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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老崔,老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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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不愿意离开亲人和朋友的身边,我舍不得这个大院,更舍不得你们。而他看我态度坚决,也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我想,他一定也心存侥幸,总是会想‘事情不会发展得太坏’、‘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想来,如果我当时足够听话,也许他现在还会活着……”

    假设他们有机会逃离这里,哪怕是隐姓埋名,也总能一起共渡难关。

    然而老崔入狱发生的极其迅速,甚至于是刚刚进去没多久,他就惨死狱中。

    所有人都认为老崔是畏罪自杀,连警方也找不出疑点,只有陈寅一个人认为事情充满谜团。

    所以,一切都变得更像是无力的猜疑,很难付之行动。而时间越久,陈寅的怀疑也就更深。

    如今,理智告诉他,老班的死,和老崔的整件事有关。

    可那又怎样?

    如若不能给真凶致命一击,所做的全部也都是徒劳而已。可什么又算是真正的“致命一击”呢?单纯的一命抵一命,死去的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回想到这里结束,陈寅在内心深处长长叹息,他带着沉思的表情看向班泯,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说:“我之所以放弃了我的人生,选择进入长钢企业做工人,就是为了亲自去找出证据。只有怀疑是不够的,只有发票那些蛛丝马迹也是不够的,必须要搜集足够的证据,才能让这些草芥人命的禽|兽付出代价,不然,我怎么能对得起师父?”

    “可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班泯的语气很痛苦,他不否认陈寅和的话,也不肯定,只管默默地说下去,“而且你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真的值得吗?崔叔叔在天之灵,看见你这样做的话,他真的会赞同吗?”

    陈寅提高音量,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戒吗?”

    “我……我不确定我爸的事情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班泯有些迷茫,“所以,能够让他们真正受到惩罚的方式,也许还要再等等。”

    陈寅一愣,叹了一声,再次说:“班泯,你要明白,死是很简单也很轻松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得到,以暴制暴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血债血还,但是那样会给他们带来什么痛不欲生的感受吗?死了就是死了,一瞬间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生不如死这四个字,要想给予他人却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这种报复也是最为漫长而刻骨的。”

    班泯没再说话,他莫名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同时却也因为听到他的话而轻松了许多。这种反差矛盾的,令他自己也说不出其中的缘由来。

    很长时间过去,班泯才重新问:“你在长钢企业做工人的这些年,找到了可以证明崔叔叔被害死的真相了吗?”

    陈寅只说,“一旦我找到了,大概就是我的死期了。”

    班泯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他们。”陈寅垂下眼,“3796已经遭到毒手了。”

    何秘书的死,其实也是陈寅没有料到的。毕竟赶尽杀绝这种事,大概率只会发生在电影里,可现实生活到底也是艺术的蓝本。

    大概是一个月前,何秘书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而获得了假释,但刚刚出狱,她就食物中毒,从而被家人送到了医院。

    她家人没有陪护,而是在第二天做好了饭菜去医院看望她。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几声闷雷过后雨点就开始砸下来了。虽然不大,但也不能大意,加上没有带伞,她家人一路飞快地跑进楼道爬上了楼梯。

    一进病房,家人拎着保温杯朝里面喊着,末了她注意到房间过于凌乱。她困惑又惊讶,突然心下一慌,她猛地撩开白色纱帘,有几颗白色的药片洒在地上格外显眼,何秘书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目,就如同是睡着了般。

    她的手里,却是紧紧地握着塑料制的药瓶,上面写着的药名是——安眠剂。

    家人的心塌陷了下去,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捂着心脏,痛苦地跪下了。

    急救车和支援调查的同事们很快就赶到了,经急救医生初步判断,何秘书被喂食了安眠药。

    “把药片磨成了粉,用水顺进里嘴里,而且量很大,要彻查一下源头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急救医生说。他匆匆把病床上的何秘书转移到救护车。

    病床上的何秘书苍白如纸,被转移到担架时,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随时会被风吹散而去。她家人也因为突发心脏病,和何秘书一起被抬上了救护车。

    警方在事后去医院的监控去查找是谁进了何秘书的病房。可影像资料里显示的人戴着严严实实的帽子和口罩,还需要仔细对比数据库才能找出他的身份。

    而那,就是3796对陈寅说过的最糟糕的事情。

    最糟糕的,到底还是发生了。

    在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曾与陈寅谈起过她能预料到的结局——

    “其实就目前对我来说,留在监狱里反而更安全。因为老崔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他们不可能会再用相同的手法来对我,至少在监狱里,他们不会再杀一个人。”3796叹息道:“可一旦离开了这里,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了。”

    听到这话,陈寅沉默了很久,他甚至有种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感觉。

    3796也不打算再多说,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她之后不会再见他,而且就算出了这里,她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她原本是打算有所保留的。只不过,她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有一天,我获得假释,就说明是他们打算杀我灭口。而且那之后,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就可以验证我说的事情是正确的了。”

    探视室里没有空调,3796热得在流汗,陈寅也不太好过,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后脖颈,掌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液。

    他忍不住问道:“你所说的意外,是……”

    3796苦涩地微笑了一下,回答道:“他们希望我死。”

