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北上(一)
太后拿着一把剪刀压了压灯火,微弱的火光映着她长满皱纹的眼角,圆扣蓝领的衣衫扎着臃肿的脖子,她提着白纸的一角放到了火苗上,火苗沿着纸张窜的极快。
“齐嬷嬷,去给哀家热壶酒来。”太后盖上灯罩,在炭火边暖着手,这字条上留的她并不在意,这些个打闹还入不了她的眼,尝过世间最大的富贵和苦楚,她自觉该看的把戏都看过了,比之年轻人,自然也更为老道。
齐嬷嬷取了一壶热腾腾的酒水,用银制镶玉石的鼻壶装着,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桌上。她跟了太后一辈子,这宫里新人旧人更替的极快,能熬得住的不过尔尔。齐嬷嬷小心地斟满了酒杯,然后叮嘱道:“太后娘娘,不如吃些下酒菜暖暖身子,奴婢亲自去做一个,定叫娘娘舒心。”
太后摆了摆手,杯中酒被一饮而尽,酒水有些烧的慌,她心里却十分快活,太后的眼中闪着精光,她抬头笑:“不必了,你看这写的没有,这些个小儿,如今可了不得啊。”
齐嬷嬷应和着点点头,或许是因为这些想要改变天地的小儿,太后才显出了还是皇后时倔强的生机,她拿着捶腿的棒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太后的脊背,肩颈那一块甚至因为常年坐着硬化了。
人越来越老,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太后在屋中一坐便是一整个晚上,就这样空落落地对着窗子。
“妙昭那边怎么样了?”太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酒的暖香笼罩着她整个人。
“这……”齐嬷嬷只亲眼见过一次皇后与皇帝相处的场景,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可皇帝身边的那位小夏子却来报,皇帝十分不喜这位皇后娘娘,她再三斟酌支支吾吾地回答道:“皇上年幼,对皇后娘娘似乎不大喜欢,还说什么索然无味之类的话语,连着两日都宿在了御书房之中。”
这结果也在太后预料之中,她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皇帝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哥哥又偏要将张家嫡女送进宫来,这岂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罢了罢了,明日啊你备上些冬瓜炖鸳鸯,叫上皇后,咱们亲自去见见皇帝。”
太后撑着头,对这男女情爱之事真是头痛,这皇后明显是对皇帝有情的,几次问话她都说不清楚,皇帝偏偏避她如蛇蝎一般。
“太后不必烦恼,有您与张家一日,就是下头这些人再怎么作贱,也到不了皇后头上去。”齐姑姑替她顺着背,另一只手仍捏着肩膀。
“哀家怎能不忧心,这妙昭若是有杜蘅一半的心计在身上,又何苦到了这般境地。”太后突然提起杜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对这个丫头真是头痛的很,前日算是狠狠惩戒了她,若是她还不知收敛也不怪她不留情面了。
太后吹灭了灯,走到了塌上,齐嬷嬷将帘子散了下来,睡到了塌下,太后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许久。
皇后早早就来了,等着给太后请安,她眉宇间神色有些落寞,眼下也有淡淡的无情,想来在宫中不得帝王青睐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恭敬地跪在下堂,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太后现身,只有齐嬷嬷端着一碗糖水从里面出来,她想追问两句,齐嬷嬷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说请她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太后娘娘正在梳洗弄妆。
皇后有些失落地伏在桌上,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光影,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太后才从内殿中慢慢出来,看着她这个不成器的样子,心里便窝了火。
“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看见太后不悦的神色,慌忙跪下问安。
太后头戴黄金銮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牡丹在万花中盛放图的冬衣,气度雍容华贵,眉宇间带了几分厉色,责备她道:“如今已经是皇后了,怎么还这样不成气候。”
皇后将头低的更深了,太后见她这个惶恐的样子心知也无法改过,有些嫌弃地开口:“起来吧,哀家知道你心思纯净,可既然到了宫里,就不便把心思都放在脸上,难保不会为他人作了文章,你且一会儿随着哀家去见见皇帝,万事不要自己上赶着凑上去,男人呢爱的便是你新奇,你眼巴巴地望着他,反而吃亏的是你自个儿,早早怀上孩子,生下皇帝的嫡子才最为要紧。”
“臣妾谢太后教诲。”皇后心中苦笑,皇帝多在她宫中留宿,却每每在她醒之前就已去了书房,自上次秋竹不小心冲撞了他,更是一次也不来了。
齐嬷嬷用食盒装好冬瓜炖鸳鸯,用备了两个汤婆子给主子,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传来了几句玩笑声。
太后驻足问着守门的太监:“皇帝可是在里面与朝臣会谈?”
“是杜大人与苏大人在与皇上商议要事,奴才去为您通报一声。”小太监跪在地上,不看抬头,宫中人人都说杜大人失了太后娘娘的恩宠,差点连命都丢了,怎么偏他当差时,这两位撞到了一起,真是阿弥陀佛哟。
太后冷哼一声,直接让身边弓着腰拿着拂尘的方润推开门,只见杜蘅今日青衣青衫,苏子衍一身银装,坐在距离陛下有几尺远的位子上,说些什么不打紧的话。
“看来哀家来的不巧啊。”太后牵着皇后缓缓进来,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吊起,看起来十分狠厉,杜蘅与苏子衍相视一眼,谁都未料到太后的到来,诧异之余也不忘对她行礼。
太后不叫起身,他们就这么跪着,皇帝缓了口气,笑了笑和气地说:“皇额娘与皇后怎么来了,下朝时朕与苏大人还有些话没商议完,便将他留了下来,却忘了夫子早早等在了书房之中,这样才聚到了一起。”
“哀家看你几日不选嫔妃侍寝,只住在这御书房内,担心你身体受不住,这不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一道冬瓜炖鸳鸯给你送来。”太后意态闲闲地拨指了指齐嬷嬷手中的食盒,看了一会儿,笑着对皇帝说。
皇帝点点头,让身旁的小夏子拿了食盒放到御桌上,笑吟吟地说:“儿子感激皇额娘的惦记,倒不如让她们起来回话。”
“你瞧哀家,真是人老了脑子不中用了,二位大人快起来吧。”太后这才故作忽然想起他们的样子对跪在地上的杜蘅与苏子衍说到。
“杜大人身体可好些了,哀家若是知道你如此体弱,那碗夹竹桃羹便是他人再怎么劝说,也不会叫你吃了去。”
这时她的脑子便又好用了起来,杜蘅扯了扯嘴角说着“好些了”,心里却明白这是太后叫她记着那天的疼痛与屈辱,哪怕她是前朝臣子,只要她想随便编排个理由她也能如弄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忽听太后笑着问:“不知皇帝刚才与两位大人说了些什么新鲜事,竟如此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