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亲情与父爱
“主子,皇上施恩,叫各位小主见见亲人。可奴才思来想去,怕是皇上自己都忘了一档子事。皇上不在养心殿,让臣工去东暖阁,这有些不妥。”皇上与太后不在宫中,卫公公就算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可也不敢真就把人都引去养心殿。“眼下那些人倒是都在午门那边候着了,您看把人请去哪为好?”
昨晚皇上同皇后说让妃嫔们见见家人,她为了别的事情倒是忘了提醒皇上。现在见小卫子来报,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忘了什么事。她左思右想,这宫中叫他们见上一面的合适场所,一时间,皇后也实在想不出个结果来。“眼下,离着后宫远,也不至于失礼的地方,我是挑不出的。不行就请来坤宁宫。”
“主子,若是请来坤宁宫,您也不得清净。奴才倒是有个想法。”冯嬷嬷倒是想起来一个地方,她指了指外面,“入了午门,西去过熙和门,再从武英门前经过,走个几步也就是了咸安门了。过去那有个宫叫咸安宫,早些年间宫内改了叫法,只称呼那为宝蕴楼。那就在武英殿的西边,也远着后宫。”
“嬷嬷这个主意不错。”卫公公颔首应着,“主子,奴才看,还是请去宝蕴楼为妥。若是今儿来的是那些小主们家中的女眷,断虹桥那边的十八槐便也能用上了。要是主子没有其他吩咐,奴才就去让人到午门那边把人都请进来了。”这抬头望向皇后,见其颔首应了,卫公公才行了礼后退几步出殿。
延禧宫的淑嫔本是想着等到了圆明园或是避暑山庄,再同皇上道不满,好好说说他一个天子说话不算话。本以为自己又不能同家人见面了,可等宫人告诉她快去宝蕴楼见阿玛时,她倒是喜出望外。这一路,自然是走得飞快。可离着宝蕴楼越近了,她内心反而又不知自己一会儿要同阿玛说些什么话。
看着坐在上首的女儿,镶红旗的舒禄大人行过礼后,倒是也有些拘谨。想问句女儿如今过得可好,再想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也有了两个外孙女,这话也就问不上来了。目光同淑嫔相视,看着她那一身嫔位才有的装扮,思及自己不过是下五旗出身,可女儿到底是一宫主位,又感念上皇恩浩荡来了。
淑嫔见自己阿玛沉默不语,也不知这算不算近人情怯。这次得见的机会,二人总不好大眼对小眼的,就这么浪费掉吧?她才开了口,“阿玛,额娘在府中一切可好?小弟还像从前一样顽皮吗?几个伯伯,还有您,以前的旧伤,阴天雨雪时,还会发作疼痛吗?”她离开家中那么久,自有她会惦记的。
舒禄大人前一刻还在座位上,听了女儿的问话,却不得不忙起身行了揖礼。等礼行过,这话却也是站着回的。“多谢娘娘惦记,府上自是一切都好。”这话回的没有什么亲情意味,在宫内,只要不失礼,守着规矩,血浓于水的亲情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想了想道,“在宫中,切莫不可同皇上任性。”
在见不着家人的时候,淑嫔总会是想那自己如果见到了,阿玛会同她说些什么话?本以为该是亲人相见的感人场面,可真亲身体会一把,她才觉得自己是想错了。“阿玛,您同女儿这些年好不容易得见一回。您却处处同我生分。”她这话说到末尾时,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可眼眶里却有委屈的热泪。
望着眼前已是为人母的淑嫔,舒禄大人心里也是感慨万千的。眼前的生分,非是他心里不爱自己的女儿。可若是在宫内逾越一步,那后果他也承担不起。往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武将,现在在女儿面前也就不得不弯腰躬身。可几次半开了口,却就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他的父爱,就只能放在心里。
“我本备了些伤药,想给您和几个伯伯。可皇上之前不让后宫与前朝勾连,这事儿我便以为做不成了。后来,倒还是叫皇上知道了。他额外开恩许了我。东西,就在这儿。您走的时候,带回去吧。”淑嫔深吸了口气,硬生生把眼里逼了回去。既然阿玛不同她说,她就趁着还能说时,就多交代几句。
跟着淑嫔来的宫女,便把几个放了药瓶的匣子递到了舒禄大人面前。为着这伤药,又引来了他一番叩首谢恩。可淑嫔却是一点高兴不起来,谁看着自己的阿玛给自己行礼谢恩又能高兴起来呢。父女二人依旧无话,而做父亲的那一位,心里也不是很舍得送女儿入宫的,虽然这些,淑嫔自己并不知晓。
