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旧人(二)
欲望睁开了眼,就再难闭上。在遇到贾楠楠之前,王樾君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一面。如此的,令他措手不及。
他对她有愧疚,不管是那一晚,还是在4年后同她说出了那两个字,那份自责与挫败感,从未在贾楠楠的面前消失。
可贾楠楠却和他不同。
她从没为过去,现在,哪怕是将来而后悔,她做了自己想做的,没有留下过遗憾,哪怕偶尔失落低迷,那也是深陷了往事,她只是想回忆慢点走,停一停,在那段他还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里,即便不全是美好,也想再有片刻逗留。
那之后似乎没什么需要解释的,贾楠楠成功地抢来了王樾君,她只顾得自己沉浸在胜利与恋爱的喜悦之中,全然没去考虑崔茜茜是怎样的处境与心情。
她成了被王樾君抛弃的原配,在整个校园中,她活得压抑而低迷。只知道她拿到毕业证后就参加了工作,原本她是要同王樾君一起考研的,可惜再无后话。
与王樾君在一起的时间里,贾楠楠不得不学会了喝酒。
她一点都不喜欢喝啤酒,更不喜欢喝白酒。
3
可王樾君的同学朋友多,刚热恋的那阵子,总有人来他们在校外租下的屋子里闹。
王樾君就要她去超市买些酒回来,她很少碰那些东西,就拎着一兜子啤酒和几瓶45度的白酒回来。显然王樾君是觉得她带回来的白酒档次低了些,低声数落她不该买这样便宜的酒。可她又不懂,小超市里哪来太多精装酒。
王樾君喝了大约两口杯的白酒,啤酒是第三瓶,他仍旧清醒着,将还剩下的半杯白酒递到贾楠楠面前。
在那之前,她从没喝过白酒,就连在婚宴上,她喝的都是红酒。曾经也去过几次酒吧,但在那种地方选的洋酒都是甜甜的。她只知道白酒很辣,可王樾君递给她的东西,就算是毒药,她都会一饮而尽。
透明的液体滑进食道,比想象中的辣度还要胜好几倍,她痛苦地龇牙咧嘴,王樾君笑她没经验:“瞧你,喝得也太猛了。”
白酒的味道太辛辣清苦,她一次就够,可偏偏之后又有了好多次。但喝得最多最凶的一回,大概就是他同她说分手的那个晚上。
没错,贾楠楠和王樾君的爱情只维持了三个月便无疾而终。
原因是崔茜茜的回归。
贾楠楠也闹过哭过,甚至以死相逼。可是王樾君满脸的无可奈何,他说他自己没办法,然后他几乎是痛彻心扉般地告诉贾楠楠:“崔茜茜怀孕了。”
也对。
他和崔茜茜分开也不过才三个月。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贾楠楠根本没去计较,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要王樾君来到她身边,那么以前的就都是过去式,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一个未来式。
还记得在王樾君搬出与贾楠楠共同租下的房子时,贾楠楠接到了崔茜茜打来的电话。她始终是那样彬彬有礼的女子,在电话里征求般地问她:“贾学妹,能找个时间出来和我见上一面,聊聊吗?”
有什么可聊的呢?
如果这就是因果报应,贾楠楠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是她先从崔茜茜身边抢走了王樾君,而崔茜茜如今只不过是把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人又夺了回去。或许崔茜茜现在也还在怨恨她,要不是她出现,要不是她插足,王樾君就是该和她崔茜茜继续在一起,而不是如今在彼此的生命中增添一笔污浊的背叛。
可贾楠楠没有拒绝她,就在校外的小茶馆里走,她们坐下来,却不见得都是心平气和。究竟谁更对不起谁一点,贾楠楠懒得计较,自暴自弃的心想当是扯平了。
“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了。”崔茜茜首先说,她向来是那种心高气傲的性情,当初丝毫都没有挽留过王樾君,被人背叛,她宁可选择一刀两断,再不相见。三个月后的现在又藕断丝连,估计她自己也找不出推辞自相矛盾的理由来,她只是说起自己的无奈:“我妈妈最近病了。肾结石,我又是单亲家庭,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帮我。我想可能就要操办后事了,我不孝,四处筹钱也不够我妈住院一个月的花销。在领导面前工作时,我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不想被人瞧不起,我自己咬碎了牙也要自己咽下去。后来我借不到钱了,存款也差不多花了精光,没有办法,我绝望地想我对不起我妈,只能下辈子还她养育之恩了。”
“崔学姐,你不要再说了。”贾楠楠心里发凉,她嗤笑,“接下来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应该知道。你们是最近又开始恢复联系的,我记得前阵子他骗我去出差,一走就走了半个月。这么说来,学姐的母亲现在应该还健在吧?”
崔茜茜觉得她后一句话难听了些,可无力反驳,点点头,能说的也只有:“如果是你,你会忍心看自己的亲人活活被病痛折磨死吗?”
