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云涌
昨夜飘了一整晚的雪,杜蘅心神不宁地起来了几次,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落了说明年关也快要到了,昨日雪落的又大又急,路上泥泞湿滑,她回来的晚了些,何老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在门前徘徊等着她,夜里就起了高烧,还拼命劝着不让人来报,直到今日凌晨她才知道。
杜府的下人洒扫得勤快,寸心带着人早早地在杜蘅门前扫出了一条青石路,今日的日头好,金灿灿的阳光从树杈间透出了些许暖意,杜蘅穿了鹅黄色的小袄,着急地要去照看何老,寸心在她身后费力地跟着。
“姑娘,姑娘,你走慢些。”寸心还拿着珠钗,喘着气追上她,忍不住说了两句“您心里再着急,也应该梳妆好再出来才是。”
杜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也不回头看,推开珠花门,穿过两个小院,沿着长廊才到何老的住处,何老正瞪着眼喘着粗气,杜蘅伏在他的床头,喊了一声:“先生,都是学生的不是。”
并没有得到回答,何老突然爬起来一把推开杜蘅,开始呕吐,杜蘅坐在床边替他顺着气,寸心堪堪赶到,看到地上的脏乱,慌慌张张地叫了两个人去拿些笤帚抹布,来收拾一下残局。
吐了好一会儿,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何老才有躺会塌上,嘴边还有一些呕吐物的残余。
“拿水来。”杜蘅抚着何老靠在枕头上,拿过寸心递来的水,用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这些秽物,稍稍喂了些水进嘴里。
何老的烧还没退下去,如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架势,一直呢喃着什么话,杜蘅俯下身侧着耳朵听了听,是一个名字“阿福”,杜蘅眼底一热,这是何老儿子的乳名,何老与他的夫人感情甚笃,未曾纳过妾,后来妻子因为生这个孩子去了,他也不曾娶一位续弦,总是害怕委屈了儿子。
“你去,把姚大人和苏大人请来。”杜蘅的眼眶里充满泪水,府里养的大夫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何老一夜,眼下只要退了热就一切无事,旁边的梨花木桌上备好了姜汤,杜蘅也叫他去吃些膳食了。
苏府与杜府近些,他骑着快马,先一步到了,入目的便是杜蘅伏在何老床头,床头湿了一块,她是鲜少哭的,那日罚跪也是这般苍白地躺在塌上,却紧紧咬着牙不松口,如烧不尽的野草一般有生命力,苏子衍黑色银花的袍子上落了些风雪,他皱着眉,一步一步走进来,然后张着胳膊用袍子盖住了杜蘅的身形。
杜蘅周身一黑,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大了起来
“礼韫要来了,去洗洗吧。”苏子衍低下头,他的神情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柔软,他特意放缓了声音对杜蘅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杜蘅前脚踏出房门,姚颂后脚就进来了。
“衍之,先生怎么样?”姚颂看着往日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何老如今散着鬓角,满脸虚弱地躺着,也是十分心酸“往日里明明那样硬朗,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姚颂不像杜蘅与苏子衍那样有才情,常常惹何老生气,把学堂搞一个鸡飞狗跳,何老也总是拿着拐杖苛责他,在他的记忆中何老就是一个身体强健的老人,如今病倒他才觉得从前的日子其实多亏他的照料。
“老人家身子差,受了风有个小病小痛的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苦了先生。”苏子衍看着年迈的老者艰难喘气,想替他掖掖被角出一身汗,却被何老捉住了手。
“阿福……”何老突然笑了起来“是爹爹对不住你啊。”
苏子衍与姚颂对视一眼,无限悲戚,他两手握住何老的手掌:“先生,我是衍之啊,您的学生衍之。”
“你长高了好些,怎么清瘦了,是不是那边吃的不好。”何老用力抬起胳膊摸上苏子衍的脸,从眉毛沿着鼻梁,一直到唇角“阿福,是爹爹对不住你,你那样年轻有才干,怎么充了军,爹爹去阎王爷面前向你赔罪。”
何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喊:“对不住你啊,阿福。”
“阿福不怪……爹爹。”苏子衍不再解释,“爹爹”这个称呼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叫出来,他与姚颂都是一愣,他拍拍何老的背趁着这个时候又给他灌了些姜汤“爹爹还是要好生照料自己,阿福在内边才能放心。”
听了这句话,何老才放心的睡下。
杜蘅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向姚颂与苏子衍行了个平礼,才请着两人出来。
“昨日何老在风雪中等了一个时辰,才感了风寒发了这次高热。”杜蘅的手仍然颤抖着,寸心看出她的不安,在壶里倒了满满一壶热茶,放到了她面前“是我疏忽,叫何老担心,才出了这次的祸端。”
“也不能全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如此不是。”姚颂看着杜蘅自责,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劝诫,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又要去宫里,又要应付商贾,自然分身乏术。”苏子衍淡淡开口,姚颂挤眉弄眼地冲着他,意思是:衍之你怎么如此会宽慰人了?苏子衍懒得理会他,仍是不紧不慢地开口“如今喝了姜汤安稳睡下,一会儿热就退了,只是你再照顾何老怕是不合适了。”
杜蘅不曾接他的话茬,她清楚自己的境况,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又能把何老交给谁才能放心些呢。
苏子衍与杜蘅都是挂着伤,在外奔走。虽是一条船上的人,姚颂却总觉得自己是领了杜蘅与苏子衍的光,他吞吞吐吐地开口“杜蘅,你不如让我把先生带回去,怎么先生都是教育我一场,又救过我的妻儿,你与衍之的事我帮不上忙,我就为你俩做个后方,保你俩无忧就行。”
杜蘅没想到姚颂会开口,他府中还有妻儿要照料,自然是辛苦的,刚想劝阻,苏子衍却先一步开口“那就拜托礼韫了。”
姚颂眯了眼,眉眼弯弯的,答应下来。
“今日许老爷便邀我们一聚,你去梳洗下,咱们便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