同淑嫔这父女相见呈反差对比的,倒是显秀。她一到宝蕴楼,就坐不住了。今年是她头一回入宫,离家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五个月。南余眼瞅着自己的小主在那走来走去,不管劝了她听是不听,可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少。“小主,您踏实坐会儿。若是叫旁人见了,岂不是要说您的闲话了。”
显秀心不在焉着点头,虽然是听劝落座了,可心里却想,之前皇上要她们可以送家书给各府上,自己却是什么也没有写。想来依着阿玛额娘的性子,只怕今儿就算人来瞧她了,大约也同自己一样,走个形式吧?从小到大,她却是有些羡慕亲戚里的兄弟姐妹们的,也不知为何,就她家对儿女淡薄一些。
“南余,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显秀以为,既然阿玛与额娘也不是对她多热情,那还不如就不见了,也省得他们对着自己还得跪下行礼。她倒是没有多期盼着与家里人见一面,也就想带着南余提前开溜了。可瞧着南余难以置信的神色,和那明晃晃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她才又老老实实坐回了原位。
“参见全贵人,问全贵人安。”索绰罗大人总算到了宝蕴楼。不知是不是南余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大人的神色,同小主是一模一样。两个人似乎谁也不是很情愿见上这一回。就在南余心里嘀咕怎么偏生就她家小主这么不同时,就见显秀的阿玛压根不用她让座,行礼后很自觉着就自己寻位子坐下了。
“八月初六,宫里来人到府上传话。你额娘还以为遇到行骗的人,没成想还真是宫里的人。你没有写家书,我倒是很欣慰。”索绰罗大人倒是开门见山。他这一开口,就是十几天以前的事情,说话间,只认真看了显秀一眼,就挪开眼不瞧了。当时来人只说女儿一切都好,宫里的话么,他只信一半。
显秀对于阿玛与她的相处方式,早就习以为常了。若是这会儿阿玛能盯着她瞧,她才要怀疑这是哪里来的歹人扮作她父亲。“我知道您和额娘不耐烦看书信,才叫人只传话便是了。您和额娘,预备在京中待多久?”父母很了解儿女,儿女也同样很知道父母,显秀可不放心她的阿玛与额娘留在京中。
“待京中落脚的宅子修葺好后,留个管家和仆从看守宅子。我同你额娘就去寻你祖父。你不用这么看我。”见显秀意外他的话,感受到那些惊讶的目光,他才同女儿对视了一眼。看似是比从前要丰腴了一些?这目光又再次挪开,“若是我们走了,京中就只剩你自己。若有了委屈,自己咬牙受着吧。”
南余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趟了,什么叫咬牙受着?可小主却满不在乎,还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她实在是搞不懂了,这上三旗的人家,都这么教女儿的吗?就算自己是个宫女,当初入宫前,那父母也都是百般不舍的。这若是在景山那边见上亲人一面,哪个又不是哭哭啼啼和舍不得的。她替小主委屈。
“您和额娘若是在京城,若有人给我委屈受,您也帮不上什么忙。”显秀忍不住回了一句嘴,可想着既然以后见面时日就不会再有了,就笑道,“皇上皇后待我极好,您和额娘倒是才该多多保重。您看,这才四五个月,您女儿就有封号了。我不在您和额娘身边了,以后出门在外,您还是收收脾气吧。”
“位份和封号都是虚的,哪一日皇上看你不顺眼了,说拿走也就拿走了。为父不盼着你得圣宠眷顾,只求你平平安安就好。若是真觉得他待你好,早日诞下个皇嗣才是正经。我不盼着自己做皇上的外祖,那有什么意思,你若有个女儿,我才是畅快。”索绰罗大人倒是敢说,却也不怕他这是在宫中。
“外面都传开了,今年皇上行围,带了什么人去避暑山庄。这种闲话,往日我是不关心的。今年没你,你也别气馁。我同你额娘在外面,旁的都不担心,就怕你进宫被荣华迷了眼,什么都要去争强好胜。我们自己养大的孩子,我们知道。可一入宫门,这染缸一染,我们却就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变了。”
显秀难得见阿玛关怀自己几句,话听着不大好听,可心里还是感动的。“您多想了,我拎得清。这该是我的就不用强求。若强求了,也没多大意思。何况,能留在宫中帮皇后娘娘分忧一二,也是我的福气。我是不会做那种眼皮子浅的事情,这点骨气和骄傲,您女儿还是有的。您不是也没被权利熏心?”
索绰罗大人走出宝蕴楼时,佯装抬眼望天,借此拭去双目中的泪水。直到出了午门,他这鼻腔中都觉得酸涩不少。“走,去信远斋。今儿要给夫人带她爱吃的果脯回去。”上了马车,他却在车厢内哼起了小调,若是显秀此刻能听到,一定会惊讶,因那正是她小时候常缠着阿玛而他哼给她听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