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卦
第二天天亮,风无理睁开眼睛,看到不是家里的天花板。
思考了一秒,想起了昨天回了老家怀庆。
山里晨间气温低得吓人,被窝外空气又冷又干,看着这窄小的旧房子,感受着空气中冷意,像是回到小时候过年第二天早上,床头放着新衣服新鞋子,有好多好多人和事等着他。
即使他当时不能给出回应,但那都是很好的人。
一看旁边王西楼不见了。
小僵尸起那么早啊?
感觉到被子下面旁边一股热源,还有蹭着他胸膛的重量。
掀开一点点被子,发现某人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揽着他腰趴在上面,可能天气干而且被窝里有点闷,被子里呼吸声还不小。
被光线刺激后,睫毛颤了颤,从鼻腔里发出可爱的嘤咛一声,真像只猫一样不满地晃了晃脑袋,抱着他的腰,头发乱糟糟挡住脸。
闷声闷气道:“别看。”
他就把被子又放了下来。
咂了咂舌。
小僵尸身体真烫呼,其实不是她身体烫,是风无理烫,但是她导热性能不好,吸收热量后整个人就温温热热的了,像个大暖宝宝。
又过了一会儿,风无理放下手机,对鼓起来的被窝小声道:
“师父,该起床了。”
“这种时候别喊师父!”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师父怎么能不喊师父呢?”
“你想气死我!”
这人就是故意的!
六点多起床,王西楼坐在床边梳头发,有些气鼓鼓的,这个女人是有起床气的,只是平时她不怎么舍得对自己发脾气。
看来昨晚细声细语相拥夜谈,又抱着睡了一晚,让她发生了不少心态上转变。
敢对自己发脾气了。
风无理看着她梳头发,屋内的窗是透光不透影的,很小一扇,早上阳光很斜,照进屋内落在墙上有六个格子,家具全是氧化发黑的木头,地板也不是瓷砖,墙上有张褪色发黄的几十年前海报,空气和阳光都又干又冷,山村有鸡鸣不断,全都是旧时光的模样。桌上立了个很喜庆的红框圆镜,王西楼拿着塑料梳子,对着镜子歪着脑袋一遍一遍梳头发,她不像那种嫌弃这里又旧又偏僻的城里姑娘,而是跟这个七八十年代的氛围融为一体,毕竟她是个老土的老太太,阳光下有很多发着光的尘埃,晨曦照着她一边脸,她生着自己闷气,但他只觉得这样的王西楼脸上细微绒毛都很可爱,移不开眼睛。
她从包里拿出要换的衣服,拿到一半,抬头看坐在床边那男的一眼。
“师父要换衣服。”
“哦。”
王西楼一脸不敢置信:“你还不出去?”
“啊?哦。”风无理看她看呆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起身准备出去。
“算了,背过身去不准看。”
“哦。”
他背过身去,看着身后的墙,清晨阳光太斜了,墙上有个女人的影子。
风无理:“??”
他目不转睛看影子看了两分钟,第一次发现影子可以那么好看。
“可以了……你没偷看吧?”小僵尸一脸狐疑。
“没有。”
“小楼,阿风,起床了没有啊?”舅妈在外边喊。
风无理连忙应答:“起了起了。”
“噢,那吃早餐不吃?吃就做你们的份。”
“哎,舅妈,我来做吧。”王西楼连忙起身要出去。
“这哪用。”舅妈笑声离远。
王西楼找了拖鞋穿上,连忙开门出去。
清晨的风也不小,风无理抱着碗面蹲在村口,感受了一番,威力比昨晚小了很多,看到王西楼也捧着个大碗准备出来坐着。
“你别出来了,这风估计得刮几天。”
“我在屋里呆几天?专门给你洗衣做饭?”她看起来气还没消。
你平时不每天给我洗衣做饭不出门吗。
风无理不敢招惹她,叫她坐过来一点,撑个屏障给她挡挡风。
“你自己不会坐过来啊?”
