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进攻(四)
9
只要杨希可以考上重点高中,他就滴酒不沾。
当杨希以重点高中第一名的成绩轰动录取,父亲喜上眉梢,自然凡事都唯她是从。
反观崔琦,他并不是念书的料,所以初三毕业就不再考学,而是早早就去了当地的工厂里做工人,倒也能开始补贴家用。
新生报到第一天,崔琦送杨希去学校,班上的女生都说杨希的哥哥长得真帅。杨希说崔琦不是她哥哥。
那他是你的什么?
杨希傲气的一哼,“你们管不着。”
班主任觉得永熙天资聪颖,却过分孤傲,打算和家长谈谈今后成长问题。
杨希的父亲接到电话后来到学校,负责接待他的是学校新调来的实习老师,二十三岁,高高白白的美人,名字是蒋伶。
杨希在见她第一眼时跌落了手里的纸杯,脱口一句:“芷毓。”
蒋伶的眼睛长得和刘芷毓一模一样,像是把千万颗星星藏在眸子里。
她性子温婉,连对人微笑都脸红,正是这份青涩迷倒了许多涉世男子,杨希的父亲也不例外,他也喜欢这个名为蒋伶的姑娘。
杨希一眼看穿父亲的心思,在家里对他直言不讳,“我可不喜欢她。”
“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
“说不定你以后就会喜欢了。”
他马力全开地追求蒋伶,凭借一副好容貌和多年拼搏出的经济实力赢得了蒋伶的芳心。也是,现在的他们不必住在小阁楼,杨希的父亲买了一套向阳的公寓,三室一厅还有书房,他早已经不再是30岁时的穷光蛋了。
他买得起车子和钻戒,然而这些却都要用在蒋伶身上。
杨希非常生气,说不清缘由,就是愤怒。
在蒋伶来家中做客的那天,杨希开始找茬,崔琦不停地在一旁打圆场,杨希一气之下冲进屋子里去拿出相册,并对蒋伶说:“蒋老师,我希望你明白,你和我爸从前的女朋友有点像。”
蒋伶露出无措的神情,杨希的父亲笑不出了,一把抢过相册斥责,“杨希,你给我适可而止!”
杨希大喊着:“你分明是心虚,为什么不能给她看?你要是真的放下了,就大大方方的给人看!”
“够了,别再说下去。”
“你怕啦?你不是说你要重新开始吗?你不把伤疤给人看,能重新开始吗?”
“我再说一次,闭嘴。”
“凭什么我闭嘴?她不是刘芷毓,她不配做刘芷毓的替身!”
“啪”——
一个耳光终止了争吵。
杨希愣了,崔琦也愣了,谁也没想到杨希会挨打;当然,杨希的父亲也愣了,他这么多年从没动过女儿一根毫毛。
杨希二话不说地跑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崔琦看了屋内的人一眼,也赶忙追了出去。
那天晚上,杨希和崔琦走了很多地方,曾经的菜市场动迁了;曾经的洗澡堂也外兑了,听说要改建成健身中心;就连河提路也被封了。
很多留存回忆的地方都被侵占,杨希觉得有关刘芷毓的记忆被人一点点地撕碎。
她对崔琦说:“现在就只剩下咱们两个能记住她了,连我爸,也要把她忘了。”
崔琦握住杨希的手,什么也没说。
隔天去学校,蒋伶问杨希:“你昨晚跑哪去了?你爸爸找你找不到,一晚没合眼。”
杨希因此而心软了。
放学后,崔琦坐在家门口等杨希。
大概八点多,杨希的父亲开车回来。上楼时看到崔琦像只弃犬般坐在门前,他没理,直接开门打算进屋。
崔琦跟在他身后,代替杨希说了句:“对不起。”
崔琦很努力地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
杨希的父亲没回答,进了屋,但是门没关,为崔琦大敞着。崔琦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客厅里的他侧过身,说:“进来啊。”
崔琦低垂着头走进家,他把买好的菜拎进厨房,“过来,帮我摘菜。”
崔琦立刻洗手去帮忙,直到杨希回来后,谁也没提昨晚的事,崔琦试图说笑话来缓解尴尬的冷场气氛,杨希的父亲逐渐释然,他把女儿对他造成的伤害轻描淡写一句:“再别这样了。”
杨希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谢谢你原谅我。
难以启齿的,总是备感愧疚的谢谢,与厚重如山的爱。
10
当杨希的父亲发现时,杨希已经连续三天晚归了。
这个春天杨希刚刚度过18岁,正面临高考,却总是偷偷瞒着他不知所踪。
老师打小报告,告诉杨希的父亲——杨希的成绩有所下滑,他就拜托蒋伶想办法。
很快的,蒋伶从杨希关系要好的朋友那里旁敲侧击出一个事实——杨希谈恋爱了。
