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旧人（四）
半个月后，邵宁予飞越大洋去往地球另一端。她猜到班以辉很快也会实现他去国外留学的愿望，只可惜，她不会亲耳听到。与心爱女友在一起的他，估计早就已经忘记邵宁予这个又古怪又任性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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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的时间，足够蓄长乌黑如木的发。足够学会挑选衬托气质的长裙。足够懂得绽放出优雅美丽的芳华。
在异乡，邵宁予渐渐懂得了自己有着可以吸引异性的魅力。然而这是当她散开头发、穿上长裙后才明白的道理。
她有着末族皇室特有的忧郁与高贵，纤细如天鹅般的脖颈，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轻巧修长的身段，引得很多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子来赞扬她的美丽，他们沉醉地说着：“oh！you are so beautiful。”
父母老了，再没人知道她曾经是家族的少爷。尽管姑姑可以照料父母生活，可父母还是心心念念故乡的邵家大宅。
“宁予，你回去扫扫宅子里落的灰。”父亲握着女儿的手，“我和你母亲的身子骨折腾不动，你替我们去看看宅子，有朝一日，咱们全家还是要回去住的。”
邵宁予自然不会拒绝父亲的要求。从几时开始，她再不会无法无天地要父亲去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尽管她还是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女子。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邵宁予回到故土已是夜半时分。
自家宅子一如往昔模样，只是院子里的花丛凋零了，池水也干涸了。当她走进大厅，惊奇地发现桌椅柜子上没有一丝灰尘，干净得像是每日都有人来擦拭。
正在她困惑时，楼上有人走下来，熟悉的腔调滑进她耳朵，“你是谁？”
她心中发出“咯噔”一声响。
呵，他竟认不出她了。
于是她转身，恰到好处地微笑，问候道，“二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宁予啊。”
班以辉很少会像现在这般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她，感慨般地说：“你变了这么多。”
邵宁予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曾经的清澈湖泊，他还是当初的班以辉，英俊的金玉皮囊，即便在此时此刻也无法令邵宁予去记恨他一丝一毫。
她终究还是忘不掉，更做不到对他有任何报复心理，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现在这一瞬的青睐眼神，就像在说：你美得让人心醉。
两人在叙旧时，邵宁予才知道这两年来都是班以辉在帮忙打理邵家大宅。他人在英国留学，但是每逢假期就会回到这里来照看宅子。再过半年他就可以回国了，期间他问起邵宁予的父母如何，邵宁予笑笑说还是老样子。
他唯独没有去问邵宁予的状况，邵宁予便自己说道：“自从我爸妈答应让我做回女孩子后，有很多男性对我说他们喜欢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有着绿眼睛的棕头发小男孩，他才只有15岁，可他问我能不能等他。”
“等他什么？”
“等他到18岁，就来娶我。”
班以辉嗤笑了，但却十分真诚地说，“何必等他长到18岁呢？就算要我现在娶你，我也愿意。”
说完这话，邵宁予愣了，班以辉自己也愣了。紧接而来的是尴尬与暧昧的沉默，直到两人走出小酒馆，班以辉问邵宁予今晚住哪，邵宁予说回宅子里。
一个人住在宅子里不害怕吗？
那是我自己家的宅子，有什么可怕的。
班以辉就送她到宅子门前，等她进了宅子后，转头看到他还站在外面。一直到她脱下外套回到楼上，打开窗子，一眼看到他正仰头望着她。
那是第二次，邵宁予的心再度因他而沦陷。
他站在窗下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忘了告诉你一句，明天见。”
她点点头，关上窗子后开心地倒在床上笑起来。他对她说明天见，她恨不得睁开眼睛就是明天。
大概这就是恋爱。
从宅中偶遇那次开始，邵宁予长达两个月都逗留在故乡。班以辉自然也没有回去，这两个月内，他带着邵宁予去了丽江、大理与各处美丽的地方放。
他教会她喝酒，教会她抽烟，尽管他不赞成她从此沾上烟。
他们一起坐在渡轮上看海，邵宁予兴致勃勃地效仿泰坦尼克号喊那句“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班以辉还很配合地来了句“i am the queen of the sea!”。
她哈哈大笑，他会在这时顺势搂住她的腰，很深情地去吻她。然后贴近她耳边轻声问，“宁予，你怪我吗？”
她摇头，不停地摇头，她怎么可能会怪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怪他。
到了月末，开始有电话催他回去。一开始他都是直接按掉，最后索性关机。邵宁予问起是谁，他说是朋友。又过了一个星期，的确有两个朋友从那头飞来这边找他。其中一个是蓝眼睛的德国人，另外一个与他同样是中国人，叫做赵珩，是班以辉大学校友。
初次见到邵宁予，赵珩俨然被惊艳到。追着问着邵宁予有没男朋友，班以辉没有当面道明，只说别打她主意。赵珩看出端倪，嗤笑着一句：“呦，看来老班你这是跑来国内金屋藏娇了，小心纸包不住火。”
班以辉瞪向他，他赶忙闭嘴。几个人闹哄哄地去吃饭，班以辉喝了不少，晚上醉醺醺的被扶回邵家的宅子。临走时，赵珩这样对邵宁予说：“小美女，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班这个人啊，心太软，优柔寡断下不了狠心的。”
邵宁予听不懂他说什么，送走他们，她回来照顾醉得一塌糊涂的班以辉。正在倒水，她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一片晕眩，手中的被子掉在地上，他已将她拦腰抱起，翻身压住她，对她说：“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喜欢你……”
不等邵宁予开口，他又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不想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家人该怎么办？宁予，宁予……”
他低头磨蹭她的脸，细密的吻疯狂洒下，邵宁予浑浑噩噩地蜷缩在他怀里，她感到他的眼泪流淌进了她的脖颈。
炽热的泪水，无奈而又绝望。
等到第二天一早，邵宁予睁开眼睛时，见到他早就已经醒了。他站在窗边抽烟，听到响动，他回头看她，笑着走过来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长发，不知是第几次对她说：“我喜欢你。”
“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我吗？”邵宁予仰起脸看他。
他苦涩地笑，“我喜欢的就只是你。”