“如果是我,我会想到他现在不属于我,有女朋友也有新的开始,我可以求天下所有人,但我一定不会去打他的电话。”
“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你们,可我是真的束手无策。”
“你的确没破坏,你只是在这期间怀上了他的孩子,你不得不破坏。”贾楠楠不想再谈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站起身来,临走之前最后说道:“他是你的,一直以来他都是你的,我只不过是你们中间出现的一段小插曲,很快你们就会忘记我。”
那个晚上,小雨不断。贾楠楠忍不住去王樾君的公司找他。看见他撑着伞从公司里走出来,抬头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走近彼此后,两人只有尴尬的沉默,连寒暄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口。
可贾楠楠其实是想要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愿意给你时间,我们再试一次。”
“算我求求你,别去她那里。如果她想把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我可以做那个孩子的妈妈,只要你不走。”
明明想要说的是这些,可是到了最后,贾楠楠却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王樾君。”
他抬眼,深深的愧疚。
“我没什么事,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大理回去昆明,我爸爸在那里给我找了工作。”
“楠楠,我……”
“后会有期。”
她当时转身离开的模样看似决绝潇洒,实际上却顷刻间泪水滂沱。以至于连红灯都看不见,载满木材的卡车不停地向她按着鸣笛,可惜雨天路面极滑,只听“滋啦”的巨声急刹车过后,贾楠楠倒在了车轮下。
但她没有死,她只是腿部轻微骨折,因那里卡车及时停了下来。
那段日子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父母赶来照料她,康复后被接出医院回了老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办法正常走路,需要拐杖帮忙,倒不是腿部真的有多么严重,而是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与障碍,她害怕在没有支撑的条件下自行行走。
有时她想这是报应,她曾经阻碍了王樾君与崔茜茜,上天惩罚她的不义。可是在收到那封婚礼邀请函的时候,她却不知到底是谁人不义,谁人无情。
王樾君与崔茜茜的婚礼在大理老家举行,邀请函上的照片显得新娘和新郎容光焕发,婚纱设计得很巧妙,遮挡住了新娘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贾楠楠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鲜红的金边邀请函被她握在手里,像是揉碎了一纸无法实现得了的天荒地老。
贾楠楠走下计程车,一路辗转到了婚礼邀请函地址上的酒店。大门外停满了喜车,以及许许多多的宾客。代表着喜庆的鞭炮响起的同时,新郎抱着新娘从黑色奔驰里走了出来。
众人欢呼着献上祝福,新郎新娘喜悦地接受。
贾楠楠站在对面,并没有走过去。她望着眼前的那一幕,书写着的是他与别人的美好。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喊她的名字,倍加宠溺的说:“楠楠。”
她略微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身后。
在街道的尽头,有身影向前方跑去,那人是曾经的王樾君,他追赶上前,喊住的同样是曾经的贾楠楠。他穿着黑色t恤,她穿着白色长裙。他亲昵地揽着她的腰,而她抬起头向他露出了明媚而信赖的笑脸。
那两个活在曾经的人就这样向前走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原地的贾楠楠。
这一刻,她低下头,泪水滑落。
在这人群满满的偌大都市,会不会有人比我更加的爱你,我不知道。但此时,我却觉得心满意足。
谢谢你给了我一场优柔的梦,好让我也曾沉迷过、眷恋过、纯粹地深爱过,我再别无所求,我也再别无贪恋。
4
这是有关老班的过往——
2000年除夕前,雪下得很大,路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已经是凌晨三点。司机第十五次抬眼,看向车前镜里映出的面孔。那女子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最令人唏嘘的是,她竟穿着一身纯白婚纱。
司机终于忍不住问:“姑娘,天这么冷,你这身行头是要去哪儿啊?”都已经在城内绕两圈了。
坐在后座上的她魂不守舍地回答:“我还没想好。”
司机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说不定受了什么刺激,该不会坐完车不给钱吧?
事实证明司机多虑了,在绕了第三圈后,她付了车表打出的全额,然后终于说了一个地点:“带我去浑河桥。”
谢天谢地。司机满心欢喜地将车子开去浑河桥,大雪纷飞的夜晚里空无一人,她下了车子便径直往桥上走。
司机看着她单薄的肩头像是会被冻僵,好心喊住她:“姑娘,要不你就待一会儿,我再开车送你回去吧。”
她回过头来,“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司机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像她这么大了,有点触景生情,不知道为什么,他问起了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邵宁予。
大半夜的来到桥上着实让人担忧,可是她一举一动都表明她不会想不开,甚至向司机保证她马上就会离开。
“我只想吹吹风而已。”她微笑着,“桥上风大,能把烦心事吹走。”
司机被她说服,启动车子打算返程。开了没有两分钟,桥下江河里一声“扑通”巨响。
车后镜里看不到桥上的那抹纯白身影,司机心下骇然,赶忙停下车,跑了回去。
十二月末,江水寒冷刺骨。
婚纱裙摆漂浮在水面,荡漾着往事涟漪,犹似故人在。
5
6年前,那个叫做邵宁予的姑娘才只有14岁。
没人能想象到她生活在怎样一个家庭里,也没人能想象到她童年有多畸形。
她是被当做男孩子养大的。
对,她的家族很大,上到祖父,下到堂妹,都还维持着早年的传统教条。她祖父是当年最后一个贝勒爷,她算是末代皇室的最后血脉。于是繁重的礼仪就成了她的日常,甚至于是偌大的家院都还充斥着等级之分。
她家的宅子在北方的一个偏远小城,那里常年多雨,雾气连绵不断,睁开眼就能看到深灰色的天。
邵宁予的父亲遵循父辈教导,重男轻女,可惜妻子生下的5个孩子全是女儿,而且除了排行第三的邵宁予,其余都早早夭折了。
父亲更是重视邵宁予,把他当做家中的长子,短头发,格子裤,黑色小皮鞋,连家里的佣人都必须叫她“小少爷。”
每个人都纵容她,因为她是少爷。明明是个女孩,却喜欢把玩枪支。皇族御赐的火枪曾被她带去学校里,小小年纪就弄走了火,险些伤到同学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都行。”这是父亲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她本以为自己无法无天的日子会永远持续,被人奉承,被人娇惯,轻易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以为,岁月就该是这样的。
直到,班以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