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大选
储秀宫内,一行行秀女整齐地排列,距宣布选秀的时日已有一月有余,杜蘅与苏子衍坐在皇帝的一侧,苏子衍悄声道“怎么这次选秀这样仓促?”
“太后娘娘前日将自己的外甥女接到了宫中,想必是皇上不愿助长这风气,便把大选给办了。”杜蘅侧过身去,看着城中选出的十六七岁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多的是环肥燕瘦,蛾眉皓齿,手若柔荑,腰若柳枝,倒是都是妙人儿,但是她们之中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妆发钗裙是否被别人比了去,又是否胜过别人些。
“不过今日只是选选这京城来的,选些大妃,可堪重用之人,各地来的秀女还在路上,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恐怕还要缓一个月呢。”杜蘅今日也好生装扮了些,上裳下裙,鬓边也钗了朵海棠花,青白色的衣裙在这众多女子中显得脱俗了,只是因为只有太后与皇帝在,可看照的人太少,才叫她与苏子衍参了这个热闹。
苏子衍看了看这群秀女,附耳道:“这群秀女,美则美矣,但却多是脂粉钗裙的堆砌,看着倒让人腻歪了。”倒还不如你耳边簪的这朵秋海棠了,剩下这句苏子衍只在心中念了,却并没有说出来,接了一句“你要做的,可备好了?”
杜蘅摇摇头,皇帝看着二人交谈,杜蘅以团扇掩面轻笑的模样,又将视线移了回去,连喝了两杯茶才挥手准备让秀女进来。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无论是否情愿,都须来进宫相看相看,如今新朝更替,后庭空虚,连着中宫之位都悬着,不过今年因为大选来的急,特准了商户百姓之女也可参选,杜蘅猜着也是做仆役的份。秀女被分为了六人一组,等着方润引着秀女,朝着皇上太后磕头,然后听候询问,或是问问家室,或是问问读书,再由皇帝与太后看看是否要留。
“长安工部尚书之女张妙昭,年十六。”张妙昭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今日她穿了身墨绿缎服的宫装,脚上是流云彩燕的花盆底鞋,还镶嵌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珠翠呢更是讲究了,红梅傲雪的珠钗如鸳鸯泣血,她低头福了福身“臣女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笑眯了眼,还不等皇帝开口,抢了一步和颜悦色地开口。
张妙昭温文有礼地抬起头来,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皇帝过了今年也才年方十六。皇帝坐直了身子,看起来有点恹恹的神色,象征似的问了句“你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张妙昭微微一笑,嘴角边还有一两个小梨涡,倒是十分好看,都说衣裳趁人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她是抖尽了心力想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皇帝却没有心思,殿堂空远,声音飘渺而空旷,张妙昭答道:“臣女的父亲曾教导过臣妾,女子无才便是德,臣女不曾读过什么书,单单认识几个字,不算是个睁眼瞎罢了。平日里便是绣绣花,赏赏鸟,做个汤水罢了。”
皇帝“唔”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到了苏子衍与杜蘅身上,看她二人不作声仅仅喝茶,开口道“太傅有什么看法?”
杜蘅见皇帝把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本是于礼不合的事,皇帝选妃子和她这个臣子商量不得,太后不悦地看了过来,等着她开口,杜蘅抖了抖肩膀,谨慎地开口“你的昭是哪个字?”
“回大人,臣女是“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昭”。”张妙昭闻言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回答也是大方得体,对其他秀女太后与皇帝问得少,更没有杜蘅发问这一节,已有福着身的秀女已在小声地议论了。
“是个好名字,张大人很会教养孩子,你身姿轻盈,面容娇好,确实也担得起这个字。姑娘是个好的。”杜蘅仅觉得茶香袅袅,香气围绕在鼻尖,离得远,倒是看人看得有些不清晰了,杜蘅打起了精神,再不敢无所事事般地喝茶。
皇帝现在才绽开了笑颜,吩咐司礼内监“张氏明礼温婉,落落大方,端庄美丽,正是中宫之才,就赐玉如意一柄。”
“张娘娘接恩吧。”方润捧着一柄玉如意,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因为她还未定封号,便称一声“张娘娘”,也是在暗中讨好张妙昭,偏生的这一句对她还十分受用。
张妙昭掩了面上的喜色,躬身施了一礼,又叩头谢恩,才归了队列。
“长安织造之女许柔婉,年十五。臣女参见皇上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新上前的女子竟是个商户女儿,底下的秀女已有不满得了,往年都是官吏的女儿待选,今年怎么贱商的女儿也参了选。这许柔婉长相并不出众,只称得上是端庄秀丽,眉眼和善罢了。
皇帝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摆了摆手,连问都不曾发问。
不曾料到的是这许柔婉却不是一般女子,她是自己提出参选的,为此还绝食两日,刚才张妙昭入选的原因,已被她猜中了,其实也不仅仅是她。她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臣女有话要讲。”
“哦?”眼看方润已经差人捉住她的手脚,皇帝却突然来了兴趣,他见过许多妃子,但没有一个如此勇敢的,她们个个都装在规矩里,连个字都不识得。
“臣女不忿,臣女曾在上元节时遥遥见过陛下一眼,便再难忘记陛下英姿。正所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臣女对皇上的心意日月可鉴,臣女自幼熟读四书,也会些武义,自认有嫔妃之资,而如今一些贤德之人没有入选,一些德不配位的人却入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许柔婉这话说的却一点不柔和温婉,她的话里夹枪带棒,只差念出张妙昭的名字了,再看张妙昭也是一脸难色,杜蘅与苏子衍眼中皆是不赞同之意,勇气可嘉,也实在愚蠢。
太后冷哼一声,她浑浊的眼睛露着阴光,她凝着眉,怒骂了一声“混账东西,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商户的女儿果然是个没规矩的。”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用红色的甲套从杯中捻了一片茶叶,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既然你对哀家与皇帝的决定如此不顺服,那便刺死吧。你是织造的女儿,那哀家就赐你施以针刑。”
针刑,顾名思义便是用针扎进指甲里,挑开每一寸脉络,沿着发丝进去,先是划花面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不会绕开这一刑罚,死者最后衣不蔽体,连舌头上都会有深深的痕迹,这是一种极惨烈也极屈辱的死法。
许柔婉被小黄门捂住嘴脱了下去,众人只听见她惨叫了一声,便再没了声音,太后拿起布擦了擦甲套,深深往下望了望,开口道:“可还有不服的,统统说出来。天子的决定不容干涉,更无需与你们解释,若再有犯者,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杜蘅只觉得身上发冷,那许姑娘再无叫喊,不知道是被人捂住了嘴,还是已经死了。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杜蘅看去,是一位秀女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定是被这个场景吓到了,已然昏厥过去了,方润带着刚才的那几个,也把她带出了储秀宫。
苏子衍看着杜蘅脸色不好,在杯中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又重新看向正殿,不曾有过言语,已是申时,这场大选也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