她还是不懂。然而接下来，房门被“咔嚓”一声推开，身穿米色风衣的漂亮女人站在门外。见此情景，她不惊不恼，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几个月了，你也差不多玩够了吧？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邵宁予愣了愣，她认识那女子，是崔何。刹那间她似乎明白了班以辉那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与含义不明的话语，原来……原来是这样。
在还有两个月才满19岁的这一天，邵宁予恍然懂得，原来一切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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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以辉从大二便开始同崔何交往。人人都知道崔何家境优渥，而出国深造这样的机会，要是没有崔何，班以辉根本不可能拥有。
赵珩是崔何的表亲，他会从大老远地从国外跑来这里，完全是为崔何做侦查。精明如崔何，自然知道班以辉一去不回定有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邵宁予。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又和班以辉在过去有着某种程度的渊源，班以辉会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也是正常不过。
可是崔何告诉邵宁予：“我和班以辉要结婚了，婚礼请柬都发了出去，就在下个月的圣诞节前。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邀请你。”
邵宁予根本说不出话，一旁的班以辉更是没有发言权。好在邵宁予明白事理，她起身对崔何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和他见面，请你放心。”
崔何微微一笑，“你真懂事，要是其他小姑娘也能像你这样聪明，我就不用总是大老远地跑来跑去地给他身边除草了。”
邵宁予只觉嘲讽，她冷冷地笑了笑，抓过外套走下楼。班以辉追上她时，她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求你别这么看我。”班以辉心痛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也不是她说的那样，我只对你——”
“可你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班以辉不可否认，点点头。
“你骗我这么久，还敢说你喜欢我？”
班以辉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邵宁予终于流下眼泪，一口气倾吐出：“二哥，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二哥了。从我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悔恨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男孩子养。我想变得漂亮，变得像个女人，我学会穿裙子，也留长了头发，挑选你可能会喜欢的唇膏颜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班以辉抿紧嘴角，红了眼眶。
“不过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么做了。”邵宁予哽咽着掉下泪珠，“但我不怪你，就像你曾经也不会怪我一样。你我之间，就此两清了。”
邵宁予转身的瞬间，泪水滂沱，她觉得心被撕扯成了千万片，连同她最宝贵的骄傲与自尊，都被踩在了脚底。
回到法国后，邵宁予没有同父母或是任何人诉说起发生在故乡的事情。她断绝了与班以辉的任何联系的可能，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忘记。
可是在2000年的除夕前，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
没有署名，只有一句——
我会在旧宅等你。你不来，我绝不走。
邵宁予心乱如麻，她知道是班以辉。她猜想他一定是通过许多种方式得知了她的邮箱地址，也猜想他打算悔婚。
挣扎了几天之后，邵宁予偷偷瞒着父母跑回了国内。
然而在宅子里迎接她的人不是班以辉，而是赵珩。
邵宁予错愕万分，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珩笑得暧昧，只说那封邮件是他发的，他早就想交一个像她这样漂亮又年轻的小女朋友了。
邵宁予如梦惊醒，她想逃，却被赵珩抓了回来。他锁上了宅子大门，又用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整个人又拖又拉地拽到房间里，一如14岁那年她遭遇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班以辉不会再来救她了。
赵珩说，班以辉是个死脑筋，他是被崔何死缠烂打追到手的。因为崔何知道他家中落难，他爸爱钱，恨不得让他入赘到崔何家当上门女婿。要不是崔何家里那阵子还不同意，班以辉他爸也不会让班以辉去邵家暂住。要是不去邵家，他就不会遇见邵宁予，就不会爱上邵宁予，更不会在日后同崔何在一起时，总是对一个姓邵的丫头念念不忘。
班以辉最大的缺点啊，就是放不下爱钱如命的家人，也放不下一个叫做邵宁予的姑娘。
听闻这些的邵宁予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难受的厉害。恍惚中回忆起许久前的那个雨夜，班以辉在大雨中奔跑而来，像是穿过了千山万水，只为救她脱离魔掌。
然而她再也没办法去面对他了。
他会娶别的女人，而她也终将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干干净净的邵宁予。
可是至少，让她为他穿上婚纱，让她在这个拥有他们所有回忆里的小城里，永远地，永远地任性下去吧。
除夕之前。
落雪的夜晚。
浑河桥上响彻一个声音——
“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有人跳江了，救人啊！”
邵宁予没有死。她被救了上来，班以辉坐在邵宁予的床边，他伸出手去轻抚她睡熟的眉眼，笑着笑着，却流下泪。
他在空旷的病房里对她讲着这么多年来的秘密，虽然晚了，也还是要告诉她——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是个讨人厌的小鬼。被骄纵惯了，什么都应有尽有，不知世间愁苦。”
“后来，你对我敞开了心扉，源于我因你而得到了一条丑陋的刀疤。我觉得你是个脆弱的人，我也很脆弱，但你很坚强，我无法像你这样勇敢，不敢承认我喜欢你，不敢违背家人，不敢离开崔何怕会断掉经济来源。而当初会对你说那些狠话，也是想要斩断自己对你的想念，可终究是辜负了你……”
“但是，现在不会了。”班以辉握起她的手，坚定地说，“我愿用我的一生来偿还你深情，就只有你，我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