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还要劳烦杨叔和大……相爷说清楚,国公爷这番只是将小宠借回国公府陪小姐过过新鲜,几日后便送回来。”来人从杨叔手中接过小爪,放进早早备好的小竹笼里,“杨叔,那我这就回去了。”
来人本想朝杨叔作揖,不过却被杨叔拦了下来:“回去罢。”
话未曾明说,但来人也听懂了杨叔话中的意思,只提了猫,遮上笼子的围帘便匆匆离去。
越奚并没有仔细听两人在打什么太极,只明白大概自己要被送去裴国公府,真真正正被人当成一个小玩宠去逗一个小女孩儿。
裴家的小女儿他也曾见过好几回。
国公夫人在诞下她后不久便离世了,今年也不过十岁左右,是一个小岚君,许久之前,他和裴旻还在静安殿书房里上学时,裴旻有时便会带着裴悠一起进宫来。
只是那会儿的裴悠怕生得紧,半步都不愿离开兄长,也不愿别人靠近自己兄长,若不是静妃哄了好半天将她带走,越奚那几回的课都只能作罢了。
不过她记得小女孩儿长得十分精致乖巧,奶奶的一团,让人只想抱着好好哄。
越奚记得,似乎也正是那之后,母妃对裴悠十分照拂,可怜她出生便失了娘,父亲又常年驻守边疆,偌大的国公府上只得一个哥哥,虽然也养得细,但裴旻是男子,又是山君,总会有疏忽的地方。
若不是碍着身份,越奚觉得母妃估计都有将裴悠接到身边养着的打算。
越奚胡乱拍着竹笼,心里想着的却是裴悠,也不知小姑娘没了宫里娘娘的照拂,被裴国公这样铁血的老将教的——
思及此,越奚忽然一怔,裴国公不是一直镇着北原关么?何时回的东都?
饶是长在深宫里,不曾接触过问朝中事,越奚也晓得裴国公是父皇放在北原最重要的定海针,遂丹人一直不敢真正在北原放肆,也是因为裴国公的缘故。
后宫里不提前堂政事,但或许是因为静妃原只是膳房宫女、并无任何背景,而她唯一的子嗣又是不能继承大统的岚君,故而宁安帝有时来静安殿用晚膳时,会同静妃说些朝上事,纯粹只为了倒倒苦水,接着便会宿在静安殿,待第二天宁安帝上朝去后,静妃也会叮嘱宫里人莫要乱说话。
特别是叮嘱越奚,不要教越厉和越斐听去了。
裴国公的事,便是被父皇当做茶饭时的谈资讲出来的。
裴国公名忠君,当真人如其名,只认宁安帝这一个主子,所以小时候的越奚自然也认为,有子如父,裴旻也当如此才是。
想起这一茬,越奚忽然琢磨出一丝怪异来。
裴旻现在这般权势,说不定是父皇有意为之。
裴旻那天和陈执在原来书房的对话、以及自己坠崖时察觉的蛛丝马迹,越奚忽然起了一身冷汗。
三年过去,父皇始终没有立下储君,朝臣难免会为越厉和越斐不平,储君乃国之根本,哪怕父皇对两位兄长始终心存不满,或还想多历练他们一番,都不该是这样,让太子之位空悬如此之久。
当年坠崖的背后还有遂丹人参与,如今让遂丹人忌惮的裴国公却被调回了东都,那前面镇守的又是谁?会不会也在三年前参与进了秋猎之事?
若真是这样,越奚觉得,遂丹人的手莫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伸进了东都内。
“闪开闪开!”
“别挡道!”
