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猛虎
“先生尚少穿的这样。”小皇帝提着笔瞧她,似乎对她今日的装束感到很新奇,想来也是她是个沉闷的性子,连带着杜晋平日里的衣衫都是棕色黑色居多,他探究地询问“太傅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喜事倒是有一桩,臣得了个宝贝,今日特地拿来给陛下瞧瞧。”杜蘅抬起头,殿内弥漫着檀香的余味,气息深沉,直冲人的口鼻而来“来人,将拿东西抬上来。”
两三个人匆匆抬上来一顶盖着黑巾的盒子,这盒子只是一般的黄花梨木盒子,平常看来是没什么稀奇的,唯有一把锁引人注目,杜蘅从袖子里拽出一只挂着红线的钥匙,她从腕子上解开那红线,双手捧着钥匙奉上。
皇帝也被她这个神秘的样子勾起了意味,对准盒子上那把锁,“咔嚓”一声,锁就开了,杜蘅踱着步把锁子拿开,伸手抬开盒子的盖子,一柄波光粼粼的宝剑尽现眼前,杜蘅笑起来“这柄剑曾在卧佛寺中供奉多年,据说还有隐隐佛光缭绕,道人心慈在机缘巧合之下赠予了我家一个得了癔症的妹子,希望能代替我佛庇佑她,如今妹子已成人,家中老人都明白这剑的宝贵,让臣代交给陛下,已彰杜家之忠心,也盼望能为陛下尽犬马之力。”
“好好。”皇帝提起剑柄,阳光照在剑面上,照晃了皇帝的眼,幼时他最是喜爱这些稀罕的玩意儿,只可惜他不得宠,他想要的大多是要不成的。
杜蘅扑通一声跪下,她开口道“微臣想替她求陛下个恩典。”
“你只管说就是了。”皇帝收好了剑,垂了手站在她面前。
“微臣家的这个妹子自小便是有病的,念着姚大人救了她一次,便恨不得将心掏给了姚大人,姚大人也是个心肠好的,愿意顾着她,微臣斗胆请求皇上一道旨意,全了他二人这对苦命鸳鸯。”檀香气味原是清宁宜人,此刻嗅在鼻中,只觉得沉闷闷的,几乎要熏落了眼泪。杜蘅忙扣了一个响头。
皇帝虚扶她一把,只说了一声“准了,太傅尚未用过午膳,今日便留在朕身边用吧,朕对《尚书》还有好些不明白的。”皇帝坐在榻前的紫檀椅上,宫人如流水般的进出,摆上了一道燕窝煨红枣。
“这燕窝虽好,却与这红枣不是很相配,红枣鄙陋,而燕窝难得。”皇帝看人试了毒,将汤匙舀进了糖水中。
“臣却觉得,这道菜别出心思,雪白的燕窝,缕缕分明,而这红枣也煮的糯软,即可添了一丝甜味,也顺了阴阳相和的道理。”杜蘅对上皇帝的眼,打量着他的神色,缓缓开口“正是燕窝名贵,所以才用这易得之物来调剂口味,既可解了燕窝那股子刺鼻的蛋白香,又可于舌尖留下回甘,万物生皆有存活的道理,相辅相成,互相调和。”
“朕听了太傅的话,倒想多尝尝这道燕窝了。”皇帝已吃了两口,又将汤匙递了出去,杜蘅本想劝阻一句食不过三,方润匆匆地跪了进来。
皇帝只觉得扫了兴致,草草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眼底分明隐隐含了一分怒气“可是皇额娘有什么事?”