对,杨希确实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不是别人,刚好是崔琦。
从去年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得到了确定,他们是偷偷的、瞒着杨希的父亲而情窦初开的,杨希为崔琦做了不少的傻事。
和年龄相仿的异性可以肆无忌惮地疯闹,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k歌到通宵,杨希为了给崔琦买限量版的球鞋而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甚至还不顾危险而爬出学校大墙去排队。
有一次,杨希和他约好去看电影。来得早了,杨希就在大厅里等他。
大厅里有一面等人身高的镜子,杨希在镜子前整理头发,然后,杨希看到镜子里映出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的外套,杨希因此而愣了愣。
镜子里的人朝杨希这里走来,露齿一笑,从身后抱住她,“你等我很久了吗?”
是在那一刻,杨希的心发出轰然巨响。
杨希也是在这一瞬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喜欢崔琦,从小到大,他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笑起来一直都有点狡猾,走路有点驼背,就连说话的声音她都喜欢,像在念情诗。
杨希忽然不敢承认这件事,她从没这样恐惧过。
一旦发自灵魂深处地去深爱一个人,反而会怕失去。
她甚至开始偷偷计划着要在高中毕业后就和崔琦结婚,读不读大学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想离开他太远。
当父亲质问杨希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时,杨希气冲冲地丢给他一句“你自己还不是在谈女人,管我那么多干嘛!”
杨希知道自己总在伤他的心,可杨希别无他法。崔琦也怕他会发现,怕他阻拦自己和杨希的感情,可是,在杨希的父亲对他们两个宣布那件事的时候,杨希和崔琦还是泄露了感情。
“我打算和她结婚。”他当时把杨希和崔琦喊来了家里的客厅,询问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可以吗?”
杨希装作无所谓地低下头,崔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还是杨希说道:“想怎样就怎样啊,要和谁结婚是你的自由。”
“你同意啦?”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还是会照娶她不是吗。”
“你的同意比什么都重要。”
“我要睡觉了,别打扰我。”
杨希关上门,他当着崔琦的面低声说了句,“真是长大了。”
那句话如同惋惜,也如同失落。
但杨希会流泪,不是因为那句话,而是她厌恶这样对待父亲的自己,厌恶只会用谎言来伪装的自己。
或许是太过忧虑,杨希的高考发挥失常,她没有考上理想大学。这并不是令她最绝望的,因为再过一个星期,父亲就会和蒋伶步入殿堂。
杨希脑子里浑浑噩噩,走出校门才想起自己很多天没有见到在厂里上班的崔琦了。
就是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在马路上,绿灯灭,红灯亮,杨希没有听见汽车的鸣笛。
转头的瞬间,黑色汽车已经撞了过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她的小腿与颈椎多处骨折,需要躺在医院里四个月才能复原。
父亲选择推迟婚期,蒋伶并不抱怨,并且在这四个月内一起帮助他照顾杨希。
直到杨希经过漫长的复健后痊愈,蒋伶才对杨希的父亲提出:“我们还是不要勉强在一起了。”
他抱歉地垂下眼,说,“对不起。”又说,“谢谢你。”
蒋伶落寞一笑,“你总是不对我说我最想听到的那三个字。”
杨希站在病房的窗前望着楼下的那两个人,没觉得释然,反而觉得更加痛苦,又是她夺走了父亲的幸福。
11
又一年春天到来时,杨希复读失利,她很头疼,翻开抽屉找不到阿司匹林,崔琦飞快地跑去药店给她买。
最近半年,杨希过分依赖阿司匹林。
