
裴国公下意识的伸手想拦,裴旻却快过所有人的反应,让越奚稳稳当当跳进了自己怀里。
接着,越奚的爪子稳稳勾住裴旻的朝服,顺着衣服爬上了裴旻的肩上,用尾巴松松圈着裴旻的脖子,努力凑过去,将自己掀着的梅花送到了裴旻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