“正是了,皇上可真神机妙算。”方润拿袖子擦了擦汗,从怀里掏出了太后的令牌呈上去“太后娘娘吩咐道,皇上正值壮年,怎奈宫中缺着妃嫔,皇储之事一直没个下落,太后娘娘心仪的正是杜太傅家的表妹,怎奈她是个身体不康健的,叫奴才来问问皇上是否要见见,正好杜太傅也在宫中,万事也明了。”
皇帝沉了心,太后是如何得知杜蘅今日进了宫,哪怕是有守卫禀报,又怎么恰好掐着午膳的时候来了。
“哦?皇额娘还真是传的巧,朕今日刚为杜家表妹与姚大人赐了一段姻缘。”皇帝面上仍是笑脸,只觉内心沉闷凝滞不已。
“这并不打紧,太后已料想到皇上宅心仁厚,只要是能为皇家开枝散叶,都是好的,特地派奴才带了些画像来供皇上挑选,杜大人也可帮着相看相看。”方润击掌两下,又有四五个人窸窸窣窣地抬着画像进来,放眼过去竟有几百份有余,地上铺的毯子极其厚重,来人的衣袍与毯子发出些摩擦的声音也盖住了脚步声。
皇帝冷冷道“既然皇额娘已经做了安排,那朕与太傅这午膳也不便用了,方公公传了话有赏,来呀,将这饭菜撤了,这燕窝名贵就赐给方公公保养身体,来日为皇额娘好好效力吧。”
方润也不是个傻的,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忙跪下谢恩,通俗的赏赐要么是些金叶子,要么是些田地外宅,左不过这些身外之物,如今皇帝将自己的吃食赏给了他,这天家吃食自然是金贵的,只是这吃过的东西撤了桌也轮不到他这个没了命根子的人享用,皇帝赐给他分明是在叫他瞧瞧自己的模样,上一个被赐了吃食的如今已经在乱葬岗了。
“方公公,先不必急着告退,太后娘娘对皇上如此挂怀,何不听了皇上选妃的话回去,也好叫娘娘放心。”杜蘅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让方润与御书房中众人在外候着。
“皇上刚才,可是动了怒气了。”檀香的香气袅袅飘散荡开,将最上面一展卷轴展开,画上是个张家的嫡女,看着样子十分可人儿“皇上可有喜欢的?”
“太傅何必展开,如今哪里有朕选的余地。”皇帝苦笑一声,往那一瞧,画上繁花锦簇,蜂蝶飞舞,在春日里必定十分好看,只可惜这是在冬日里,看了只觉得让人心生烦闷。
杜蘅向外瞟了一眼,提笔沾了沾墨汁,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一个“忍”字,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微臣知道皇上心中不痛快,也猜到大多是因为您身边多了知耳朵,但是皇上可知前朝有一位将军曾钻过屠夫的裤裆,谋划了多年参军入伍,得了将军的职位回乡之时竟将这屠户的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净,不留把柄,靠的正是这一字,唯有养精蓄锐,以图来日,到了那日到来时足够狠厉,那么除了屈服和景仰,剩下的人才更会畏惧。”
皇帝的眼前起了一层雾气,他曾有个兄长,后来摔断了腿被父皇封去了南边,走之前他摸着自己的头悠长而又难过的叹息,想来正是这个原因罢“太傅,朕该怎么做。”
杜蘅只目视着前方,深深俯首,抬起头来眼中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若猛兽吃人,陛下行至山穷水尽处,陛下也唯有迎上的道理,猛虎心中所念必定是饱餐一顿,陛下何不抛些肉出去喂养,待这虎惯了吃肉,却不晓得这肉为何物时,再出击,必能一击致命。”
皇帝的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坚定之意,不知是否是杜蘅看错,皇帝眼底沾了一点湿漉漉的意味。
“皇上,可是选好了?”方润斟酌了两三次,伏在地上谨慎地开口。
“陛下身子有些不爽,想来是午膳没用好的缘故。”杜蘅手中捧了一把金瓜子,怀里抱着两幅画卷,将金瓜子悉数倒进了方润手中“方公公是个聪明人,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一些个闲言碎语传到陛下耳朵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不知道公公今日都听了些什么进去,以免误传了圣意。”
“奴才是皇上的奴才,自然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办事。”方润顺势将那些金瓜子放入怀里“皇上今日赏了许多东西,对太后娘娘也十分挂怀,其余的奴才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杜蘅满意地看着他离去,她并不是怕方润听见了她与皇帝的谈话,古人常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些腌臜货最为难缠。
杜蘅看着他离开了一柱香的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恭顺,远远地瞧见寸心与绿鹊在宫门处候着,身边竟跟着姚府的车驾。
“皇帝真是这样说的?”太后沉吟着,香炉里的香雾掩盖着她的面容,谁也看不真切。
“是了,皇上说,唯有太后母族中的女子贤德识大体,皇上用这才能放心呢。”方润这话回的密,小心翼翼地瞟太后一眼,也不见他展开笑颜。
太后屏他下去,殿内只留下了齐姑姑一人“皇帝选的正是哀家哥哥的嫡女,哀家捏着皇帝的性子本以为他会故意选个庶女,哀家也好拿捏些,谁给他出的主意叫他选了个嫡女。”
“许是,皇上知晓了您的厉害,以为这样能讨您欢心呢,奴才听御书房的小夏子来报,说是皇上午膳都未用,忙着让方公公回您话才选的妃呢。”齐姑姑抱走了太后养的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哀家只盼着如此,你去回哥哥的话,叫他好生教昭儿规矩,这皇后之位哀家给她留着。”太后揉了揉发痛的穴位,再听不到他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