可能是看到崔琦和杨希的关系很怪异,隔壁的太太总是想要提醒杨希的父亲说:“崔琦也老大不小了,又工作了那么多年,早点给他说个媳妇算了,别总呆在你家里,杨希都大了,大姑娘大小子的天天住在一起,惹人闲话。”
“惹谁的闲话了?”杨希的父亲总是开玩笑地回绝人们的好意,“我看,最能说闲话的就是你们了。”
隔壁太太不明白杨希的父亲为什么要让两个孩子同住在一起,表面赞扬他是新世纪活雷锋,转过身去就和邻里议论他纵容杨希和崔琦关系不正当。
其实,杨希是从不在意的,崔琦也没放在心上,照样一起买菜做饭。
可偏偏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噩耗传来——杨希在学校里晕倒了。
医生告诉杨希的父亲和崔琦:“是脑瘤。”
崔琦傻眼了。
“你做亲人的,怎么没早点发现呢?已经是末期了,根本回天乏术。我建议你们去国外的医院,有可能缓解病人接下来的疼痛,或者有什么心愿,就尽可能地为她实现吧。”
崔琦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杨希,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软弱,可是走进病房的刹那,崔琦看到虚弱的杨希,眼前一片天塌地陷。
“别强忍着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杨希说得很轻松。
崔琦走去她病床前,悲怆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杨希笑了,抬手伸向崔琦,崔琦立刻握住她的手。
“不要哭丧着脸,我很知足了,撑到今日,从前为我爸,如今为你,我早就没什么遗憾。”
崔琦流下泪。
“要说放不下的事没有,放不下的人倒只有一个。”杨希紧紧握住崔琦,“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变老了,这是我最大的不舍。”
崔琦要她别再说了。
隔天,杨希办理了出院,她已经决定不接受任何治疗,只想和崔琦一起去四处旅行。
如果这是杨希最后的心愿,身为父亲的又怎能忍心拒绝?
可崔琦不能自私的勉强她为自己活下去,如果痛苦能够解脱,崔琦宁愿她永不再受疼痛折磨。
杨希拿出全部积蓄去环游。崔琦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每走一个地方都要偏执的合影。
“就当是最后的回忆。”杨希总是把这句残酷的戏言放在嘴上。
崔琦见她日渐憔悴,却什么都帮不了。
而在这期间,他们两个人领了证,虽然没办婚礼,可崔琦还是想要和她有法律的鉴证。
直到在云南那站时,杨希撑不住了,她不得不住进医院,有时睡上好几十个小时,有时一连三四天都不睁眼。崔琦很怕有那么一次,她一睡就成了永远。
日子越久,她越难清醒。
难得醒来一次,也很快就疲倦。到了现在,她吃过崔琦买回来的早餐,又再次昏睡。
崔琦把窗帘拉上,坐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握起,突然像是在做告别般地对他说:“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我,为了遵守不抛下我的约定,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撑着。”
“我很坚强,杨希,你放心。”
“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崔琦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谢谢你,杨希。我知道,你是最爱我的人,而你也是我最爱的人,不管之后我再遇见谁,她们也都必定会有着你的影子。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杨希仿佛回应崔琦似的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她的手就那样垂落了下去。
后来,杨希去世了,崔琦将她葬在了离自己工作的地方最近的墓园。
墓碑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葬我心者,爱妻杨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