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没有否认
第二个项目是用手去摇动一个带着把手的电动摇轮。
这个时间点，做这个训练的病人有好几位，都是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
季楼被游昕昕推到仪器前，和那些年迈的老病人一起。每一个病人，基本都有陪护的家属。病人训练的时候，家属们闲着无聊，凑在一起互相聊天。看见季楼这样的新面孔过来，忍不住小声八卦了起来。
“哎呦，这么年轻，是怎么了？”
“看起来挺帅的。这么年轻就不能动了，可怜哦。”
“边上的是他老婆吧？年纪轻轻，守着这样的丈夫，啧啧。”
“如果是我女儿，那我可舍不得。”
几个阿姨相互交换着眼神，嘀嘀咕咕的。主要是季楼的身材高挑，面容俊朗。游昕昕也是明艳脱俗的美人。这样一对情侣其中一位残废了，更免不了令人唏嘘，惹人注目。
她们把声音压得很低，游昕昕还是免不了听见了一些。她悄悄打量季楼的神色，季楼像是没听见一样，慢慢伸出手握住了仪器。
他盯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臂，苍白的手指扣住黑色的把手，缓了好一会，才终于缓缓地摇动起来。
电动的把手，能够带动着病人的手臂慢慢转动。对于正常人来说，手放在上面摇动，简直是轻松到闭着眼睛也可以完成的项目。
可是季楼现在是连一个轻飘飘的空塑料瓶都无力抬起的人。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都能轻松完成的动作对他来说也像攀越高山一样艰难。
他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很艰难地完成简单又枯燥的转圈训练。
医生规定的时间还没有到，不少病人已经停下，休息喝水，闲聊几句。
只有季楼还坚持坐在那里，像一只刚刚探出壳的蜗牛，一点一点一步步慢吞吞又艰难地前行。
鬓边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来，湿透了衣襟的前胸后背。
手臂沉得像铅块，勉强抬起来，转一圈，再一圈。他咬牙，一言不发，努力去完成这样幼儿也能做到的简单动作。
“我们也休息一下吧？”游昕昕不忍心，蹲在他的身边说。
季楼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游昕昕的面孔上，喘息着，手掌按在绑着绷带的咽喉上，张了张嘴，
“我……”
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低沉又暗哑。
游昕昕连忙制止他，“你别说话，别说话。”
“你先听我说。”她蹲在季楼的轮椅边，握住了季楼的一只手，“我知道你可能想要早一点恢复，但这种事不能太急。”
“太急切反而容易出事。我们慢一点，”季楼的手心又湿又冷，出了很多汗，游昕昕握着它，把语调放得很轻，“我们，慢一点好不好？”
季楼看着蹲在自己身边说话的女孩。
这是爷爷给自己娶的妻子，明明是那么荒唐的事。但她这样蹲在自己身边，素着一张瓷白的脸，水剪似的秋瞳凝望着自己，握着自己的手劝他不要心急。
那语气带着哄，带着劝。好像他还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季楼有一点觉得不太习惯。
从很年幼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孙，弟弟妹妹们的兄长，爷爷交托重任的对象。
他是不能软弱的，不能痛苦，也不能害怕，不被允许在任何人面前露怯。他是季家这膄大船年轻的掌舵者，接班人。
打从有记忆起，生病的时候就没有人哄过他。
小的时候没有这样的人，长大了以后没有人敢这样做。
很不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游昕昕反应过来，想要松手的时候。季楼飞快把那只柔软的手反握住了。
在脑袋还没有想明白之前，动作已经做出来，用仅有的力气反握住那只柔软的手，不让她从自己手心抽离。
大约是出于本能，不想让掌心这一点仅有的温度溜走。
他听见那个女孩还在朝他说话。
“如果你有什么很急的事，可以先告诉我。我替你去办，如果我做不到，还可以转告给爷爷和姑姑他们嘛。”
“太急了，万一伤到身体，得不偿失，到时候大家都会难过的。”
声音软软的，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音色。一句句都是哄，都是劝。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会真正难过，季楼在心里想。
除了爷爷，还有……你。
昨天自己的血缘至亲没有一个人留在医院。
当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抽不出时间，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个女孩她自己还在发烧，却留下来熬夜照顾了他一晚。坐在他的床沿，一边加班，一边劝他安心入睡。
“你放心睡，我看着你的吊瓶。”
“如果做噩梦了，我就叫醒你，放心吧。”
一开始睡得很不安稳，总梦见自己还没有真正清醒，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自己依旧还被困在那漆黑的牢笼中。
噩梦一层套着一层，像海浪涌来，将他拖入深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游昕昕坐到了他的身边，熟悉的键盘声有规律地响在浓夜中。才让他抓到了那么一点安心的感觉，终于能够沉沉入睡。
慢慢来。那个女孩这样说。
我们不急的，慢慢来就可以了。
季楼的康复医师路过，看了他前胸后背湿透的衣服，哈哈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别急，别急。季先生，你太太说得没错，你听她的。不用这么心急。”
“季太太刚刚找我，要走了全部的训练计划表，还仔细问了所有的注意事项。”
“我之前还有一点担心，你这个病情需要细致照顾，家里怎么也不来个长辈，太太又这样年轻。”
“这会看看，季太太细致周全，季先生果然是娶了一位好妻子。”
这话当然也有因为季楼的身份故意恭维的部分，但游昕昕对照顾病人的方方面面都很熟悉，问询的时候体现出来的细致和专业，也确实令医生觉得欣慰。
季楼抬头看游昕昕，在医生称呼她为季太太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睛，狡黠又可爱，一副说了谎言不好意思的模样。
但终究没有否认，没有说她并不是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