    5

    时间倒回到3796死去的一个星期后。陈寅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的样子有点恍惚。

    工厂里的工人都喜欢八卦这些是是非非,所以3796的尸体还没火化呢,厂子里就已经把她的事情传了个遍。

    有人说她是追随老崔去了,一对狗男女,这下可算能在黄泉路上相会了。

    也有人说她保不齐是出来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没了活头,才会想不开。

    可只有陈寅知道她死亡的真相。

    他脑子里回荡的全部都是她最后一次和自己见面时说的字字句句,要他在短时间内去消化那些实在是强人所难,他也打从心底里不愿去相信。

    正是因此,他一度想去3796的家中去询问她的家人。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走,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害怕被长钢企业盯上,所以他忍住了。

    由于心里很乱,他沿着高坝径直向南走,手指抚摸着石坝的表层,一路向前走,走到尽头再返回,接着继续向前。这个季节的天气仍旧闷热难当,尤其是此刻的黄昏,连空气都是干燥的。

    左侧有一辆载着木材的卡车疾驰而过,陈寅衔在嘴中的烟雾与地面上的尘土一起被吹扬起来。他越走越快,心跳也越发剧烈。3796曾和他说——

    “你看,我全部都告诉你了,每一个过程,每一个时间段中的内容,我对你没有丝毫隐瞒。可你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摆出一副相同的脸,分明就是不相信,却对讲出实情的我感到愧疚,同时又在质疑我,所以满脸都是在挣扎着的良知。”

    “你不信我也无所谓,每个人都这样,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啊,你的良心会忍受吗?”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我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你害怕你自己会退缩?”

    不对。

    他从不惧怕。早在老崔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如今的他孑然一身,更是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思及此,陈寅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低头望着高坝下方的河流,喃喃低语道:“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

    语毕,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高坝。他穿过了郊区的一所开放式小公园,那里面有秋千与滑梯,稍微抬起头就能看到公园后是新开放的楼盘,大约是十八层的居民房,再朝西走上一段路,就到了那间镇内唯一的酒吧。

    酒吧的招牌依旧霓虹闪烁,妖艳绿光,惹人眼球。在距离酒吧仅有十米远的地方是一间流动的炸鸡推车,老板是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的清瘦男子,正在为前来的一对母子炸着鸡和鱼丸。

    小孩子只有七八岁,牢牢地牵着妈妈的手,陈寅触景生情的想到自己与老崔。

    如果老崔还活着,他的人生一定不会像这样乱七八糟。

    是啊,已经一塌糊涂了。陈寅对自己苦笑,很快又坚定地告诉自己,既然知道就不能再继续失败下去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去推开了酒吧的门,风铃发出叮咚响声,正在前台抽烟的酒保转头来看,一眼就认出了他。

    还不等寒暄,陈寅便从钱包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3796的脸。

    “我想知道这个人在一周之前有没有来过?”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陈寅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

    酒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照片上的容颜,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这样的长相在这种小地方可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所以酒保很快就回想起来,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道:“哦,她来过。之前有段时间也总是会来,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我记得很清楚。”

    那一瞬,陈寅的心塌陷了。

    所有的关于老崔的过往都如走马灯一般在陈寅的眼前快速闪现过去,他对自己的每一次笑容、每一次关怀、每一次呵护……原来都是巨大的黏稠的网,他真的如3796所说的那样,的确帮助过长钢企业洗钱过一段时间,他并不是完全清白的。

    “我们当时会在城郊的那家酒吧里见面,无论是做账还是完成长钢交代的任务,我们两个都会一起去做,因为在长钢看来,只有两个人才能彼此监视,一个人的话,很容易就会滋生私心。”3796曾经对陈寅坦白,“而为了避人耳目,我们每隔一个月会换一次地方,或者掐算着地点工作人员的交班次序,这么做的目的是方便行事,不让太多的人记住我们的脸孔。”

    于是,陈寅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酒吧。

    他停留在原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浑浑噩噩地令他思璇不开。

    虽然他知道,老崔一向都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将线索暴露太早,也不会把危险留给他在意的人。

    老崔有做当日便利签的习惯。

    仅仅只有短暂的时间,老崔都会把一些今日需要去做、以及发生过的特别需要铭记的事情记录在便利签上,再贴在一个专用的空白日记本里。

    陈寅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一有一天我突然意外死亡,总要留下一些线索给亲人,这样才不会枉死。”老崔当时是用玩笑的语气回答的,陈寅也认为那是玩笑。

    谁又会想到,玩笑却在不久的之后成真了。

    那个铁盒子里,不仅仅放着发票,还有许多老崔留下的便签。

    其中一张荧光绿的便利签上写着:

    “他说他会帮我,说真的,我觉得很奇怪。虽然这样讲对他很失礼,不过他是不会看到的。只是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尽管我和他还算有点交情,但我还是无法去完全地信任他。”

    又一片橙黄色的便利签上写着:

    “只要把罪过都扣在我头上的话,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么多的便利签,简短了记录了当天所发生的事情与老崔自身的感想以及疑惑,而这些,已经足够证明老崔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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