风无理缩着脖子凑了过去,“给您请安了。”
小僵尸龇了龇僵尸牙吓唬他,身后有了脚步声,连忙收起两颗牙,差点咬到自己。
舅舅吃过早餐,秋天农忙,他还种了几亩花生,过两天收了,今天去帮村里别人收:“今天风那么大,你们要进山吗?那个什么课题舅舅也不懂。”
“没事,跟玩一样,就是来看看农忙的。”
“当知青上山下乡是吧?”
“哎!差不离!”
远远看到有人走在乡道上过来。
风无理跟舅舅说,昨晚遇到旅游团的,风大没地儿去,就安顿了一间鹧鸪房给他们。
“那地方哪里能住人啊,那是畜生住的!”
那几人明显也听到这边对话,都不好走过来了。
和尚,道士,各行各业都有,大杂烩似的,舅舅抽着旱烟,问什么旅游团跑这山沟沟来,这不是坑人吗?这山就是穷山僻野,也不是什么旅游名胜。
风无理和王西楼抱着碗坐在门槛上看,两师徒看着灰头土脸,显然一晚没休息好的修行者,嘿嘿笑。
一茬又一茬地走来,还有说感谢借住,要给钱的,舅舅是老实人,怎么也不肯要,村子那边有人喊他帮忙去收苞米,给工钱的。
“这面还有吗?”
两师徒抬头,看着这蜀山女剑仙,对方咽着口水问。
王西楼进去给她下了个面。
支付宝到账,五十元。
王西楼转给了舅妈,说刚刚那人给的。
舅妈跑出来说给什么钱啊,问小楼阿风那人哪去了,两个蹲门口的小年轻指着那边槐树下。
穿着校服的女剑仙,抱着面去槐树下坐着,晨风轻抚,一头黑发随风舞动,山村的屋子乡路都是零散的,像破碎的墓地,阳光照在女剑仙身上也是零散,要是穿一袭古装而不是高中校服,都可以入画了。
那个气质就不像普通人。
舅妈嘀咕:“阿风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啊,真是啥旅游团的啊?咋还有和尚道士的?”
“没事的舅妈。”
“总感觉怪怪的。”
“不会有事的。”
舅妈看着这外甥,道了句行吧,手在衣摆里擦了擦回屋去。
结果一连好几天,这批人都在这山沟沟里,舅舅看这伙人表情都不对了,打算打电话报警。
结果李主任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批各行各业来他们这旅游,让可以接待一下,收钱也行。
他这才半信半疑。
嘿,还真有那么闲的人。
舅舅也不管了,拾掇了一间鹧鸪房,给这伙每天往山里钻的人过夜。
一人一晚上收二十,他还开着三轮跑了几趟镇子,车了几箱泡面,矿泉水之类的,生意还火红。
又是一日清晨,吃完泡面喝完矿泉水的江湖高手纷纷准备进山林,找仙人。
“这乡民不知高人,还想报警,活该离神仙那么近都不得仙缘。”
“普通人忙忙碌碌,不知灵,不知修行,更何况仙人了。”
“咦,那男的怎么那么面生,不像村子里人吧?”
“那养鹧鸪的亲戚吧。”
一大早,舅舅舅妈就开三轮到镇子卖鹧鸪去了,山里气温很低,屋内王西楼穿着舅妈的花棉袄,秋裤,棉拖,嗑着瓜子看那台老电视。
脑袋上还戴了顶老太太同款的毡帽,风无理手多多给她安上去的,她还当小徒弟关心她,心里甜丝丝的,就没摘下来。
其实黑心徒弟是觉得她这样更贴近老太太。
一旁八仙桌上某个男生在写卷子,埋怨她声音开小点,王西楼赶紧调小声,生怕吵到家里以后大学生学习。
感觉到门口有人过来,两人扭头一看,哟,这不大神仙嘛?
“村子很热闹啊。”升卿笑着道。
“都来找你的。”
“呵。”
对于五岁时候记忆,风无理有些模糊了,王西楼跟对方沟通他才意识到,这个一身现代都市打扮,背着个登山包的男人居然就是升卿。
他也看到风无理,有些恍惚,记忆里这个少年还是昨日身高只到桌角。
“已经那么大了啊。”
男生起身去给他倒茶,都是些粗茶,升卿摆摆手说不用了,风无理还以为是看不上这些粗茶,然后就看到人家从书包里拿出瓶可乐。
还是百事的。
那个儒雅夫子装的温柔大叔呢?