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越奚只感觉竹笼一晃,他没能站稳,骨碌碌倒向一边,城内纵马的队列疾驰而过,劲风掀起竹笼的围帘,他只觉得自己突然悬了空,接着便滚了几下,掉进街边小摊底。
越奚:“……”
那竹笼的杆与杆之间瞧着比自己的现在的脸还窄,越奚本以为自己若是探出脑袋去定会被卡住,没想到竟是自己虚胖,愣是被颠簸的那一下,从竹笼里掉了出来。
许是自己太小又轻,那国公府的人竟是不曾发现,竹笼里的猫已经丢了。
越奚站起来,几步跑进街角,如今得了自有,若是想要将当年是查个水落石出,他想到的最好的去处除了皇宫,便是裴旻那里。
宫墙万仞,不是他这样的小猫能跳得上去的,其他能钻的洞他又不知,若是总在宫门附近周旋,指不定会被巡逻的御林军给撵到何处,而他如今又不晓得回相府该走哪条路……
越奚看了看四周,又跑到了大街上,凭借自己为数不多的出宫经历,愣是找到了第三个去处。
只是因为上次出宫已是三年之前,东都城内虽未有大的变化,但街边店铺却换了一番,晕晕绕绕走到了暮色四合,才找到了楚泽渝开的药铺。
越奚其实并不确定楚泽渝当真在这里面,那人三年前便已经凭借太医院院首徒弟的身份,频繁进出宫里,有时当真是去太医院同师父学习药理医术,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去了静安殿同越奚作伴。
药铺前门已经关了,越奚在门上拍了几下也无人出来应,又怕继续拍下去太引人注目,便钻进边上小巷,药铺的后门开在这边,他记得后门院墙那边有个半大的狗洞,当年越奚说了好几回让他修缮,免得遭贼,但楚泽渝固执得紧,就是不修。
越奚觉得,凭自己对楚泽渝的了解,哪怕过了三年,只要这店他没有盘出去,那狗洞便必不可能——
……修好了。
越奚傻傻地看着完好无损的院墙,不信邪地过去来回窜了几下,又在狗洞原来在的地方抬起抓起用力敲打,却没想到这洞被补得十分好,和周围的院墙严丝合缝,瞧着竟是新砌的。
这药铺是被他盘出去了么?
越奚放下爪子,软软地喵喵叫着,里头依旧没有人出来开门瞧瞧情况,垂头耷脑地踱步到后门旁边,卧了下来。
雪白的毛毛蒙了灰尘,四只小肉垫也变得脏兮兮的,又近乎一天没有进食,又累又饿,还渴,后门这边的街本就僻静,行人不多,再加上现在的天还黑得早,更是少有人会进来了。
他眼下不知该去哪里,便一直趴在门边,睁眼看着四周的万家灯火一一亮起,饭食香气越过院墙传到巷里,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也不知裴旻有没有发现自己丢了。
但丢了又怎样,越奚想,他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度过花雨,连门也不宜出,再加上自己并没有在裴府呆多久,越奚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裴旻会为了找一只猫,冒着风险出来寻。
何况一直幼猫,在偌大的东都城里寻起来,也不是易事。
“裴越山是发什么疯?什么猫能比他下花雨还重要?”
楚泽渝气急了,骂人开始不分对象:“你们山君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专门喜欢挑着自己起风的时候出门瞎溜达,你当年也是,要不是你骗我说你病了,我他妈能这么早——唔!”
被提起自己当年做的事,陈执赶紧在楚泽渝唇上吻了吻,强行打断他后面的话:“好好的,提以前作甚。”
楚泽渝已经习惯了陈执时不时便要吻自己的事,只是在外头还是头一回,难免害羞,愣是忘了自己后面要说什么,只是恨恨瞪了他,说:“那猫你赶紧给叫人他找去,找到便都好说,我这会儿给他配烈性的抑息香和汤药,好了之后你便去趟相府。”
陈执点头道:“我都安排妥了,只是他今天回国公府的事,明天难免会被人在朝中提一句。”
楚泽渝如今虽在太医院做院首,但并不掺和堂中事,但因着陈执的缘故,也自动被人贴上了左相一派的签。
“罢了,不同你说这些。”陈执将楚泽渝的手握在手中捏了捏,又抚上他的脸颊,准备又偷一吻。
“咪。”
裴相丢了的那只猫,此刻正抬起他的小脸,睁着天真烂漫的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