王西楼在一旁乐得不行,问他要不要瓜子,升卿道了句多有打扰,在他一边坐下,嗑起了瓜子。
还让王西楼转台,想看看湘南台,最近有个歌唱比赛,他挺喜欢的,还去现场听过,给自己看好的歌手投过票,虽然还是落选了。
“这几天在山里潜心修行,也没信号,实在难受。”
“你还挺时髦的啊。”王西楼转台,这台老电视很多都是雪花,能收到的频道很少。
升卿脸色温和,他这幅温柔模样倒是有了点风无理记忆里的样子,就是磕瓜子也比王西楼要有观赏性一点。
“倒是你,怎么现在一副老太太模样?”
“嘿你个老蛇妖。”
“你徒弟都这么高了。”
王西楼挠了挠头,她更想用另一种方式介绍风无理,但是却别扭着不好开口,毕竟师徒之间总归有违常理。
谁知升卿捻起一颗瓜子,忽然心有明悟,淡笑。
“原来如此,不是徒弟。”
风无理把八仙桌上的卷子放到一边,直言问:“升卿大人,你现在这是成仙了吗?”
“成了。”
“成仙劫也过了?”风无理惊讶。
“也过了。”
风无理不理解,“妖怪本来就拥有相对人类无穷无尽的寿命,人类渴望成仙可以理解,升卿大人成仙又是为了什么?”
升卿笑了笑:“精灵和人不一样,大多数精灵并不执着修行,我们拥有更悠长岁月,餐风饮露,邀星赏月,但就像春天种下的种子,到秋天会结果,只是恰好到我了而已。”
风无理不是好事之人,只是他也对成仙十分好奇,如有必要,未来也会成个仙之类的。
“升卿大人,成仙劫方便一说吗?”
“说了也无妨。”
小徒弟凑过去跟小僵尸坐一起,王西楼给他一颗一颗地剥瓜子,然后放到他手心。
“成仙劫是跟灵缠有关的,我天生的灵缠是占星卜月,成仙劫便是算上三卦,一旦开始便不能终止,若是三卦全中,我便算渡过此劫。”
“这第一卦,算出了我最后一卦一定会算一个超凡生灵的生死。”
“这第二卦,算出了最后一卦那生灵十天内必死无疑。”
风无理和王西楼都愣住了,这算是什么仙劫,这不是躺着都能过吗?
老天爷发福利了?
“可是渡劫期间我不能离开,山林的妖怪也早早跑出去了,本以为我要失败,却忽然在渡劫的山林内感受到了二十八个修行者的气息。”
二十八个修行者,他只要随机挑选一位,就能度过此劫。
“只是我不忍害死无辜之人,便掀起风将他们赶走了,可是他们没走,依旧为了一探仙人的踪迹而徘徊山林。”
王西楼瞪大眼睛,他现在渡劫成功了,也就是说,他把最后一卦算了!
“你算了最后一卦?”
“算了。”
“算了谁?”
升卿正想说点什么,正方体的电视机忽然有画面打断他们,他温和一笑,说还是想喝茶。
风无理去给他倒茶。
他轻声答道:“算了我自己。”
他算自己十天内,必死无疑,若是算准了,他就死了,若是算不准了,三卦有一卦不中,扣仙门失败,必死无疑。
这就是他的劫。
他其实并没有变,依旧当年那个温和儒雅的君子,躯体的衣物不管怎么更改,是儒袍还是衬衫,手上捧着的是可乐还是茶,这些皆是世事易变,与他无关,他只是感受其中,他有对万事万物求知的欲望,正如当年一看到风扇,摩托车就忍不住上下其手,他善良依旧。
蛇之善者,唯升卿。
风无理不能理解。
若是他来,定当为了求活而选他人死,可是这在升卿而言,却是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所以,他选自己死。
这就是妖怪的思维,他们活得很纯粹。
一想到认识多年,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的家伙又要离去一个,王西楼不禁有些难过。
“你是傻逼吧。”她叹道。
他笑着摇摇头,笑着问:“打王者吗?这个赛季我还差几颗星。”